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的过去
第二天早上两人睡到了天光大亮。
图霖从闵涵的怀里醒过来,起床后溜溜达达洗漱完毕,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油烟机轻微轰鸣声,为自己挑了一套深色的外衣外裤。
简单而从容的早饭过后,图霖换好衣服,跟着闵涵出了门。
他的脚踝还是不能长走,但他没有让闵涵开车。这样,他就能多陪闵涵散会儿步。
图霖先去取了预定的鲜花,然后闵涵就挽着他,在散布着枯枝落叶的人行道上慢慢走。
不多时图霖就发现,市局双子楼从云层中显出来,越来越接近他们。然后,闵涵带着他拐进了一条小路。
路的左手边,是一座半旧的小教堂。
铸成花叶藤蔓样子的黑铁门半掩着,闵涵去轻轻推开它,倒并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
踏进去就是一片草地,季节原因满地枯黄。但图霖能想象得出它绿草如茵的样子。
也因着这些布置,教堂门前的这块墓地显出几分温馨,倒是比公墓要好多了。
在寸土寸金的城里还能保留这样的地方,真是难得。
“这边。”闵涵牵了图霖的手,慢慢往前走。
两人略过几行墓碑,再往中间走了一段,终于在一块墓碑前停下。
黑色石质的墓碑并不是树立式的,而是像前端被垫高了打开着的一本书,上面的字较小,用暗金的颜色描出来。
[闵诺行 19836——20213]
[翟森 19847——20215]
[他们敢于照亮未知的罅缝。]
图霖半跪在草地上,抚去碑上的草屑,把手里的花束在墓前放好
就是这个时候,他在底座边角看到了另外的字:[子:凡、涵 敬立]
闵涵扶着他站起来,垂眸凝视着墓碑上的几行字,似乎犹豫了半晌,才终于道:“来看你们了。”
他生疏地说着,却是牵着图霖的手往心口靠了靠:“……还想给你们见个人,图霖,我的爱人。”
“你们应该……会高兴的吧。”闵涵半是踌躇,半是叹息地道。
两人在墓碑前伫立了不知多久,闵涵蹲下来,又缓缓拂去那两个名字上细微的灰尘,指尖描摹着暗金色的字迹。
像是对这两个名字代表的人十分陌生,又颇为留恋。
他终于站起来,让图霖挽住自己的臂弯,说:“那……我们走了。”
语毕,闵涵就和图霖离开了教堂的墓园。
图霖看闵涵神色如常,便试探着开口:“你……有个哥哥?”
“嗯。”
“他现在……?”
“现在在国外。”
“是定居还是……”
“执行任务。”闵涵的眉心突然皱了一下,“他也在市局供职,是经侦支队的一把手。”
“你们……关系不好?”
闵涵突然停下了脚步,一把把图霖拥进了怀里。
图霖侧头靠着闵涵的肩,一时间没怎么反应过来,声音却是温柔的:“怎么了?”
“我没跟别人说过这些事,”闵涵道,“但我今天带你一起来,就是想告诉你。”
“我窥探了你的过去,再不告诉你,有失公平。”
————
闵家夫妇活跃于律政界,都是律师。
他们二十多岁时结婚,之后事业才起步。闵凡在夫妇婚后两年出生,那时他们还没有那么忙,总会抽出时间来陪孩子。
在闵凡十岁那年,闵涵出生。
正是2017年,律师行业接近饱和,而闵诺行和翟森经过数年打拼在行业里有了广泛的人脉,尽管接手的案件经过挑选,但依旧少有闲暇。
家中老人过世得都有些早,于是,闵涵第一个记得的家人是比他大十岁的闵凡,喊出的第一个词语是“哥哥”。相应的,他对于父母的印象很模糊。
长大后回想起闵凡轻快的言语,在那之间,闵涵可以想象出父母的样子。
那应该是很温柔的一双人。
他记得闵凡那天很兴奋地说:“昨天晚上爸爸妈妈回来过了。他们很快就能结束事务,回来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们不会忘记给你带礼物的,阿涵。”
昨天晚上?
