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放肆
图霖的拇指悬在拨出键上，只犹豫了一瞬，便按了下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你好。”魏纨青道。
这是他上回被闵涵“请”到市局来留下的号码，魏纨青也不可能备注，只把打过来的电话都当客户。
“是我，图霖。”图霖说道，语气算不上温和，只是平静。
“图霖？”
魏纨青此刻正在赶稿，他偏头夹着手机，正在调色。听到是图霖，一时都忘了手上的活儿。
“怎么了，闵主侧又要叫我过去问几句话了吗？”他语气中带些调笑说道。
图霖说：“不是闵涵，是阿敏。”
极轻的啪嗒一声，魏纨青手里的水粉笔刷头朝下掉在地板上，晕开一片普鲁士蓝色的颜料。
图霖继续说：“她之前看画展，其中有你的作品。这应该是一段时间前的事儿了。”
魏纨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费了些力气才找回开口说话的能力：“图敏……她不是要结婚了吗？一段时间之前的事，怎么到现在才……”
图霖打断他道：“她是要结婚了，拖到现在是因为他们两人一起决定，再见你一面。所以你呢，到底怎么说，见还是不见？”
耳边听筒里一阵静默。
图霖叹了一口气，压住燃起的少许怒火，依旧平静说道：“或许你当年离开有你的苦衷，但阿敏是我的妹妹，很多时候，我都会有意识无意识地偏袒她，对你是这样，对她现在的未婚夫我也是这样。我希望过去的伤心事可以结束了，所以，请你这一回解决彻底，好吗？”
魏纨青欲言又止，半晌，他轻笑一声，说道：“把她的电话给我，我打过去说清楚。见面，还是不必了。”
图霖还想说些什么，只听魏纨青又很快补充道：“你别担心，我保证这回让这件事彻底过去，让图敏好好和她未婚夫生活。”
“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图霖挂断了电话，三两下又向这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告诉魏纨青图敏现在的联系方式。
随后，他按照约定好的给李闻晟和图敏都发了答复的短信。
做完这一系列之后，图霖难得地感到疲惫又疑惑。他走到平台的边缘，双臂撑在护栏上，望着半隐在雾气中的天桥。
三号审讯室就在不远的地方，一眼就可以望见，却望不到闵涵的未来。
他疲惫，知道不光是李闻晟，很多人都会对伴侣隐藏一些事。图霖身在局外看得透彻，知道其中有一些事隐藏了反而更糟，他一边不想管选择谅解，一边在托付于自己的事上尽力避免这样无益的隐瞒。
但是要共度一生的终究是他们自己，该藏什么不该藏什么，需要他们形成自己的相处准则。
他疑惑，依旧不相信魏纨青会因为感情上另觅得新欢或是厌倦图敏而一声不响地离开，毕竟是自己亲自看过的人。
但经过他刚刚的要求，魏纨青明显不会再按实话去说，而是按照某种伤人又顺理成章的说法。
图霖一边在教人坦诚，一边逼着一个人说假话。
一月已经快要过去了，空气里出现了丝缕暖意，但还不足以让人有勇气脱下御风的厚重外衣。
他忽然很想点燃一根烟，不管不顾地吸两口，哪怕呛得泪水盈眶。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被推开了。
图霖循声望去，见刘若探出脑袋道：“图辅侧，来了件大宗活儿，找你去呢。”
图霖把手机装进口袋里，说：“好，我过去了。辛苦你们两个帮我干那么多活儿了。”
“我们那么辛苦，你就说实话吧，就当来点儿工作之外的提提神。”刘若身体靠在门上不让它关上，一边暗自兴奋地搓手。
图霖觉得不对劲，一时没搭话。
叶淼闻言，也探出头来，笑容藏都藏不住，兴致勃勃的样子。
“不说了，干活去了。”
图霖不甚温柔地把两个人又推回去，拿着刚刚刑警送过来的卷宗，拉开侧写室的门就往外走。
审讯室指定在四号，三号的隔壁。
图霖往天桥走，看到三号审讯室紧闭的门，心道闵涵还没出来。
然而他在忙碌的人流中穿梭，天桥还没过一半，就看见闵涵从对面走出来了。
他隐在薄薄的水汽后，站得笔直，只穿了自己的衣服，普蓝色的高领毛衣和深灰色大衣。那是图霖昨晚下班后去闵涵家帮他拿的。
很好看，但不穿制服的闵涵走在这里，好像就不属于这个地方了一样。
图霖本能地感觉到，闵涵此时需要安慰。他快步走了过去。
闵涵像是也想对他说什么，也朝他走过来。
当两人间还有一步的距离的时候，图霖才看见还有人跟着闵涵从电梯里出来。
但图霖不想管这些。
手里的案卷被图霖夹住了随手扔在地上，他双手捧住闵涵的下颌，脚跟微微踮起，含住了闵涵的唇。
专业知识让图霖知道，语言有的时候太过苍白无力，肢体的接触才是更好的安慰。
他想安慰闵涵，不管结果怎么样。
他也想得到安慰，不管他做的对图敏是否会有帮助。
闵涵只是反应了一瞬便做出回应，他搂住图霖的后颈，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腰侧，最后贴在他后腰处，形成一片温暖的地方。
周围是同事忙碌走过的身影，但他们不想管。
