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奸巨猾对上懵懂无知
黄凉跪拜在地,一派自以为声情并茂的演说,一声声爹娘、一句句往事、一遍遍的重复,却抵不过那身体的三个字。
“娘,我怕。”身体就往娘边上靠了靠,自有两个身躯挡在了前头。
本来一晚上能老那么多就诡异,众人议论不停,皆以为涂先生发了癫病。至于那些所谓琐事村子本来就小,家家户户的事七七八八的都互相知道。
“爹娘!”黄凉不解,其他人那般看他就算了,爹娘怎么也一样,他们居然不知道谁是真儿子?
“涂先生,您救过我们村子许多人,我们也不能负您,我这就让人去镇上请大夫给您看病,您别着急,躺着休息休息吧。”
听得爹这般说,挣扎磕头叫喊的黄凉一下子失了气力倒下,被众人扶着躺在了那个棚子里。
“爹,你们去忙活吧,我来照看涂先生。”
意识消失前听到说这句话的声音,竟是如此的恶心。
黄凉不愿意醒来,他不想面对但他还是醒了,睁开眼看到了自己的脸。
“醒了,”脸上的嘴巴说,鼻子哼了哼气,眼睛里满是不屑,“我跟你说了可以试试,这就是下场。超出人认知的事就算是真的也是假。”
黄凉看了看左手边那堵白墙,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去够那只不白的手,“回你家了,换回来啊,你不是说回来就换回来吗?”
眼看那只手伸了过来,下一刻却戏耍着缩了回去,那张脸此时面目可憎,满满的都是阴谋得逞的邪狂,他戏谑着说:“天也不早了,你爹……不对,我爹妈该担心了。桌上有些吃的,可别饿死了哟。明天我会再来看你的。”
然后就抛接着银子,消失在门外夜色之中。
强烈的饥饿感盖过了愤怒,黄凉从床上爬起,狼吞虎咽了起来,身体禁不住这般进食,咳咳嗦嗦的差点噎死。
好容易顺过气扒着饭碗却停住了。
就这样下去?跟老狗一样有的吃等死?任由那个老鬼霸占自己的身体和人生?
不!
可这副风大一些都感觉要散架的、吃饭时候嘴唇都控制不住在抖的、什么也没做就大喘气的身躯,能做什么呢?
窗外月色如凉,洒在这个将死未死的老人身上,仿佛提前盖了一层白布;林间夜鸟在叫,传入已经有些失聪的耳朵里,却都像是乌鸦在吵;远远能看到的村落,点起了几十户灯火,看着它们一盏盏熄灭,他的希望也随之彻底暗淡。
身体又有些困了,他看着桌上还亮着的油灯,生出了一种烦躁和气愤!猛吹了口气,火苗晃了晃却还是亮着,仿佛那张嘲笑自己的自己的脸。
他发泄似的猛吹了几口,火苗就是不灭,反倒是自己喘不顺气了。
连一盏油灯都吹不灭吗,他探过去身子,嘴都要贴着火苗了,鼓起最后一口气终于吹灭,黑暗瞬间将这里侵占。
躺回床上的黄凉又有些困了,这身体摆出了熟悉的姿势,他却控制着不打坐。对于绝望的人来说,清醒太痛苦了。
黑暗死寂在屋内,月亮也藏在云中,只有呼吸还是活着。
“不对,”黄凉忽然开口,声音沙哑空泛,“这具身体至少还吹灭了那盏灯。”
竖日清晨。
“爹娘,你们慢慢吃,我给涂先生送点吃的去。”涂老鬼已经能很自然的喊爹娘了。
黄家夫妇看着离开的儿子,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
“果然大病一场人就会变,咱儿子居然会说让我们慢慢吃这种话。”
“终于懂事了,很好。”
涂老鬼却一点也不觉得好,本来养神三天就能彻底融魂身体的,先是抢夺银锭后被强行弄醒,如此就要花一个月左右时间了。一个月对于活了很久的他根本就是眨眼,难受的是要喊那两个农人爹娘,还要配合着演戏做儿子。他本来是打算三天后杀死全村人,嫁祸给那具身体来个金蝉脱壳的。
一想到这便来气,来在屋前还敲门?直接推开而入。
“咚”涂老鬼听到了头顶这样的声音,倒下时看到了自己的身躯,那张脸愈发的老了。
门沿上放石头,一整个晚上黄凉就做了这件事,为了保持精神还时不时打坐,镜子被打碎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老了更多。
看着被石头砸倒地头上流血的身体,来不及心疼就将人拖了进来反插上门栓,和桌子脚绑在一起。
终归是自己的身体,从门后抓了一把蛛灰糊到伤口处,他就醒了。
“哼,阴沟里翻船被小孩子的把戏算计了。”
黄凉坐在椅子里,还是那个要求却换了种说法,“怎么才能换回来?”
那张脸得意的说换不回来了。
经过昨晚吹灯一事,黄凉的心境有了很大改变,总归还能够做点什么,终究是自己的身体拷问是下不去手的。
“看到那个炭盆没?现在门窗都关着,我们就一起死在里头吧。”
涂老鬼这才注意,先前还有的淡定得意立马变成了紧张,却不肯弱了势头的说,“别告诉我你不怕死。”
“我怕,可我没有选择;你肯定也怕,可你有得选,所以你比我更怕。”
火盆里灿红灿红的,还跳起几颗火星。
涂老鬼笑了笑,选择了攻心。
“我死了,你爹娘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娘扛得住吗?你死了倒是干净,他们呢一辈子伤心。”
黄凉心一下子就乱了,赶紧起身打开窗户把炭火灭了。
涂老鬼知道黄凉已经被他彻底拿捏死了。
回到椅子上的黄凉有些头晕,应该是吸了些炭烟的缘故,下意识的盘腿而坐想清醒清醒,涂老鬼却突然意外的说:你……你怎么懂修炼的?