四岁的闵涵恍惚记得自己在睡眠中被额上微凉的触感唤醒,睁开眼朦胧看见一个女人温和的笑脸。她旁边伴着一个男人,笑着轻轻捏了捏闵涵的小手。
随后,闵涵又沉入深睡。
那是他的母亲,翟森。
很多年后闵涵才意识到,他的父母曾半夜驱车两小时赶回家,母亲的唇瓣带着雨夜的湿冷,吻了吻他的额头。两人又连夜开车去了外地。
但那个时候,四岁的闵涵没有深究那个吻背后的深厚感情,只是单纯对父母的样子感到好奇。
第二天就像往常一样,闵凡把他送到校门口,目送闵涵进了校园。
闵涵很安分,他以为只要像以前一样,守规矩地等到放学的时候,闵凡就会来接他,然后他回家就可以见到久未谋面的父母。
但下午,闵凡一直没出现。
他从校门口回到关了灯的教室,自己打开灯,就盯着窗外发呆。
晚上九点已过,窗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突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闯进了班级,他没带伞,浑身近乎湿透。他见了闵涵就蹲下来,说自己是闵诺行的朋友,来接闵涵回家的。
闵涵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眶是通红的,但想起闵凡对自己反复的告诫,他拒绝跟这个男人走。
男人没有办法,双手颤抖着开了视频通话,几乎哭着让闵凡劝劝他。
闵凡的眼眶也是通红的,说话的声音也很沙哑,但明确说了闵涵可以跟着这个叔叔走。
于是,闵涵跟着他走了。
他觉得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晚上。
那男人送他到了家门口,突然半跪在地上抱住他,哽咽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哭喊出一声对不起,是对闵涵说的。
而那男人走后,闵凡整夜都没有回来。
闵涵循着记忆学着哥哥的样子锁了门,站在凳子上把惯会漏雨的窗户关了起来,吃了早饭剩下的面包,就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闵凡终于回来了。他为闵涵带了一笼水晶虾饺和一袋牛奶,什么都没有给自己带。
他坐在闵涵对面,看着弟弟吃早饭,眼泪就啪嗒啪嗒滴落在桌子上。
闵涵一时间看呆了:“哥哥你……怎么了?”
闵凡擦去眼泪,扯出一个笑:“没事儿。爸爸去到很远的地方了,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妈妈也要等等,但肯定比爸爸先回来的。”
“阿涵不要急,他们会回来的。”
闵涵当时点了点头,想的都是如果他耐心等爸爸妈妈回来,可不可以让闵凡不那么难过。
也是过了几年闵涵才了解到,就在那个雨天,他的父母借用了律师朋友的车想赶回家,也就是那天,他们的那位律师朋友被寻仇。
仇家开着一辆皮卡,抱了必死的决心,在两车近在咫尺的时候还加了一脚油门,只为报复那位律师让他赔完了家底。
然而他怕是没意识到,有这样的决心,他完全可以把失去的再挣回来。
驾驶座的门被撞得完全下陷,闵诺行下意识侧身挡住了妻子,无数片飞溅的玻璃划破他颈侧动脉,脊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断,死在了当场。
翟森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医生告诉赶到医院的闵凡,她很有可能以后就处在昏迷中,永远醒不过来。
处理完这些,闵凡买了早饭赶回家,然后再送闵涵去学校。
他什么都没和闵涵说,但闵涵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哥哥低落的情绪,却又无从安慰。
连着两个月都是这样,直到两个月后,闵凡中午把他从学校接走,奔去医院。
闵凡先是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强撑着礼貌和微笑,把提出补偿的那位律师劝走了。闵涵被他挡在身后,只看见闵凡身侧,他垂着的拳头越攥越紧。
随后,两人穿好防护服进入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