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情敌
阮遂从没见过虞秋这副锋芒毕露的模样。
平素的虞秋,一直是画着浓厚的戏妆,穿着一身或红或粉的戏服,水袖挥舞间,眉目里满是柔情。
上辈子她立于城墙上,看见那人一身甲胄骑着匹红鬃烈马,那时她才知道虞秋兴许是会些武功的。
如今他一身月白劲装拉着长弓,手劲极稳,目光死死盯住靶心,三根手指快速打开,箭头直指靶心。
放松过后,他才用手背拭了额间薄汗,扭过头来,敛了锋芒的目光恰与阮遂凤眸相对。
目光下移,他看见眼前两人宽大衣袍下相交的手臂,柏易康的手心紧紧贴着阮遂白莲藕似的手腕,阮遂石榴红裙上的金线蜿蜿蜒蜒,隐入身侧少年黑色劲装下摆细微的褶皱里。
“阿遂……”虞秋心脏揪痛又酸涩,一瞬间的惊喜在看见黑衣少年的一刹也变成了愤懑。
“虞公子怎么也在此处?我还以为像虞公子这种柔柔弱弱的人儿,不会做我们这些武夫做的事。”柏易康不动声色地将阮遂护于身后,冷笑道。
虞秋莞尔一笑,淡然回道:“二公子文武双全,岂是我等戏子可以相较的?虞秋不才,只略懂些射艺皮毛,用来防身罢了。”
阮遂倒难得插不进话来,眼瞅着两人逐渐剑拔弩张,活有要争个高下的架势。
“虞公子不必如此谦逊,我见刚刚虞公子握柄张弓的姿态极为端正标准,平日里一定没少练习吧?”柏易康挑眉问道。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罢了,不及二公子刻苦勤奋。”虞秋低敛着眉眼,温声回道。
“阿遂”,柏易康放开抓着阮遂的手,扬了扬另一边手里的长弓,“你说过要学的,我现在就教你,好不好?”
柏易康的眼睛很有特色,不如寻常男子那般狭长锋利,而是眼尾略微下垂,看向阮遂时,配上他嘴角乖乖的笑意,总是像一只乞求主人爱怜的小狗。
阮遂许是被这小狗迷了心智,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说:“好。”
柏易康笑意更深,与虞秋擦肩而过时目光轻瞥,嘴角弧度又弯了弯。
虞秋脸上常年温和的笑意有些挂不住,后槽牙咬了咬腮肉,生生咽下这口气。
阮遂拿起沉重的长弓,突然有些后悔适才冲动,因为她今日穿了一袭宽袖宫装,宽大的袖摆几乎落在地上,做些大幅度的动作实在不便。
“阿遂,别分心。”柏易康以为阮遂还在惦记一旁的“老情人”,心中吃味,绕到阮遂身后,在她耳旁低喃。
阮遂本来为今日不当的着装犯愁,耳边突然出现的酥麻潮意令她打了个激灵,猛地回头,挺翘的鼻尖险些与身后少年宽阔的胸膛相撞。
“你怎么……”
阮遂想问为什么他离她那么近,结果少年先她一步笑着回道:“不是要教你吗,当然要手把手。”
少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使几步之外的虞秋听见。
虞秋擦拭长弓的手顿了顿,胸膛微微起伏,余光瞥见二人亲昵的姿态,险些将手上鹿皮掉在地上。
“阿遂,手要握着这里”,柏易康教得倒是认真,指了指握弓处,“扣紧绳子,虎口发力。”
阮遂上辈子养尊处优,这辈子更是闲散慵懒,哪里学过这种东西,不免有些手忙脚乱,怎么也不得其法,用不上力气。
柏易康沉着眸子想了想,终是绕回阮遂身后,大手包住阮遂被勒得发红的柔荑,宽阔的胸膛与阮遂薄背相贴。
身后滚烫的温度与耳边温热的呼吸一一袭来,阮遂脸颊染了半边红霞,握着长弓的手心也出了汗。
见阮遂没有挣脱,柏易康松了一口气,在阮遂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勾起嘴角。
虞秋见身边两人姿态愈加亲密,心脏钝痛,攥紧了手里的鹿皮,手背青筋虬根纵起。
阮遂在这方面竟还是有些天赋的,仅一柱香的功夫便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女子力气终究不如男子,只抬了一会长弓便肩膀酸痛。
“公主歇息片刻吧。”虞秋端着碗甜汤走了过来,停在阮遂身前,用双手将其奉上。
阮遂看着碗里的蜜枣与银耳,想起上辈子她与虞秋初见,也是因一碗甜汤。
那时她还小,偷偷溜出凤栖阁时在宫道上与一人相撞,一碗甜汤就那么洒到了那人一尘不染的白衣上,她愧疚难当,那人却说:“公主不必放在心上,奴再去做一碗便好。”
她抬头望去,那一张清秀俊逸的少年面庞便映入眼帘。
那便是一切孽缘的开端。
如今想来,自己从那时起便已落入了他的圈套。
“阿遂不爱喝甜的。”柏易康冷着脸回绝。
虞秋不为所动,依旧端着那碗甜汤,灼灼目光试图望进阮遂心里。
她对银荷说过,她心里还有他的。
他不信她那样狠心。
“本公主累了,曼台——”阮遂心中烦躁,抬手唤来侯在一边的曼台。
“公主,奴婢在。”曼台立刻小跑着过来。
“我们回宫。”阮遂看也没看虞秋,更没接他手里的瓷碗。
“是。”曼台小心翼翼地扶住阮遂。
阮遂转过身,用剪得平滑的指尖戳了戳柏易康气鼓鼓的小脸,笑着与他告辞。
“等下回本公主射艺精进了,再来让你检查功课。”
柏易康拼命抑制住想要抓住那小手的冲动,乖乖点了点头。
阮遂搭着曼台的手出了校场。
“阿遂已经走了,你不必再端着了。”柏易康冷冷看了虞秋一眼,拿着长弓自他身前掠过。
偌大的校场不知从何时开始只剩了虞秋一人,他垂下手,甜汤自瓷碗中倾洒,顺着碗沿一滴滴落在地下,直至干涸。
阮遂终于暂时了却一身风月,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搭着曼台的手慢悠悠走回宫里。
凤栖阁内,玉兰正在院子里用水瓢浇花,见阮遂进来,立刻转身行礼。
“公主。”
“嗯”,阮遂低声应了句,“在凤栖阁可还习惯?”