他们辗转往复，感受着对方唇舌间的温存，把对方的气息刻在记忆的最深处，这些足够他们撑到冬去春来。
他们在天桥上接吻。
跟着下电梯的刘处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跟着图霖过来送文件的刘若见此情形仓皇出逃。
许久，两人终于分开，却仍然以一个很亲密的姿势搂着对方。
这一段天桥上人突然少了很多，而南北楼的玻璃幕窗打开来不少，空隙里闪着手机摄像头的反光。
“结果怎么样？”图霖稍稍松开闵涵，看着对方深棕色的眸子。
“停职三个月，我认为结果并不坏，你觉得呢？”闵涵说道。
图霖笑了笑：“难得放个长假，好事儿。”
闵涵也笑了。
两人终于松开，图霖蹲下去把案卷捡了起来，拍拍灰，说：“我去干活儿啦。”
闵涵却在大衣口袋里摸了一圈，没摸到什么，便问：“车钥匙放在侧写室了吗？”
“嗯，早上我开过来的。”
“那晚上你开回去吧，我现在也不用赶时间，稍微收拾一下走回去。”
“嗯。”图霖说着话一看表：“不好我要迟到了，在家等我！拜！”临了还勾着闵涵的脖子亲了一下，便一路小跑着进了南楼。
闵涵唇角微勾，顺着天桥向北楼走去。
午后难得见了阳光，闵涵沿着人行道慢慢走。
虽然路旁的林荫树还是冬日里光秃秃的样子，但闵涵恍惚间都觉出了春夏季的温暖气息。
如果是要回家的话，那闵涵走的路线就是在绕远路，但闵涵走得很坚定，像是在这条路上走过许多次。
最后，街道上的路人和车辆渐渐稀少，城市中少有的安静角落，静静矗立着一座小教堂。
教堂看起来半旧，外墙的涂层有少许剥落，但阳光照亮的地方，依旧可以看出这是一座漂亮的教堂。
而教堂前，是一片寂静的墓地。
闵涵走进去，颀长的身影隐没在高高低低的墓碑之后。
他在里面呆了不久，不过二十分钟，便出来了。他又走到了那条平时回家常走的路，拐进一家超市。
当闵涵以审视的目光看着一玻璃缸子活鱼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闵涵也没低头看是谁的电话，接起来放到耳边终于相中了一条，于是对女店员指了指，说：“就它吧。”
店员响亮道：“好嘞！”
电话那头连丞惊道：“什么？就谁了？老涵你在哪儿啊？”
“你不会在酒吧点人陪吧？！”
“嗯，”闵涵挑起一边眉，淡淡地道：“我相中了某条鱼小姐，正打算扒光了马上下锅。”
连丞：“呵……”
此刻支队一群人都坐在车上，连丞坐在副驾驶，手肘搁在窗框上撑着脑袋，另一手举着手机。
后座的年轻警员嘴角上扬，却忍住了没发出声音。
这边店员麻溜儿地用大网抄子捞了被指定的那条，出水的鱼在抄子里玩儿命蹦跶，水花四溅。闵涵往旁边避了些。
连丞：“哎不对啊，这个点儿不是上班时间吗？你怎么在买鱼啊？”
随后一阵静默，连丞后知后觉道：“处分的结果……不太好啊？”
闵涵对连丞的反射弧叹息一声，说道：“也不算坏，接下来三个月我可以不去上班了。”
连丞又呵了一声：“一大早就出现场人都傻了，刚刚都没记起来关心一下。不过我要是真一开始就惦记着关心闵主侧，怕是要被你开头一句话给吓没了。”
闵涵：“为什么会吓没了？”
连丞一阵坏笑：“不知道的还以为，闵主侧职场失意，到外面到处留情呢。这样一来，市局多少警花会失去梦中情人啊？”
闵涵心中暗笑一声，嘴上却是若无其事：“到处留情也比你守身如玉好。”
后座警员终于憋不住，几声噗嗤之后笑作一团。连丞此时没有看市局微信小群，并不知道因为天桥上一幕，几乎各个群都已经炸锅了。
连丞不明就里，转脸挨个把小年轻的刺儿头呼撸个遍，又瞪了几眼，才道：“唉，老涵你这么说我可就是一腔真心喂了狗了，你得补偿我，请我吃饭。”
闵涵：“什么时候？”
连丞：“你的鱼是晚上上桌吧？我去蹭饭。”
闵涵拎着处理好的鱼，听到这话脚下愣是一顿：“……我要先问一下……”
连丞：“问谁啊？你家又没别人。”
闵涵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待会儿给你答复。”
电话挂断。
连丞懒懒地放下手机。
他半夜被叫起来，现在很困。
奈何灰头土脸的吉普车在乡间小路上开得歪歪扭扭像个醉汉，无数次把连丞撑在窗框上的手肘晃下来，让连支队长想打个瞌睡都不行。
他不耐烦地“嘶”了一声，终于划开手机打发时间。
移动数据被点亮，进来几条群消息。其中好几条标注为［视频］。
都是连丞被要好的同事拉着加的不正经小群，最通常的作用就是约饭的那种。
他好奇着点开来看了。
好家伙，画质高清像是单反拍的，角度刁钻，清楚得很又不至于怼上脸。
视频里的两个人在天桥上……
……但这是在干什么呢？
连丞：“我操闵涵你他妈的真把人家拿下了？你家里真有人？？那我……我……”
这时候闵涵的消息进来。
『欢迎来蹭饭。下班就过来吧。』
连丞吓得瞌睡都没了，小心翼翼地敲出去一条消息：『什么菜啊？』
如果菜色不是很好，他就有借口可以不去了。
闵涵：『鱼羊鲜。』
连丞：“……”
闵涵依旧沿着冬日里光秃秃的林荫道往家走，脚步不急不缓，丝毫不知道连大支队长受到了怎样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