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诀别
全城微雨，周围雾蒙蒙一片，民宿老板说这几天天气不好，不适合游玩，若是池鱼高兴，可以多留几天，等天气晴好时，再四处观光。
池鱼应允，续了两天房后，便撑着伞出门闲逛。
她记得那时和顾渊来时天气极好，湛蓝的天空，配上几朵洁白的云彩，活脱脱一幅完美无瑕的油彩画，像是一个极为高明的画家，在一块蓝布上随意点缀几笔，成就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此刻抬头，却是灰蒙蒙的，毫无生机可言，并不是她想要看到的情景，她喜爱阳光，哪怕是灼热的太阳，也很喜欢。
她沿着海边行走，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连小摊贩都很少见到。
不记得时间过去多久，池鱼拿出手机翻看电话簿，划到郑依依的电话时，停下，点进去，又点出来，如此再三反复，最终仍旧没能按下拨出键，她打给了楚乾。
因为台风来势汹汹，机场仍旧没有恢复正常运作，楚乾已经守在这儿一夜。
“池鱼。”楚乾秒接起电话。
“楚乾，依依还好吗？”池鱼以为他在医院。
楚乾没说实话，只说：“还好，医生说身体各项机能还要慢慢恢复，她就是很想念你。”
“喔。”
“你多给他做些好吃的，知道吗？”
“我会的。”
“依依喜欢喝汤，不要去外面买，要自己煲，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一个大男人，也不会煲汤，要不你早点回来，煲汤给她喝，好不好？”
其实楚乾的生活技能还不错，做饭也可以，尤其是煲汤。
池鱼闻言，有些苦恼：“好吧，那你让护工阿姨给她做，大不了多花点钱，好不好？”
“池鱼……”
“对了，有件事没跟你说。”
“什么事？”
“依依的妈妈给过我一笔钱，用来照顾依依，我已经都打在了你的账上，麻烦你务必照顾好她。”
“你说什么？”楚乾大惊。
“你有空记得查下账户。”
“这钱是她妈妈给你的，我不能要。”
“没关系，只要都花在依依身上就行。”
“池鱼……”楚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还有事儿，就先挂了。”池鱼怕被听出什么，匆忙将电话挂断。
天与海的尽头，海浪拍打礁石，天地间独留一道孤影，站在海与地的交接处，茫茫天地间，只剩这道孤影。
犹豫再三，池鱼还是将电话打给了程泉，对方似乎早便知道，很快接起。
“池鱼？”
“是我。”
“我知道你会找我。”
“程泉，我原谅你了。”
本以为她会说些让他不要再针对顾渊之类的话，突然说这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程泉嘴硬：“我没有道歉。”
“我知道，你不是问我，如果你道歉，我会不会原谅你吗？我现在回答你，即便你不道歉，我也原谅你了。”
“为什么？为了顾渊？”
“是啊，为了他，我想一切都算了，也许我的原谅，能让你走出多年的阴霾。其实我们都是被困在过去的人，挣脱不开回忆的泥沼，只能共沉沦，现在我希望，你们都可以自由。”
“小的时候，我爸妈常常不在家，他们是慈善家，比起我，更关心外面的孩子，我不懂，我只想要他们多在意我一点，错了吗？”
很多年来，程泉都没说过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现在竟莫名说了出来。
“也许你不相信，其实我理解你，因为我爸爸也是这样，比起自己的孩子，他更关心外面的小孩。他是老师，除了正常讲课，还会花很多时间为孩子们奔走，是个出了名的热心肠，哪家小孩不读书了，他就亲自上门劝解，如果是因为缺钱，要么就自己出，要么就四处找慈善基金。从小到大，我跟他都没什么交流。”
程泉冷笑：“你说他们那么喜欢人家的小孩，干嘛要生自己的孩子？”
“不过有一点我和你不一样。”
“什么？”
“我从没质疑过父亲的爱，我相信他虽然少言寡语，但他一定是最爱我的那一个。”
“可你现在却打算抛弃他了？”
“这不正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程泉不禁自问，这真的是他想看到的吗？
“我讨厌你！”
“我知道。”池鱼的眼睛也变得朦胧起来，“程医生，在顾渊心里，你永远都是他弟弟，是他的亲人，这一点还请你不要怀疑。”
程泉记得那些他们一起长大的岁月，在父母不在的时光里，是顾渊陪伴他，保护他，照顾他，即便千万次的说他没有当自己是家人，也抵不过最真的情感。
“没有你，他会是我的亲哥哥！”程泉咬着牙说道。
“以后不会有我了。”
“池鱼。”听见她这么说，程泉突然叫住她。
“嗯。”
“你……”没有下文。
“请你快乐！”
快乐是一件很难的事，所以请你一定要快乐！
微风细雨，透明雨伞下尽是人生的无奈，池鱼赤脚站在海水中，向前走了几步，玩起水花。
直到被电话声惊醒，又是顾渊打来的，他的反常，池鱼知道他一定是猜到了什么。
那班原本应该昨晚出发的火车，直到今天上午风雨小些才开出，顾渊坐在列车上，拨打电话。
“嗯。”池鱼开口。
“小池。”
“阿渊，忘了我吧。”
“可我忘不掉啊。”
“生病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儿，我太累了，我吃了好多止疼药，安眠药，抗焦虑药，抗抑郁药，我真的不想再吃药了。”
“我知道你很辛苦，可不可以为了我再辛苦一下呢？”
“我终于明白，你父亲当年从容赴死时的心情。”
“小池，你别说这种话。”
池鱼扔掉雨伞：“因为选择过自缢的方式，人在最后关头会爆发求生的本能，所以那一次他选择在无人在意的深夜投井，不给自己一点反悔的机会。”
“小池……”
“阿渊，你千万不要自责，他不是为你而死，只是那么多年，他累了，终于有人愿意照顾你，他才能从容赴死，我也一样，我不是为了你的未来，更为了你在顾家的地位，只是这些年，病痛缠身，我太累了，不想再吃药，所以你永远不用为我们自私的决定而自责。”
“我不能失去你。”
“我知道你跟我说你恨顾家，是在骗我，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顾家对你有知遇再造之恩，你又怎么会恨他们呢？”
顾渊双手发抖，脸色苍白的厉害：“小池，我们都不是缺爱的孩子，但却是被爱毁掉的孩子。”
池鱼哽住，瘫倒在海边，泪如雨下，难发一言。
“我爸爸那么爱我，为我而死，养父母都是善人，对我视如己出，我得到的爱并不少，却还是那么痛苦。而你爸妈都很爱你，也正是因为这份爱，才让你在高中时忍辱负重，不愿给父母制造更多的麻烦，却让自己一辈子活在过去的阴影里。现在，我想从阴影里迈出来，你真的忍心再让我被爱毁灭一次吗？”
池鱼说不出话，海浪侵袭之下，冰冷蔓延至四肢百骸。
眼泪哭干，池鱼才说：“我在天涯海角。”
“我知道，你等我。”
“好。”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