“习惯的,姐姐们都对奴婢极好。”玉兰顿了一顿,答道。
阮遂本无心与她再论,从她身侧经过时,余光正好瞥见她露出的半截手臂上隐隐约约的红色掐痕,心下了然。
既然这小妮子摆了她一道,那她便遂了她的愿,将计就计问:“银荷对你怎么样?”
玉兰紧紧攥着手里的水瓢,含泪不语。
“本公主知道了。”阮遂自她身侧悠悠走过,没再问什么。
“公主,您回来了?不是去了太后娘娘那儿,怎么这么久?”
阮遂刚进了屋,银荷就笑着迎出来,把曼台挤到一边去,小心扶着阮遂往屏风处走。
“本公主去了哪里,还需要同你汇报?”阮遂任她伺候自己褪下外袍,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悦。
“奴婢知错了。”银荷乖乖闭上了嘴。
“玉兰刚从浣衣局过来,你是凤栖阁的大宫女,多提点她些。”阮遂换上柔软的丝绸中衣,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公主”,银荷一听到玉兰的名字便勾起心中怒火,“那小蹄子勾引虞公子,对公主不敬,公主为何要把她调进咱们宫里来?”
阮遂就知道这小心眼的丫头沉不住气,也不知虞秋看中了她哪点,拿她当红娘。
“玉兰她任劳任怨,干活麻利,人又安静,不爱乱嚼舌根,本公主正需要这样的人。”阮遂接过曼台递上的雨前龙井,轻抿一口,说道。
银荷一一细数着,好像这些刚好都是她的缺点,突然有些慌乱,公主以后不会让那小蹄子顶替了自己的位置吧?
“公主,玉兰她虽然手脚利落,可终究不算是咱们自己人,公主要小心提防才是。”玉兰小声道。
阮遂虽不喜银荷,却极赞同银荷这番话,玉兰既然上辈子能不动声色地与虞秋暗通款曲,那必定是有些手段在身的。
毕竟虞秋也是个喜怒无常、谨慎多疑的人。
“银荷,既然你不放心,本公主便将玉兰派到你手下吧,你跟本公主这么多年,本公主当然更相信你。”阮遂作出一幅对银荷信任有加的样子。
“是,奴婢定不会让公主失望的。”银荷一听自己有权力管制那玉兰,一下子来了精神。
阮遂见她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样,心中不屑,又道:“收敛着些,本公主不想听见什么苛待下人的风言风语。”
“是。”银荷压下因得意上扬的嘴角,恭敬应了句。
骁勇侯自那日得胜归来后,皇帝下令为他摆了整整九日酒宴,如今正是第六日。
阮遂借身体抱恙之名躲了几日,终是抵不过太后的旨意,在第六日又赴了酒宴。
彼时骁勇侯正与皇帝谈论军中之事,见阮遂落座,神色带了几分歉意。
“太安公主——”,骁勇侯站起身来看向阮遂,“前些日子犬子向公主求亲一事,实在莽撞,犬子声名狼藉,实在配不上公主,还请公主恕罪,另觅佳婿。”
阮遂虽厌恶柏易堂,却对骁勇侯尊敬有加,见他亲自向自己谢罪,有些受宠若惊,立马起身行礼:“骁勇侯不必如此客气,我与大公子只是有缘无分罢了。”
“是啊,都是小辈们没有这个缘分”,皇帝挥挥手,示意他们二位都坐下,“说起来,易康也快到能议婚的年纪了,可有什么心怡之人?”
柏易康闻言一怔,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高堂那一身浅红宫装的明艳女子身上。
“回皇上,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