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贤妃
许是指间温凉抚平了柏易康心间躁意,抓着阮遂手腕的力度慢慢减小,阮遂轻而易举地挣脱出来,将被子盖回到他身上。
但他依旧眉头紧蹙,额头不断有细微汗珠冒出。
“为什么这么傻,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可就一条命……”
阮遂声音极低,床上的人自然是听不见的。
可在她转身之际,身后人那紧皱的眉头还是偷偷舒展开来。
“公主,程太医来了。”小丫头办事利落,只一刻便将那雪鬓霜鬟、气/喘吁吁的老太医给请了来。
“参见太安公主。”程太医想给阮遂行礼,却被阮遂止住。
“程太医不必多礼”,她侧过身看着柏易康的方向,“还是先看看柏二公子的情况吧。”
程太医颔首回了声“是”,放下药箱走过去搭上柏易康的脉。
片刻后,程太医松开手回道:“公主不必担心,二公子只是着了风寒,有些发热,微臣开几剂汤药,二公子按时饮下,不出两日便会好了。”
阮遂放下心来,叫曼台让门口那个侍卫去跟着取药。
忙了一个晚上,阮遂神色疲惫,最后看了眼仍在熟睡的柏易康,便想着打道回府了。
不想前脚刚踏出东三所,后脚就被人追上了。
“阿遂——”
“虞公子,公主要回宫休息了,您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见阮遂听到虞秋的声音头也不愿回,曼台料想定是主子心情不好,便往前几步拦住了虞秋。
“阿遂,我只想同你说两句话,说完便走。”虞秋戏妆未卸,满头的珠翠在夜里显得格外显眼。
“虞公子站在那里说便好,男女授受不亲,本公主可不想被有心之人嚼了舌根。”阮遂背着身子,冷冷地说。
虞秋闻言握紧了双拳,面上温和的笑意也难以维持,男女授受不亲,哼,你亲自来看骁勇侯家那个庶子,便算是男女授受不亲了吗?
“阿遂,近些日子你对我冷若冰霜,是不是,也想起了从前的事?”虞秋昨日想了想,若不是这个原因,很难解释为何阮遂态度突然转变。
虽然荒诞,但有没有一种可能,阮遂也和他一样,突然想起了上辈子?
阮遂本来没细想虞秋话中含义,心说这一定又是他那些打感情牌的小把戏。
后知后觉,心中冒出另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说的难道是……
只是虞秋此人心思深沉,若说是另一个圈套也不无可能,阮遂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神色平静地回头扫了一眼身着戏装的来人。
“虞公子莫不是淋雨淋糊涂了,怎么净说些胡话?若没什么别的事便离去吧,夜深了,十皇子听戏尽了兴,也要睡下了。”
深黑的眸子盯着阮遂看了好一阵,虞秋终是垂下头跪了安。
目送着主仆二人消失在宫墙深处,虞秋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下子跪坐在地,他太了解阮遂了,她撒谎时,总是会不自觉地捏紧帕子,眼神也会不时闪躲。
刚刚她那幅样子,更是证实了虞秋的猜测。
她也记起来了——那被他害得国破家亡的前世。
这一夜,阮遂睡得格外不安稳,她总能梦到血流成河的皇宫,总能看见倒在血泊里的父皇母后,还有那个一脸讥笑,看着她一步步心如死灰,最后绝望离开人世的蔺国太子。
清晨醒来,阮遂摸了摸脸上冰凉,阖眸轻叹,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曼台昨日奔波了一天,阮遂今日让她留在凤栖阁里照看宫中事务,本想另外召个机灵的丫头,不想,那银荷竟巴巴地过来,拿着木梳给她一下下梳着如瀑的长发。
“公主头发长得又黑又亮,记得从前您还说要等长发及腰,您就……”银荷突然想到什么,神色一慌,匆忙止了话头。
“就什么?”阮遂仍闭着眼眸,怀里抱着只宫人养的白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它柔顺的皮毛,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公主饶命。”银荷自知说错了话,她下意识地想在阮遂面前多提起虞秋,却忘了他俩正闹着别扭,昨日更是当着不少宫人的面闹了一场。
阮遂凤眸半睁,从铜镜里瞥了一眼跪在身后的人,什么都没说。
银荷看不透主子的心思,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就在此时,一个玫色宫装的宫女来报:“公主,贤妃派人过来,想请您去兰福宫一聚。”
贤妃是太后母家选来的人,事事为太后鞠躬尽瘁,她入宫两年生下了位三皇子,对其溺爱至极,纵是太后,伤着了她儿子半点,贤妃也会找其拼命。
正是因为这一软肋,贤妃最后的结局并不好,阮遂记得,三皇子被群臣弹劾有谋逆之心,父皇一怒之下将其发配边疆,贤妃急火攻心得了臆症,好好的人一下子就疯了。
如今细想,究竟是谁想害得皇家父子离心呢,是与太后分庭抗礼的太子一派,还是蔺国那帮狡诈小人?
