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狸猫换老不死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打呼,鼾声低沉接着是夸张到窒息的吸气声。
黄凉想要睁开眼睛,眼皮胶黏住了似的,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睁开条缝。
许是睡得太久太沉,眼睛还是微眯着看什么都模糊,倒是那鼾声歇住了。身体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力,想握拳头却够不上劲。
到底睡了多久啊?黄凉心里疑惑,挣扎着坐起,尿意来了。穿起鞋子往茅房去,刚伸脚脚尖忽然一痛,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一股温热顺着大腿根滑凉到脚踝后,身子还抖了一抖。
尿啦?
黄凉赶紧揉开半眯的眼,虽然还是看不大清楚,但裆部那块水印很是分明。再伸手往前一探,这边怎么是堵墙呢?
忽的,他意识到了哪里不对,瞳孔扩大脑袋猛地前倾,这双手!这双满是皱纹黑斑的手是谁的?他勾起食指,那双老手也跟着动了!
意识猛地清醒。
黄凉又立马了然,梦,是做梦。小时候经常做找茅房尿尿的梦,只是这十四岁还尿床实在太羞臊了;脚尖痛多半是翻身时踢到了床沿,也是常有的事。必须立马醒来,趁爹娘没注意把被褥衣裳都泡水里才行。尿床并不是什么大事,可被人知道了那就不是小事了。
他重新躺了回去,闭上了眼。
意识果然又昏昏沉沉了。
良久他再一次醒来,苦笑着刚才的梦,下意识的扬起手,笑容是瞬间消失的,因扬起手而褪下的袖子里出现了两条细瘦陷骨的干瘪手臂。
“梦中梦!”黄凉笃定的自言自语。
第一个梦字声音很正常,到中字便气不足了,结尾的梦字被倒吸一口几乎窒息的气给咽了回去。
这……这不是涂老头的声音吗!
倒吸太猛让他咳了好几口才顺了气。
等等,方才的倒吸气,怎么跟一开始听到的打呼声一样!
所以,打呼的根本就是自己?
黄凉赶紧摇头要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给甩出去,果然有用!甩了一会儿头晕的厉害,再次睡去。
第三次醒来,他没有说话没有抬手甚至没有睁开眼,他已经知道这不是梦,太阳照在了脸上暖呼呼的,这个时间爹娘不可能继续让他睡,腿上那股温热变成了贴凉,湿冷湿冷的还有一股骚气。
眼皮子猛的弹开,黄凉想要猛地也坐起,身体却不允许,需要双臂撑着。
胸口有一道圆形的阳光,顺着光线看过去,是窗户边的一面镜子,隔着远反而看得清晰,镜子里是一个满脸皱皮、头发虚白、大小眼翻鼻子的干瘪丑老头。
黄凉不敢多看扭过脸去,望着边上那堵墙。
记忆在这堵斑驳的墙上慢慢浮现。
“好歹在这墙上挂点字画什么的啊!”一只不白却干净年轻的手拍在了墙上,回头说到。
那张可恶的脸出现了,涂老头佝偻着身子穿一身棕袍衬上干瘪四肢,活像一只直立的蟑螂。
“你想挂什么就挂呗,我都行。”那该死的家伙拿出了一锭银子递了过来。
那只不白的手去接,然后就眼前一黑。
黄凉顾不得换裤子,鞋都没穿走到书桌边,打开了当时涂老鬼拿银子的抽屉。
空的。
只这几步就有些气喘,赶紧扶住椅子坐下,又看到了那个镜子,拿起砸了个稀烂。
“那我在干什么呢?”
换好了裤子,黄凉拄着一根木棍焦急的往村里赶。
村子叫溪沙村,内里三十几户人家,黄凉家就在沿路走过水田右手的第一户。
“老涂,你没遇到黄凉爹吗?”村里细狗打招呼问。
“没遇到啊,怎么了?”黄凉更加疑惑,这又是有什么事啊。
“黄家那儿子病了,看来他爹是抄小路去找你了,你赶紧去吧。”
黄凉当下加快了脚步。
“涂先生你可算来了啊。”
听到娘喊自己先生还一副尊敬要下跪的模样,黄凉赶紧截住话,“我听说黄凉病了,快带我去看看。”
娘一边引着他进去一边说着事,说是早上怎么叫也叫不醒,跟个死木头一样。
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脸,黄凉从来没有觉得它是这样的好看顺眼,克制住心情对娘说,“黄夫人,你知道的我救人治病不喜欢旁人在。”
娘连连点头的退了出去。
“对了,爹他……他爹抄近路没找到我,你去碰个头,省得他爹瞎担心。”
房间里就剩下黄凉和黄凉。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涂老鬼。”
任凭黄凉如何说,身体就是一动不动。
莫不是我的身体里是没有灵魂的?这般想着,黄凉跨坐在身体上,眉心相对的碰了下去,看杂书里是这么说的。
“当啷”一响,黄凉顺着声音看过去,娘拿着碗,手里的调羹跌在碗里。
“涂先生,我准备了点早饭……”
黄凉立马爬了起来正襟危坐,十分尴尬的说,“别误会,这个是我独门的问诊方法。”
娘放下碗粥,“我这就去找我当家的了”,歪了歪脑袋退了出去,嘀咕着什么。
看着那碗加了蛋菜的米粥,黄凉确实是饿了。三下五除二的吃个了干净,然后把门从里面插上了。
方才那丢人的一幕没起任何作用,黄凉突然想起了那锭银子。
翻箱倒柜的寻找,终于在抽屉后面的桌子里摸到了。才刚刚拿了出来,一只不白但年轻的手抢了过去。
黄凉回身一看,扑上去一把揪衣领,“你快给我换回来。”
那只不白却干净的手想要掰开了老手,却意外和老手撕扯了个平分秋色。
最终还是那年轻的手胜利,顺带着把黄凉推倒在地。
“换?”身体俯视着黄凉,脸上露出一个从来没有过的表情:邪恶。
“老夫找了几十个村子,给所有人看病,可算找到你这个勉强凑合的身体,换回来?”
