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不知道我看到了他
大学校园里盖着白雪,雪面上都是脚印,好像散发着一股青年人的跳脱。
校园间弥漫着两种香味,一种带些甜味儿,一种带着清苦气,都很好闻。而混杂在一起,就成了如水般的温柔。
清苦的是腊梅,微甜的是红梅。
闵涵走在被踩实了的雪地上,时不时有嘎吱嘎吱的响动。天很冷,地上也就没化出水,踩在上面有坚实的感觉,但有些地方还是疏松的,一踩就碎。
脚下的路被冰雪厚厚盖住。
但他知道,这是一条石板路。他在将近十年前,天天都要从这条路上走过。
这是他毕业的地方。
那时,红梅还没有这般艳,腊梅也没有这么盛。
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大衣,围了条灰色围巾,衣内的西装外套和下装西裤笔挺,大步往礼堂走。
左边忽地传来一阵人声低语,还有半老之人爽朗的笑声。
闵涵听出来那是傅恩的声音。
他的肩头落了雪,于是伸手拂去,往左边望了一眼。繁茂的红梅恣意绽放,饱满的骨朵儿被雪映着,明艳欲滴。
闵涵记得,红梅丛后还有一条石板路。那对面一行人影就被梅枝影影绰绰地盖着,并不能十分清晰地看全面容,但却能看得见统一的烟灰蓝色大褂。
这大褂他也穿过一学年,那是联合医学系的制服。
闵涵走了几步,脚下放缓,又多看了几眼。
那成片烟灰蓝中忽然闪出一片纯白。那人笑着与身边人说话,大褂如白雪一般映着红梅,透出的昳丽惊心动魄。
明眸皓齿,顾盼之间未曾生媚,却自然流露出一段柔情。
旁人都如灰蓝的霾,唯有一人如白雪一般,从天而降。
闵涵一时间怔住了,视线长久没有挪动,渐渐变得模糊。
是那个有一面之缘的人,现下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故人。
岑莱说,别人的路他铺不平,但他终究还是去铺了。
眼下的梅开得正盛,可是谁又能看得到来年的光景呢。
闵涵只能送他到这里,往后的路要他自己铺。因为闵涵自己还有很多都不懂。
我愿你前程似锦,展露才华。
闵涵未再做半刻停留,又继续走,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
图霖不是应邀来的,他只是作为傅恩的学生陪同来的。
礼堂前有一段阶梯,高而多,此刻铺了地毯防滑,却依然凹凸不平。他和联合医学系一行人一边走一边聊,傅恩年纪有些大了,走得便格外慢。
远远地,大雪飞舞间,他看见一个深蓝色的熟悉身影拾级而上,另有一人从旁跟来,两人并肩而行。
后赶来的人穿着米黄色大衣,图霖猜出那大概是岑莱。
也许以后不会再见到了。
我愿你所向披靡,平安顺遂。
我不希望在我工作的地方遇到你,但如果很不幸,我会尽全力。
图霖的目光追寻着那深蓝色,直到它消失在礼堂大门边。
————
十一个月后。苏原市公安局训练场。
一位南楼自封格斗大师的老刑警面对着闵涵,两人在格斗台上绕着圈周旋。
作训服很薄,但包着全身。台下众人只能看出闵涵身材结实,不是那种一推就倒的人,而对手的身材更加壮硕,虬结成块的肌肉在薄薄的黑色面料下展示着力量。
但似乎除了肌肉,剩余的就比不过闵涵了。
“尤其是一张脸!”台下一名女警偏头跟同事咬耳朵。
大师大概是年纪大了,爱啰嗦。一张嘴不知道怎么就欠得很:“格斗台不是随侧小朋友该来的地方,怎么还不出手?!搞了半天,你们随侧那半径三米的禁区是自己转出来的?”
台下一阵哄笑,也不知道在笑谁。
三十岁的小朋友不动声色,看出来这根老油条只是不想再吃食堂,而且想让自己请客。
赛程已经过了两轮。
相比之下,满身肌肉的老刑警脸上更加精彩,颊上青肿了一块,而闵涵那边除了被汗浸出了水光,其他并没有什么。
闵涵故意瞄了一眼墙上的钟。
快到饭点了。给对方一个空档,老油条一定会出手偷袭。
不出闵涵所料,老油条就趁闵涵看钟的一瞬间挥出拳头,无限逼近对方毫无肋骨保护的胃部!
闵涵余光早就把对方的身体语言解读透彻,他迅速侧身闪躲,并毫无停顿弓起腿,坚硬的膝盖骨直抵对方的下颌。
老刑警冲得太猛,来不及躲过去,差点儿被这一下撞出一记后空翻。他好不容易把自己固定在地球上,闵涵的拳头又砸向他没挂彩的另一侧脸颊。
闵涵控制着力道,恰好让老油条结结实实倒地,耳朵里跟闯入了一群蜜蜂似的嗡嗡作响,十秒之内再也没能爬起来。
台下观众兴奋的鼓起掌喝彩,闵涵却没什么回应,就地坐下,扯起前襟抹了把汗,等待身上的血液冷却下来。
“打得不错啊,再跟我试试?”
人群之后响起一个女声。众人闻声散开,露出一个人。
岑莱。
她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换作训服,穿着条七分长的卡其色连衣纱裙,脚上蹬着高跟鞋。
女警没出声,但在场男的居多,一瞬间就沸腾了,一边“yooooo~”一边手忙脚乱登上格斗台,把老油条拖了下去。
闵涵坐着,似乎少了些从容:“行啊,换衣服吧。”
“不换了,麻烦。”岑莱说着,已经登上格斗台,轻巧地翻了进去。
她脱下一双鞋,顺手扔到了台下。
“岑主管,你这影响不好吧?!”一位男警喊道。
“我这是裙裤,腾挪自如,倒是你,想看什么?”岑莱道。
台下刑警齐声“哎呦喂~”“岑主管我帮你打他!”,把刚刚喊话那人摁下去了。
“规矩你定?”闵涵站起身道。
岑莱指了指他:“把鞋脱了,踹得疼。”
闵涵被唬地低头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道:“本来也没有穿,岑师姐怕是长久没来这儿,忘记了。”他说着说着已经抿起了唇,站在格斗台上暗暗摆出进攻的势头。
台下的同志已经激动得快疯了,他们都以为这是要来一段打情骂俏的风流。毕竟谁不知道,闵涵是现下市局战力最强的随队侧写师,而岑莱只是北楼机检部的主管。
不是说官小,只说打不过。
只有闵涵知道,眼前这一场有多凶险,至少比刚刚那一场凶险一倍。
毕竟没几个人知道,岑莱柔道出身,家里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更别说在这样的氛围里长起来的岑莱了。
闵涵当年还在苏联大念书,本来在联合医学系,和岑莱是傅恩最得意的两个学生。但他半途想转系,去到联合犯罪心理。
说得直白些,大学毕业要进公安,那么联合医学的终点是机检部,而联合犯罪心理的终点,是审讯室和枪林弹雨。
闵涵把申请交了,过了几天,岑莱来找他,两人约在了联合犯罪心理系的训练室。
深夜了,灯没开。岑莱说:“你要转系?”
闵涵说:“是。”
岑莱静默片刻:“好啊,打赢我再走。”
闵涵极少有怔愣的时候,除非他自己愿意。但那个时候,他真的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够疯,但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