第15章 婚期
接风宴第八天,难得座无虚席,连平日不喜参加宫宴的皇后也坐在了席面上,丝竹声声,觥筹交错,倒比往日热闹些。
太后一身锦绣华服坐在皇帝身旁,不时与皇帝耳语几句,目光在堂下阮遂和柏易康之间打转。
“皇帝。”几番商议,太后正了正神态,眼神示意让皇帝开口。
皇帝踌躇片刻,终是举杯起身:“今日朕要宣布一件喜事。”
众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起身颔首。
“朕奉皇太后慈谕,太安公主阮遂,性行温良,蕙心纨质,克娴内则,且骁勇侯府二公子柏易康克佐壶仪,敦睦嘉仁,特赐太安公主与骁勇侯府二公子,得佳姻,择定良辰吉日完婚。”
颂完旨意,皇帝笑着将杯内酒水一饮而尽。
众臣子也随之将杯中酒饮尽,齐声祝贺:“恭喜公主,恭喜二公子。”
皇帝大袖一挥,示意众人落座。
坐在骁勇侯身后的柏易康听完圣旨,脑子有些发蒙,他虽知道有太后出面,此事基本已成定局,可当真亲耳听到这一道旨意时,愣怔过后,仍是难以抑制心中雀跃。
他悄悄抬起头看向斜前方,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因为他看见他的心上人,他未来的妻子——阿遂,也在瞧着他。
她的目光温柔又缱绻,映在他大而明亮的小狗眼里,令他努力维持平静的心湖又泛起丝丝涟漪。
“皇上”,骁勇侯执杯起身,“既然今日皇上已经下了旨,不如趁着这良辰吉日,将公主与犬子的婚期也一并定了吧。”
皇帝闻言点点头,太后昨日已经召过骁勇侯到慈宁宫,两人就此事的利害关系谈了许久,最终达成一致——许他们二人成婚。
骁勇侯本来属意长子柏易堂迎娶公主,往后也可顺理成章继承爵位,不想他这长子不学无术,心智也不够成熟,叫人家算计了也不知,白白浪费了他的栽培。
如今,他把目光转移到了这个韬光养晦的庶子身上,希望柏易康不要辜负他的这番苦心。
“朕也正有此意,今早找过钦天监,说是正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只是今年准备,不免有些匆忙,朕属意将他二人婚期定为一年后,来年正月初八,阿遂风光大嫁,不知骁勇侯意如何?”
正月初八……
阮遂心中冷哼,上辈子,她还没有活到长宁十二年的正月初八,便随着大业香消玉殒了。
皇帝锐利的目光扫了扫堂下众人,这番说辞其实也是太后的意思,将阮遂匆忙下嫁未必是好事,不如将婚期延后一年,也好牵制骁勇侯,稳住时局。
而骁勇侯这边,细想之下也能明白皇帝和太后的心思,一年确实可能会发生许多变数,给彼此一些缓冲的时间,并不是坏事。
况且……他侧过身子用余光瞥了眼柏易康,这孩子说到底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辈,给他一年磨炼脾性,对他将来也有好处。
思索一番,他恭敬应下:“全凭皇上的意思。”
柏易康听到皇帝宣布正月初八为婚期,本来大喜过望,正在心里默默算着日子,如今一听婚期延后了一年,心中未免有些失落。
他抬眸望去,只见那一身火红长裙的女子正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她在叫他安心。
柏易康捏了捏手心,也冲阮遂微微颔首。
不想,他们这一“暗送秋波”的举动引起了在场之人的不满。
“皇上,臣听闻,公主前天夜里与二公子偷偷在重华殿私会,重华殿空置许久,公主与二公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合礼数。”
身着蓝底云雁补服的太常寺少卿突然站起身来,垂着脑袋禀道。
阮遂闻言,抬眸朝堂下扫了一眼,这太常寺少卿属户部尚书一派,昨日柏易康刚拒绝了户部尚书的求亲,今日便定下与她的婚约,如今成为他人眼中钉也并不奇怪。
“是啊,公主千金之躯,即便定下了婚约,与未婚夫婿私自幽会也是有损清誉,更何况今日以前,公主与二公子并无婚约,不知是否正因前日一事……”另一头的文选司郎中也站起身来,话锋直指阮遂。
阮遂秀眉微挑,将剥到一半的荔枝随手扔在案几上,凌厉光芒自她狭长凤眸中一闪而过,朱唇轻启:“想不到郎中大人竟如此关注本公主的私事,可本公主怎么记得,郎中大人的爱子上个月刚刚纳了妾室,听闻那妾室进门的时候,肚子都那么大了。”
她伸手凭空比划着,又拿出帕子掩着嘴笑,目光却在文选司郎中那一伙人中来回打转。
只见文选司郎中听了这话,脸色瞬间惨白,偷偷瞥了两眼对面的户部尚书,又看了看龙椅之上皇帝的反应,连连吞咽着口水,不敢说话。
“阿遂,不得无礼。”倒是看了半天热闹的太后先出面解了这荒唐局面。