黄凉摸着桌子边搀了起来,气喘吁吁的说,“为什么?”问完之后他就知道白问了,这样老朽将衰的身体,谁会喜欢?
屋外传来了爹娘的声音,身体立马躺平了回去。
门外,传来两夫妇问询的话语。
黄凉顺了顺气,打开了门。
那个平常从来凶脸的爹居然也有这么卑微祈求的样子啊。
“身体没事,就是惊着魂了,我回去查查书,把他魂叫回来就没事。”黄凉这么说着,指了指身体手里抓着的银子,“我用这银子看病的,他给抓死了我掰不开,还唠叨帮我拿出来吧。”
黄凉心道:涂老鬼你不是人前装乌龟吗,那我就在人前做事,看你怎么办!
得了银子的黄凉可没打算结束,继续吩咐,“多沾点人气不能搁屋里这么待着,就在村中央人人能看到的地方,给他撘个棚躺着,这样叫魂回来才不会伤到本源。”
因救人治病涂老头声望极高,加上事关性命棚子很快搭起来了。
涂老头不得不接受全村人的围观,继续一动不动,晚上也点着灯,夜起上茅房的人都要看他几眼。
黄凉研究到夜里,还是不知道这银子有什么用,书架上那些书也翻了个遍,都是些四书五经伦理纲常,一点线索都没有。
白天一趟已经很累,再加上高强度的翻书查看,老人的身体倦乏的厉害困顿的不行,不得不回床躺着,意识也迷迷糊糊了。
忽儿这具身体动了起来,无关乎黄凉的意识,竟是摆出了个盘腿入定的姿势。接着便有一丝丝暖意进入身体,消解了些许疲倦感,可这具身体就像个竹篮子,暖意如水过了一遍,终究是一场空。不过能精神些便是好的,黄凉时而保持着姿势,时而继续研究那锭银子。
到了天亮,虽然还是没有头绪,却一点也不累。他随便煮了点东西吃,拄着木棍往村里去。昨天晚上他想了很多,所以会盘腿而坐多半是因为涂老头长年累月如此,身体已经有了自发行为;而自己的身体同样也有这种行为。虽然眼前啥也不知道,但打乱涂老龟的计划总是没错的,让他装不成乌龟!
黄凉着急去找涂老鬼,完全没注意到一路而去田里的人都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棚子里那老鬼躺着,娘在旁边陪着。
“黄夫人,我来给他叫魂了。”
娘一回头,脸上分明受到了震惊。
黄凉很是不解,直到娘拿了一块小镜子过来。
镜子里的涂老鬼最起码老了十岁!眼袋坠塌着、皱纹深得起暗、脸上俨然有了大块暗斑。
虽然是自己痛恨的身体,黄凉还是感受到了紧迫害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身若不在,魂有何依?他必须要把涂老鬼弄醒!
“黄夫人,请你立马生煮一份猪肝,不加调料。我今天就能把你儿子唤醒。”
娘大步跑回家去。
村人都看到了一夜之间老成这样的涂先生,不少人还上前询问,说不介意他们可以给先生养老送终,说搬到村子里来好有照应。
黄凉一一拒绝,他站在自己身体旁边,心里骂着这里面的老鬼,假仁假义还偏偏收获了这么善心。
少顷,娘就端来了一碗生煮的猪肝,黄凉一只手接过拿着老远,把这猪肝汤倒进身体的嘴里。
“呕!”黄凉和身体都干呕了一口。
小时候生病,土方子说猪肝为引忌口只能白粥,三个月天天灌这个生煮猪肝,催使后来黄凉闻着味都要干呕。
“醒了!醒了!”
周围的人很激动,心里再次感叹涂先生的医术。
令黄凉没想到的是,身体一把搂住了自己,小声快速的在耳边说,“想换回来就说现在必须带我回去,镇镇魂”,然后大声的嚎着:谢谢涂先生救了我狗命啊!
黄凉不傻,之前就争不过身体,现在还老了这么多,真要是回那个家那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嘛!
“银子我带了,现在就给我换回来,不然我可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穿你。”同样是极快的轻声回应,然后大声的喊着:你要是狗命,我就狗都不如了,黄凉是个好孩子,将来必定有大成就。
“那你不妨试试。”身体一点也不怯弱快速回应。随即扬起头大声的说,“不不不,我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涂先生才是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大仁大义,我认你做爷爷吧!”
旁人面面相觑,这两说话怎么这么奇怪呢?
黄凉费力挣脱开来,回了一句“谁怕谁啊”,然后大声回应:我哪里有资格做你爷爷啊,我其实是个太监,胡子都是假的,我断子绝孙了啊。
众人纷纷侧目,身子一愣咬牙切齿,黄凉一笑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