涂老鬼一直以为是黄凉灵魂和自己身体不搭配,所以衰老的很快,此刻才知道原来还有修炼的原因。他怎么也想不到变数的开端会是自己的身体习惯。意识到方才的失态,补救兼转移话题的说道:“修炼吧,越修炼死的越快,你一死我就能更好融入这身体,就能更早杀了你爹娘让他们去陪你。”
黄凉立马换了姿势,上半身探向身体,有样学样的笑了笑问:“这样啊,那一开始换身体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黄凉立马坐正盘腿继续涂老鬼口中的修炼姿势。
涂老鬼终于慌了,本来想着已经拿捏着死死的了,一不小心居然被他看出点东西来。可他不会立马承认,因为一旦这样就被动了,而且黄凉是真的能不怕死吗?
一个在等叫停、一个在等放弃,谁也不肯说一句话,哪怕多说一个字都会失势,这场较量虽然无声却异常凶险,两个人都在搏命。
黄凉开始感觉到异常,原本竹篮子般的这具身体仿佛变成了纸篮子,那暖意依旧如水却开始粘黏带破,湿烂着这个躯壳。
涂老鬼神色肃穆,此时他的身躯正在加速衰老,脸上斑点越来越密越来越大,头发失去了亮色呈现出一种干损的枯白,皱纹内收风化痕迹一般刻在了肉里。
“我放弃。”
“停。”
两人就是同时开口,黄凉被身体所拖累声音会慢出来些,反而先听到了那个“停”字,从而赢了这场较量。
涂老鬼再也没了冷静和严肃,满脸都是害怕担心。
“只要有一句觉得假,我就继续修炼。”说完这句话黄凉就喘着重气了。
原来是灵体相连,这具老头身体一死黄凉的灵魂会死,涂老鬼的灵魂也会死,这也就是为什么涂老鬼不杀死黄凉的原因,必须等融魂身体后,这具老人的身体才能死。
“怎么换回来?”黄凉感觉自己掌控了对方的命运,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很好,蜘蛛伸腿一般点出手来问。
涂老鬼长吸一口气,肩头跟突然又长出了两只手一样,竟是一把揪住了黄凉伸出去的手。
“叮啷”脆响,是之前打碎镜子没收拾的碎片。
涂老鬼扯拽着将无力挣扎的黄凉一圈圈绑在椅子上,腿和椅子脚缠在一起,双臂和扶手并缚。
“这样你就修炼不了。”
涂老鬼是喘着粗气说的这话,他还不适应这具身体,所以同样羸弱,不过欺负欺负个老朽还是错错有余的。
就像地上镜子碎片照出来的影像,方才高高在上的黄凉立马倒转而下了。
“吃!”
被掰开了嘴塞进了食物,黄凉却不吞咽,哪怕被捅进食道,他也可以呕出来。
口水混杂着粥菜糊了一嘴,黄黑的牙齿上下牵着丝,这个老头恶心得就像烂了发霉的软榻橘子。
“我不会吃的,我饿死自己,你也活不了。”此刻黄凉的表情变得癫狂而又可怕,身体拼命的摇晃挣扎,伴着椅子摔倒如软体动物挂在渔网上挪动着。
涂老鬼却忽然笑了笑,那种期待着什么恶俗味事情会发生的笑。
离开有一会儿,他领着娘进来了。
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恳求涂先生吃饭。郎中看过了说涂先生时日无多。儿子说涂先生又发癫病不肯吃饭还要求死不得不把他绑起来。
被扶起的黄凉苦笑着,继而转成了呜咽,最终涕泗滂沱哀哭丧泣。
娘一口一口的喂着他吃饭,还擦拭了脸收拾了房间,临走前让儿子陪着涂先生,一有事情就去田间找她。
关上门,涂老鬼阴邪邪的笑着说:“让你爹也给你跪一个?”
黄凉表情呆滞神情凋敝,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身体给你,你好好对我爹娘就行。”
涂老鬼像个刻薄的管家用手指测试灰尘,顺着黄凉的手臂蹭划到他的下巴,然后搓了搓手指,啧啧啧的说道:“我为什么要对你的爹娘好?”
黄凉已经是在祈求了,“那你别害他们总可以吧?”
涂老鬼咧了嘴,伴着那天真的笑容说道,“不行。”
毫无征兆的、回光返照般、猝不及防着,一块镜子碎片刺进了笑容下的喉咙,涂老鬼看到的竟是那只枯瘦的老手。
“那就都死吧。”黄凉用力一划,疯癫着叫嚣着。他有样学样的摔倒,藏起了一块碎镜片,几乎完全割开了右手的套绳,那份决绝在看到娘后立马动摇,假如涂老鬼答应,他是真的会放弃,可这家伙居然还要谋害爹娘,那就都死吧。
完全堵不住喷溅鲜血的涂老鬼,彻底失了方寸,他不想死,他要活!他朝着那个老人身躯,眉心对着撞了过去。
黄凉不想跟涂老鬼靠近,哪怕是他拥有自己的身体。只要想到那家伙的灵魂就厌恶的想要远离。
头下意识往后一缩,视线里看到的居然是那张丑脸,换回来?换回来了!黄凉高兴无比,一道还在喷洒的红色凉碎了他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