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一次见到他
红蓝的警灯交错亮起，在老墙上投下炫目的光，划破了黑暗的夜空。
连丞从耳机里得知现场没人受伤，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垂下头，狠狠踹了一脚指挥车的轮胎，最后抱着肘子生闷气。
他手下的刑警们正在押送嫌犯和处理后续，也没空去管上司的怒火，只是百忙之中抽空看一眼，又忙自己的去了。
魏纨青还在楼板上，他半跪在那个中枪的半ai身边，鲜血正从他左边胸部涌出，但没伤到要害，人还有一点儿神志。有人及时去车上拿了毛巾，魏纨青就帮着按压止血。
“你，还有乔依捷，没事儿吧？”魏纨青偏过些头道。
“没事。”闵涵放下电话，道。
变故生得突然，交易现场有一个人是被额外派来的。作用范围圈到他的时候，他强撑着保持神智清醒，装作是ai纹丝不动，在紧要关头想灭目标的口。
闵涵反应最快，一枪正中其眉心，对方的子弹却也已出膛，偏开了心口，仍然击中了目标的左胸。
本来不该下死手，毕竟那人背后主使还值得一查，只是未经训练就进入作用区，那人就算活到现在，也是脑部重伤，只能沉浸在自己的某段回忆里去疯，问不出什么来了。
魏纨青掌心感到一片湿滑，便又加了一条毛巾：“现在人半死不活，这个出血量估计是打穿了肺叶。警院那边怎么说？”
“九院有几个大夫在往那边赶。”闵涵道。
魏纨青叹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你和乔依捷没事，不过现在供词是没什么可能按时拿到了。”
“也许有。”闵涵沉吟片刻说道，“我打电话给岑莱。还有警属九院，让他们把审讯室临时改造一下。”
魏纨青：“你要干嘛？”
“我想边做手术边审他丫的。”闵涵扔下一句，转身就拨通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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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霖第一眼看见警属九院，不由得感叹这地方真大。
他坐在装了警灯警笛的雪佛兰里，忍不住透过狭小的车窗向上望，想看到警院的楼顶，手里还心不在焉地拿着一个象征性带来的小手提箱。
手提箱果不其然被卡在了前座椅背和后座之间，图霖只好低下头去，把箱子一点点挪动着掰出来。
再一抬头，图霖只来得及看见带路的刑警接着电话小跑着离远的背影。那人似乎是有要紧事儿，转头就把图霖忘了。
图霖推开车门，那警员已经连背影都不见了。
图霖：“啊这……？”
他仰望一眼，依旧没看到警院的顶——不是没有顶，而是在冬日，天总是阴云密布的，楼顶被盖在了云雾里。
所以，到底要往哪儿去？
他站在偌大的警院前，不知该从哪里找起。
图霖匆匆瞥了一眼大门，正开始硬着头皮往前走，就见门里出来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举着手机在听。
那是个很高的男人，长得很好看，此刻却因为什么事满面阴沉。
他就这么面色不善的，跟图霖眼神交错，然后就一直盯了过来，脚下也大步往这边走。
“真是不知道轻重缓急，这时候叫你走。”
待走了近些，图霖突然听对方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像是在暗骂。
他突然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大半个头，也许自己的头顶刚好到对方的鼻尖。
于是那高挑挺拔的身形像是压过来的。
图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雪佛兰的车门。
男人放下了手机，站在离图霖一步远的地方：“图霖医生，是吗？”
图霖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苏原市公安局随队侧写师闵涵，我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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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ai术中唤醒？”图霖落后闵涵一肩的距离，跟着他走在警院长长的走廊里，“这可得算是国内首例了吧。”
时不时有医护和警察从旁边经过，神色匆匆，低声说着什么。两人的脚步声就混杂在其中。
“是我的想法。”闵涵回头，说道，“这个半ai的证词很重要，剩下的缓冲时间紧迫，只能在手术时同时审讯。”
“想法不错，但变数很多。半ai身体的机械化部位不一样，血流动力学情况也会不一样，每个人身体本身代谢速度就不同，难把握好。”图霖说到这里，嘴角微微勾起，说道：“闵警官胆子真大，这样的难度，敢交给我这么一个半吊子的麻醉医生。”
闵涵突然停下了脚步，面对着图霖：“我只问能不能做。”
图霖微笑着看他。
话已出口，闵涵才觉得自己又说出了逼问的意味：“抱歉。”
图霖却并不生气，温和地摇摇头示意不介意：“我可以，就看闵警官敢不敢放心我。”
闵涵说：“我赌不起。”
图霖说：“不，你必须赌得起。医学本身就是试验，谁知道这一回人救不救得回来，再说句晦气的，做随侧也是这样，谁又知道自己这回能不能回来。”
闵涵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并没有显出一丝被冒犯的样子。
这个时候，图霖才注意到闵涵的眸子。
是普通的深棕色虹膜，带些丝丝缕缕的灰色，不注视片刻根本看不出这点特别。眼瞳之间层次分明，乍一看很凌厉。
图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秋日斜阳下，草地上散着的棕色落叶。
