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是一个小男孩
冬日里的天色暗得很快,当刑侦支队众人再次回到南楼,得以稍稍休整的时候,双子楼的背后已经出现了斑斓的晚霞。而此刻,他们已经连轴转了四天。
好在这回任务做得很漂亮。
刑侦支队的办公室内,中央空调的暖气充斥着整个房间。连丞和魏纨青都在写报告。
一天都在奔波抓捕的路上,两人早已很累了。原本在室外一直被冷风激着,还算清醒。然而现在开到二十三度的暖气都显得太足了,昏昏欲睡的感觉一阵胜过一阵。
连丞揉揉眉心,用手搓了两把脸,依旧没有缓解。他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一气之下准备直接关掉空调。
“不能关,”魏纨青忽然压低声音道。
连丞看他眼尾都热出了两片红晕,却仍是说:“阿越还睡着呢,再冷会病的。”
连丞闻声停手,回头张望了一眼,看见陈越坐在自己办公桌前,靠在靠背椅上就睡着了。一张脸深深地埋下去,看不清哈喇子已经流到哪儿了。连丞怀疑,再过一会儿这小子就会从椅子上滑下去,在地板上依旧睡得不省人事。
他叹口气,只好又搓搓脸,无奈地道:“行吧,小年轻都熬不住了。咱俩老头子再撑一会儿吧。”
魏纨青手下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哼笑一声没去看连丞:“说谁老头子呢,闵侧不也陪着咱熬了这么久吗,好意思。”
紧接着魏纨青的头就被搡了一把。
闵涵正巧推开门,迎面而来就是一句内涵。他本就言语简洁,一听更是招呼都不想打。他径直走到档案柜里,翻找着什么。
“哟老涵,”连丞笑着轻声说道,“你那边也要写报告的吧?”
闵涵对着柜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魏纨青把乱掉的一头头发揉得更乱,笑着说:“其实吧,我觉得三十岁一点都不老,真的,我做梦都想”
闵涵:“今年二十九,孩子你这么说话是在找打。”
被误伤的连丞:“二十八岁了不起啊,闵涵你别理他,现在的小年轻——”
闵涵转过头来盯着连丞:“你也找打。”
魏纨青捂着嘴,不敢笑出声。
连丞搔了几把头,闭了嘴。一度沉默使他觉得尴尬,他东张西望地想找话头缓和一下气氛。
他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看了一眼腕上的表:“五点了。”
魏纨青忽然往后一靠:“正好,写完了下班。”
连丞问道:“掐着点儿下班,去干啥?”
魏纨青已经站起来,拎起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脸无奈地道:“没有连队潇洒,得去陪女朋友呢。”
连丞又坐回了椅子上:“早脱团嘚瑟个什么劲儿,闵涵跟我做朋友,待会儿就出去嗨。”
闵涵拿出一打文件袋,低头看着上面的备注:“不做朋友,不嗨。”
连丞皱眉:“你除了写报告还有什么事儿啊?”
“大学校庆请了我,要提前做事,过几天才能出去。”闵涵抬起头道。
“那让依捷来——”
“他要写检查,”闵涵往门口走,俯身瞄了一眼连丞的电脑屏幕,“字数估计比你剩下要写的报告多一倍。”
“你这也太狠了吧?!”连丞震惊道。
闵涵其实早就把乔依捷放走了,此刻却不动声色地说:“弹夹都找不到,还想当随侧。”
连丞:“你讲不讲道理,几个人把弹夹直接揣口袋的?”
闵涵摊手:“我就是用不惯腰带,拿弹夹老卡住。行动前提醒过他了,记不住更该罚。”
连丞不平地又盯回电脑。
闵涵拍了一下连丞的肩膀,走出了刑侦支队办公室。
“哎,纨青。”
“怎么了又?”魏纨青已经开始换衣服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都认识这么久了,你有没有觉得……闵涵对我们还忽远忽近的?”连丞一手撑头一手敲字道。
“好像对谁都是这样,”魏纨青道,“这就是他的相处习惯吧,一发觉别人太近了,自己就会退。”
“看不懂啊,看不懂。”连丞响亮地敲了个空格键。
“搞定!”
天空已经变成了普鲁士蓝色,夜幕降临,市局双子楼伫立在天幕前。
天桥横跨其间,细小的灯点像是星子。
————
几天后。
午休时间,图霖窝在自己的靠背椅里,把背部朝向阳光,手里捧着一本书。
秦贺湘本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时间一到手机闹铃就开始叮叮咚咚地响。
他抬头抹了把脸,睡眼朦胧看见图霖还维持着他趴下去前的姿势:“你不累啊?”
