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旧交
一月二十二日。凌晨两点。
一个穿着旧皮夹克和休闲裤的男人，拖着行李箱走进候机楼，低头将手机开机，然后打开了移动数据。
大半年了，他终于又踏上了苏原市的土地。
无数条推送、通知和社交软件上收到的信息和广告在一瞬间涌入，生生把一台才用不久的手机卡了三四秒才反应过来。通知栏拥挤到炸，满眼瞬间99+。
他无奈苦笑，一键扫干净了通知栏，然后点开社交软件，全然不管其他的消息，十多个99+从他手下滑过。
最终，他找到了一个“1”，是昨天23:57发过来的消息：『下了飞机别急着溜，我已经到了，别让我白跑一趟。九号门等你。』
是了，要是飞机不延误，他零点就应该回到苏原了。不过人人都应该知道，飞机延误是常事。
想到那个人等了自己两个小时，他居然有些担心，脚下不由得快了起来。
“诶，闵队，走那么急做什么？”经侦警员李斗北往这边一瞥，喊道。
还没等闵凡回答，旁边一个警员拍了李斗北的肩，打着哈欠抢道：“行了北斗！闵队是不会跟着我们去酒吧里倒时差的，看那样子啊，肯定是有人来接了！”
后面三五个警员齐声：“yoooo~”
闵凡这才抬头，转身佯怒道：“瞧瞧这样子，指定是我把你们惯坏了。明天早上八点半，一个人也不准少，市局集合。”
瞬间，孩儿们哭天抢地：“闵队您不能这样啊！？”
“我头发都快掉光了啊闵队！”
“呜呜呜呜……闵爸爸不爱孩儿们了吗？”
“都多少年没调休了，闵队！！”
……
闵凡踏着属下几乎号丧般的动静，下到一楼，找九号门。
他眉眼间与闵涵有些相似，但也止于如此。
虽说是兄弟，两人却长得不太一样。闵涵的五官端正硬朗，给人以谦逊冷静的感觉，而闵凡看起来却格外有副凶相，总是拧着的剑眉，有些吊梢的眼角。有的时候他对着实习警员不带感情地看一阵，男生瑟瑟发抖，女生畏畏缩缩，甚至要哭出来。
只有跟两人交往较多之后才会发现，闵凡虽然看上去凶，但其实很随和，跟属下打成一片；而闵涵的行事则和他的外表一样，沉稳冷淡，不喜欢与人交集，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
九号门外的马路上格外冷清，一两辆出租车不时快速掠过，显得那辆靠在路边的白色雪佛兰孤零零的。一个人背靠着驾驶座那边的车身，站着，手里橙红色的火星时隐时灭。
是魏纨青。
闵凡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就拖着哇啦哇啦响的行李箱往那边走。
魏纨青却始终没回头看他。
闵凡感觉不太对，就把行李箱拉上人行道，试探性地叫：“纨青？”
魏纨青“唔”了一声，才转过头来，扯了下嘴角：“来啦，你把行李搬上车，我去把烟掐了。”
他把车钥匙丢给闵凡，走到了不远处的垃圾箱，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仿佛在出神，然后才把烟蒂撅断。
而闵凡早已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看着他掐烟。一连串的动作落在他眼里，勾起了外勤警察敏感的神经，他稍稍蹙起了眉。
魏纨青终于走过来了，闵凡原本打算在他打开驾驶座的门之前拉住他，但现在看来不用了。
魏纨青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路灯打下的光，照得他鬓角的几点湿意闪闪发亮。
那是冷汗。
瞬间，闵凡神色大变，赶快扶住了他：“你是不是旧伤又犯了？”
而魏纨青按住自己的胸口，身体微微弓起，喘息着说：“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不过，要麻烦你来开车了。”
“你是不是这两天累到了？带药了吗？需不需要去趟医院？”闵凡架着他，慢慢往副驾位走。
“不用了……”魏纨青沙哑道。
闵凡没有办法，只好把魏纨青安顿在副驾驶座上，自己再过去发动车子。
说起来，他们第一次见到对方，还是因为这伤病。
那时候闵凡手头一个案子结束刚刚回国，就听说了闵涵在警属九院的意外中重伤。他赶到医院探望，却发现人溜出去了。
他打电话问岑莱，最终找到了一家酒吧。一推门，就看见一个酒保被摁在地上，而闵涵对着他拳脚相加。
闵凡用了点暴力把弟弟拉开，但那个酒保似乎已经痛晕了过去。他怕闵涵手下没有轻重，便急忙把人送去医院。
他一直陪到人醒过来，酒保却一眼认出了他。
“你是……闵队？”
闵凡当时很诧异，他在国外呆的时间太长，市局里的领导有些都不认识他，一个酒保怎么会认识他？
但是……人家躺在病床上都将他认了出来，他只好又极力去回忆眼前人到底是谁。
终于，他说：“你是……魏副队吧？”
那人一哂，眉目舒缓了瞬间，立刻又因为疼痛皱了起来。
“抱歉，魏副队——”
闵凡刚再一开口，就被魏纨青打断道：“我已经辞职，不是副队了，叫名字就好。”
闵凡愣住片刻，似是而非点了头，却又不再去称呼他：“……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闵涵把你伤成这样，我替他道歉。”
魏纨青闭起眼睛，眉间沟壑越发深刻，额角沁出了点点冷汗：“不用道歉的，闵涵手下有分寸，这伤不是被打出来的。”
他忽然又一笑，这回显得很苦涩：“也是难得，在这种境况下还能保持头脑清醒，下手留着分寸，真不愧是最好的侧写师。不能当随侧……简直是暴殄天物了。”
魏纨青显然很清楚自己的伤在哪儿，严不严重。他告诉闵凡，这只是手术后遗症，没有什么好办法去治疗，连医生都只会给他静脉推止痛药，或者手术阻断神经的痛觉传导。
结果闵凡不信，非得不让他走，直到医生检查了他身上的伤情，又调了他的病历，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你这是……术后胸痛啊。”
魏纨青点头表示赞同：“是，医生。我都已经跟他说了，但这位就是不肯让我走，麻烦您了。”又若有若无地往闵凡那边一瞥，似乎在说：看，我说得没错吧？
闵凡：“……”
医生听着有些不满，说道：“小伙子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虽然你心里有数，但谨慎些有什么错？意识这么强的家属我真是难得见，你可得好好珍惜啊。”
魏纨青：“我……”
闵凡：“…………”
医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什么不对，自顾自道：“你等会儿，我去拿一支止痛针来。”
“等等，医生！”魏纨青一下子坐直了，捂着胸口道：“既然没别的问题，就不麻烦您了，止痛药我自己有。”
闵凡在床边看着他如坐针毡，明显就是想快着些走，再加上的确没有其他的伤，他也就没拦着魏纨青。
医生见惯了各种人，面对此情此景也没愣着：“行吧，自己有药就好，以后自己注意点。”说完就转头忙自己的去了。
魏纨青缓缓地从临时的床位上挪到边沿，再站起来，动作略显僵硬地拿过了闵凡手上自己的外套，披在身上，就往医院外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医生一顿移花接木，闵凡也站起来，但没再跟上去。
就好像他再跟上去了，就真像医生说的那样了。他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但魏纨青好像有些在意。
然而他在原地踌躇了一阵，还是叫住了魏纨青：“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