这双眼，他觉得很漂亮。
“呐，敢信我么？”图霖轻轻问道。
闵涵垂下了眼睫，倏然又抬眼看他：“我现在没退路，只能放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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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属九院是专门为警务设立的，刚成立没几年。大部分的病房都有警员看守，病床边栏上也有手铐等物。还有几个病房格外大，进去看就会发现，整个病房被防弹玻璃分成了三个部分，最里层的天花板上有一丛枝杈交错的钢棒——鹿角仪。
图霖这一回进的手术室被临时改成了无菌级的ai审讯室。无影灯的旁边，就是鹿角仪。
他进去的时候，见里面已经来了一个人。看身形略矮，并不是闵涵。
“是九院的图医生？”开口是略显低沉的女声。
图霖点了头，答了个是，旁边立刻有警院的护士来为他穿深绿色的手术服：“怎么称呼？”
“岑莱，市局机检部主管。”
图霖了然。他知道，机检部对口专业是联合医学，岑莱与闵涵同属市局，能被闵涵叫来做这样分量的手术，技术必定过硬。
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这回图霖确认是闵涵。
闵涵也走过来，穿好手术服。
图霖有些讶异地问道：“你要一直呆在这里吗？”
“是只有我要一直呆在这里。”闵涵道，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审讯开始，你们就必须退到二区去。”
图霖顺着他示意的地方望过去，看到了已经站着几人的一区和暂时空旷的二区。到位的驯鹿师在一区里打了个手势，示意就绪。
“杨薰，开一下图医生的耳麦。”闵涵道。
“可以听见吗，图医生？”耳麦里传来另一个女声。
“可以。”
“开始麻醉。”
…………
岑莱用惯了机检部的切割机，也没把当年学的基本功落下，还能熟练地用手术刀。
深绿色的盖布露出胸口一小块位置，手术刀划过之处配合着纱布，血没流太多。
岑莱慢慢地把人体胸部的五层皮肉一点一点小心地切开。
划开最后一层的时候，岑莱稍稍用力把皮肉撑开些，半ai身躯内的样子便露了出来。
鲜血浸染的不是正在运作跳动的人体器官，而是泛着银白色冰冷光泽的钢板，在血液之下被映成了诡异的银红色，属于这个半ai身体的一部分。
而紧贴着钢板的，是正在收缩舒张的肺叶，子弹打出的一个血洞被子弹本身塞住，阻止了血液回涌入肺叶，让这个半ai捡回了一条命。
图霖突然无声地瑟缩了一下，胸口突然强烈地一阵窒闷，脑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是他从来都没见真切过的。
背后仿佛是冰冷的不锈钢台面，他想抬起上身往前看，却只看到胸口压着一块厚重的钢板，半明半暗中显得灰黑，上面溅着几处血点，还没干透，也是银红色的。
他脚下微微后退，被闵涵一把扶住腰背。
闵涵手上的手套已经染了血，只好用臂弯撑着，看上去就像马上要把图霖揽进怀里。
“怎么了？”闵涵皱着眉看着他。
图霖低低地道：“没事。”气息却有些颤抖。
“以前没开过半ai？”
图霖随意点了点头，闵涵看出对方的心不在焉，便没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问。
“你刚刚说，自己做麻醉其实是个半吊子？”闵涵问道。
图霖正徘徊于各台仪器前，看上面的数据是否正常：“我平时主要做二把刀。”
“倒是不应该。图医生是不是得罪人了？”岑莱突然说道，把弹头扔进护士递过来的托盘里。
…………
审讯和手术都非常顺利。
闵涵先走出手术室，在一区等待多时的连丞和魏纨青拿着审讯记录先走，继续规划下一部分的抓捕。
闵涵正好看着两人匆匆走远，半晌没动。
岑莱紧接着也出来了，她已经脱掉了手术服，又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头碎发。
“连队去抓人了？”她拍了一把闵涵的肩，说道。
闵涵眼神微动：“已经去了。”
岑莱的眼睛有些累，就一手搭在闵涵肩上，一手揉捏着眉心。她漫不经心地站着，却也能发觉闵涵扭过头，似乎是看了一眼手术室。
“图医生走了？”他问道。
岑莱说：“是啊。”
闵涵不再说话。闭着眼的岑莱微觉不对，又睁开眼去看他。
闵涵：“师姐……”
岑莱后背的汗毛瞬间耸立，猛地把闵涵推了一个踉跄。
闵涵不为所动，说道：“为什么你说，他得罪人了？”
岑莱“哼”了一声，说道：“闵随侧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这都要问我？医术出挑却被埋没，想来无非两个缘由：第一，隐藏实力，但图霖没有，也没必要；第二……你应该懂了？”
她讲到这里，又看了闵涵半刻，才了然地点点头：“不过也是，侧写师这一行，尤其是随队侧写师，本来想干的人也不多，工作本身也太危险，有些事情，你碰不到。”
闵涵挑起一边眉，说道：“那你怎么知道的？想进机检部的人太多了？”
岑莱：“这叫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
“……”闵涵收回目光，微垂下头。
半晌，他倏然抬起头，说道：“该见见傅老师，他应该会对这台手术感兴趣的。”
岑莱闻言无奈地摇摇头，说道：“闵涵，虽然人说仕途仕途，把这比作路，但有些默认定则由来已久，坎坷并不是你能帮他铺平的。”
闵涵的唇线抿得平直，沉默片刻后，才道：“才干须向陈规俯首，在我这里，不存在。”
“得认啊，”岑莱抱着手臂，边走远边说，“算了，劝不动了。你应该也被邀请去大学校庆了吧，去吗？”
闵涵反向往前走，没回头便说：“没案子就去。”
清晨的日光从走廊尽头洒进来，渐渐模糊了那挺拔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