“看书放空,我以为不会累的,”图霖没抬眼道,“但这书有太多内容,我看到现在觉得太麻烦,反而很累。”
秦贺湘撇了下嘴,抬起手腕,手表面朝外:“现在离午休结束还有四十分钟,少年人回头是岸。”
“嗯。”图霖掐着眉心应道,就仰面靠了下去。
手机突然在桌上震了起来。
图霖没睁眼,摸索着拿到手机接了。转眼间就如惊醒一般,低声说:“是,主任。”
秦贺湘的瞌睡瞬间也没了,待图霖挂断电话就问:“主任又找你干什么?”
图霖唉声叹气道:“不知道啊,他叫我过去。”
秦贺湘皱眉:“你又惹事儿了还是得罪他了?”
图霖揉着眼睛摇头。
“前途未可知?”
“而且我难得下午没手术,不知道得在那儿留多久……凶险难测啊。”图霖叹道,“回不来记得给我烧纸。”
“烧一本《肺脏病学》,不用谢。”
图霖朝他吐舌头,一脸无奈地走了。
午休剩下的四十分钟图霖没回来。
秦贺湘再次见到图霖的时候,已经是吃完医院食堂,回到办公室里准备下班了。
办公室里灯没开,只有图霖的电脑亮着。
秦贺湘走进去开了灯:“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下午主任叫你去干嘛?”
图霖回头,下巴搁在椅背上,却是在出神:“你知道傅恩是谁吗?”
“傅恩你不知道?”秦贺湘一脸不可置信,“身为生物医学专业的毕业生,你总知道裘法祖吧?”
“这个知道。”
“……傅恩就相当于那样。不过还有略微不同,他是联合医学专业,也可以算是联合医学的奠基人之一。”
图霖了然地点点头,把脸埋进了臂弯:“是他下午叫我过去的。”
秦贺湘愣住:“傅……傅恩啊?”
“嗯。”
片刻寂静无声。
秦贺湘心里五味杂陈,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是个善妒的人;他同时也发现,自己以为的友情并非那样牢不可破。
他以为自己不是这样的,他以为自己身为人友,原可以表现得比这豁达。
“傅教授现在还任教,他让我去跟他进修一段时间,”图霖顿了顿,“主任没建议我去,只说是没什么好处。”
秦贺湘一颗心吊悬起来。他早就听出来,主任之所以不建议图霖去,是因为图霖一旦去了,回来之后肯定不同往日。
师从傅恩,升为副主任医师指日可待。
“那你怎么想?”秦贺湘突然觉得说话有些困难。
图霖挠挠耳边碎发,歪着头说什么:“既然没什么好处,那就去呗,就当是玩了,反正你也说我玩物丧志。”
图霖良久没有听见回应,“嗯?”了一声,抬脸看了看秦贺湘凝重的表情,忽而笑了一声:“你是不是也不想让我去啊?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想做的就去做,规矩都懂但不想遵守。”
他竟然是这样想的。
秦贺湘难以置信,却还在纠结图霖是不是刻意装疯卖傻。若是刻意掩盖将计就计,那图霖的城府就太深了。
难道平时,他都是装的吗?
图霖:“喂,湘二愣子听到没?”
“你才二愣子。”秦贺湘答道,心中庆幸图霖这句话算是胡乱给了他台阶下。
也许就像图霖说的那样,规矩懂都懂,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真的只是做事随心了些,并不想去算计,去排挤。
秦贺湘想通这一节,心中郁塞的感觉消散了些,他又问道:“傅恩怎么会知道你?”
图霖又把脸埋下去,顺带着还在胳膊上蹭了蹭,额前的发微微凌乱。
他想着刚刚在网上搜傅恩的资料时看到的一张图片。
那应该是一台观摩手术,傅恩主刀,旁边两个辅助的应该是他的学生。其中一个身影高挑而熟悉,虽然口罩遮去了大半张脸,但图霖还是可以看出那是谁。
图霖埋头开口,声音闷闷的有些模糊:“因为一个不会说话的小男孩,看上去冰山似的,偷摸摸地把糖放在你背后,又一言不发地离开,万一别人没发现那颗糖是哪儿来的怎么办?一片心意差点儿打了水漂,怪笨的。”
秦贺湘:“你又在胡说些什么?中午没睡也不至于累得说胡话,累了就快下班睡觉。”
“好啊,下班了。”图霖慢吞吞地站起来。
他唱歌似的说:“但我不想去睡觉,我想去买蛋糕,再买一罐炼乳自己浇,就我一个人全部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