太后说是叱责阮遂,面上却不见怒意,眼皮子底下这些老顽固长年沆瀣一气与她作对,她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如今阮遂让他们吃了瘪,她倒是畅快了不少。
阮遂点到为止,专心剥起自己的荔枝来,不再搭理底下那帮人。
“诸位大人”,柏易康见局面平定,举杯站起身来,“易康与公主自幼相识,有段青梅竹马的缘分,此次重逢,我们二人心意相通,皆有意缔结良缘是真,至于外头那风言风语,不过是些闲散宫人胡乱编造的罢了。”
他神色坦荡,背脊挺拔,明明低眉颔首,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众人不得不重新打量起骁勇侯府这个不起眼的庶子。
“易康,你与阿遂还有一年便成婚,趁着这一年,多跟着你爹上战场历练一番,将来保家卫国,还得靠你们这一众小辈。”皇帝举杯,邀他共饮。
“是。”柏易康目光坚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的宴席比往日结束得更晚一些,席后又有不少达官贵人殷勤地向阮遂和柏易康二人道喜,一来二去,两人竟没说得上几句话。
分别前,柏易康趁着人潮拥挤,偷偷抻了抻阮遂宽大的衣袖,在她掌心放进一条叠好的手帕。
阮遂掂了掂,觉得沉甸甸的。
回了凤栖阁,阮遂提了蜡烛放在一旁,满怀期待地打开那条银白的帕子,结果却瘪了瘪嘴,有点失望。
她还以为柏二公子风流浪漫,会给她什么“定情信物”,结果她瞪大了眼睛瞧了瞧,帕子里躺着的,分明就是她前天夜里丢的金钗,他倒是心善,将其物归原主了。
金钗被拾起,下面压着的纸笺露了出来。
只见上头用小楷工整写着几个字:明日三更重华殿见。
阮遂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小狗还真是大胆,已经叫人家逮到过一次了,还敢再犯。
不过……她摩挲着掌心的纸笺,明日过后,他就要随骁勇侯回府,往后也许还会随其出征,他们很难再如现在一般时时相见了。
重华殿的确是个好地方,她目光随烛火闪烁,嘴角弯弯,也许是缘分使然,这重华殿便如许白二人相遇的断桥,承载了他们旖旎情意。
情意使然,冒这一次险,她不后悔。
“公主,奴婢将玉兰带来了。”正想着,银荷突然挑帘进来,福身向阮遂禀道。
“让她进来。”阮遂定了定心神,将东西收好,端了新泡好的碧螺春小口抿着,心中琢磨着对策。
银荷侧过身去,只见玉兰面容憔悴地走了过来,青绿色衣袖里露出来的一截手臂瘦削得成了皮包骨,叫人看着便觉得可怜。
“玉兰,你这几天去哪了,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阮遂也被她这副狼狈的样子惊到,短短几天时间她怎么跟经了饥荒似的,消瘦成这副模样。
“回公主,奴婢这几日突犯心疾,心慌得厉害,连带着头晕目眩,难以进食,夜里也是辗转难眠,折磨了许久,人也就成了这副模样。”
玉兰抹着眼角不停落下的泪珠,一双水灵含情的杏眼可怜巴巴地瞅着阮遂,一时间竟叫人难以辨别她的话是真是假。
“前几日夜里,银荷说你总是不在,你作何解释?”阮遂又问。
“不瞒公主,奴婢自打吃了抑制心疾的药,便腹痛不止,夜里如厕数十次,不知银荷姐姐是否见我那屋子灯火通明?”银荷扭头看着旁边的一脸茫然的银荷问。
“是,你那屋子太亮了,扰得我睡不着。”银荷清了清嗓子,厉声回道。
“那便是了,那烛火正是奴婢为了如厕回来能看清路,特地留的。”玉兰语气诚恳,逻辑清晰,叫人挑不出错来。
阮遂身旁的烛光将眼前宫女瘦弱可怜的模样照了个一清二楚,那腮边挂着的几滴泪珠也如猫爪般一下一下挠着人的心肝,叫人好生心疼。
不过阮遂不吃她这一套。
玉兰这一场戏令阮遂大开眼界,正是因为一切来得太巧才惹人怀疑,偏她还利用了一旁同样心怀鬼胎的银荷。
若不是上辈子见过玉兰一脸娇羞倚在虞秋身侧的模样,她可能就真的信了玉兰这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
“银荷,本公主记得前天戴了一支步摇,昨日来去匆忙未戴,怎么今日找不见了?玉兰,你有没有瞧见?那可是去年生辰太后赏的。”阮遂起身,佯装一副真的丢了首饰的焦急模样翻着妆奁。
“公主,您是不是记错了,前日您戴的是金钗,不是步摇。”
玉兰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番话,殊不知正好进了阮遂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