皇后一心礼佛,无心于后宫之事,奈何阮遂的亲哥哥——太子阮珹,可不是个不争不抢的主儿,太后一直有意让贤妃所出三皇子坐上太子之位,虽然三皇子不是嫡出,却占了个“长”字。
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出生便夭折,三皇子又属手握权势的太后一派,自然成了太子之位炙手可热的人选。
如果说阮遂的亲哥哥当上太子凭的是嫡出和情分,那么三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凭的则是太后背后的势力。
阮遂曾听过宫里捕风捉影的传闻,说是她母后和太后之间有过矛盾,婆媳关系并没有像表面上那么风平浪静,这也是为何太后不愿扶持皇后之子的原因。
具体是什么往事,阮遂也不知道。
她只记得,前世国破前几日,她欢欢喜喜准备大婚时,三皇子被发配,母后和贤妃各自生了一场病,太子哥哥和太后大吵了一架,祖孙两个闹得很不愉快。
阮遂曾以为国破全因她亲手奉上的那张布防图,如今看来,他们早已被有心之人设计,皇家血浓于水的关系尽数分崩离析,只剩下心机与算计。
锦锈华盖下,阮遂搭着银荷的手臂走在去兰福宫的路上,心思随着风飘得极远,夏日燥热,阮遂却觉一阵阵心寒。
“太安公主驾到——”兰福宫门口的小太监远远看见阮遂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赶忙进去通传。
阮遂懒得拘些虚礼,吩咐了几个宫女在门外等候,自己搭着银荷的手臂进了兰福宫。
贤妃是太后母家的人,当初进宫也是给了极高的位分,所住的兰福宫也是精心修葺、舒适雅致的。
替阮遂通传的小太监一出来便差点撞上主仆二人,忙跪下告罪。
阮遂一向不喜宫中这些旧俗旧礼,直接挥挥手叫小太监离开了。
贤妃随了太后的性子,平时闲来无事就看些诗集文章打发时光。
珠帘轻晃,银荷掀起半边,扶着阮遂进了里屋。
贤妃忙放下手里的书册起身吩咐宫女备瓜果,“没想到公主来得这般快,本宫还未准备些什么。”
“贤妃娘娘不必客气”,阮遂坐在另一侧的荷花软垫上,眼神示意银荷去一旁候着。
银荷愣了一瞬,公主以前,不会这样防着她。
“不知贤妃娘娘叫阿遂过来,有什么事?”阮遂端起茶盏,开门见山。
贤妃本来准备好的一肚子嘘寒问暖也堵在喉咙里,许是自己太久没有和阮遂来往了,她怎么和自己记忆里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不太一样了?似乎成熟冷漠了不少。
“公主,你也知道的,太后娘娘属意你与骁勇侯大公子的婚事,你若是应下,将来便能常回宫里看望太后。”贤妃眉眼弯弯,笑着劝说道。
阮遂果真没猜错,上辈子和太后闹僵后,贤妃也来当过说客,只是那时阮遂心心念念的还都是虞秋,贤妃说什么她都当作了耳旁风。
“可阿遂不愿这么早便嫁人,三哥不也还未娶妻吗?”阮遂懒得再听贤妃那些个长篇大论,索性直接搬出了她心尖上的儿子。
不想,贤妃听了这话,猛地一拍案几,冷哼道:“一提这事本宫便生气,阿玘他前些日子看上了个宫女,还说什么非人家不娶。”
阮遂知道她这个三哥平日不学无术,草包一个,没想到还有这么件荒唐事。
“不知是哪个宫女这么好福气?”阮遂笑道。
“浣衣局的狐媚子,叫什么……玉兰,一听便是个野花野草,妖媚惑主的。”贤妃捏紧了茶杯,气得恨不得将其捏碎。
玉兰?
阮遂嘴角轻翘,心想这可真有意思,那玉兰不是对虞秋情有独钟吗,怎么还惹上了她那个草包三哥?
“贤妃娘娘不必动气,一个宫女罢了,三哥喜欢个几天也就腻了,若是三哥坚持如此,往后娶了皇妃,把那宫女作个姬妾便罢了。”阮遂放下茶盏,擦了擦唇间水渍,说道。
贤妃秀眉紧蹙,似乎还是不大高兴,但一想到自己儿子那幅情深意切的模样,也只得叹了口气,“他要真喜欢便随他吧。”
但皇妃的位置,她必不会轻易松口,毕竟,自己不过也是太后手中的傀儡,哪有那么大的权力。
“看贤妃娘娘神色疲惫,阿遂就不叨扰了,贤妃娘娘好生休息。”
阮遂起身行了礼,唤了门外的银荷进来。
银荷见贤妃一脸烦忧,自家主子却一脸轻松,心中狐疑。
刚出兰福宫,东三所的小太监匆匆从旁边过来,汗珠如豆,似乎已经在外面候了许久。
“公主,十皇子饭菜里被人下了毒,现在小厨房的人同骁勇侯二位公子都被叫到太后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