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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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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芳然躺在病床上,面色安详,闭着眼睛,像是睡着的模样,池鱼摇了摇她的手,喊着:“妈妈。”

    妈妈再也不会醒了!

    池严跪在床边,全身颤抖:“芳然,对不起。”

    护士小姐过来要送遗体去太平间,池鱼拼命抓住护士的手,说:“护士姐姐,我妈妈她可能是麻药还没过,才没醒,你再看看。”

    护士对此习以为常,但还是怀着最大的善意:“请节哀。”

    “怎么节哀?”池鱼握紧床架。

    顾渊抱着她,用力地抱着,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病床,看它远去,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无论如何悲痛,她都不会将痛苦发泄在别人身上,只会冷静地自我疗伤。

    ……

    天光微微亮起,池鱼和父亲办完所有的手续,坐在医院台阶上。

    天空亮出一抹微亮的光芒,此刻的池鱼有着异常的冷静:“爸,咱们回家吧。”

    “嗯。”

    “妈妈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鱼儿啊,你妈妈自打生病以来,吃了不少苦,现在走了,也挺好的,起码天堂没有病痛。”

    “我知道。”

    “她那个时候半夜痛得睡不着,又不想影响我,就自己一个人坐在楼下委屈地哭,你妈这辈子,连哭都不敢大声,现在好了,起码她再也不会疼了。”

    池鱼吸了下鼻子,艰难地蹦出:“嗯。”

    “她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尤其是你变得和她一样,连哭都是小声的。”

    “爸你别这么说,我没事。”

    “想哭就哭吧。”

    池严用他粗糙的手摸着女儿的脸颊,他黝黑的脸上挂着清晰的泪痕,池鱼终于忍不住,扑到父亲怀中,放声大哭。

    两个相依为命的人,拼尽全力,宣泄悲伤。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天彻底亮起来,鸟群逐渐热闹,此时路上汽车还很少,鲜少听见鸣笛声,所以鸟鸣声显得更加清晰。

    池鱼的眼睛肿肿的,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爸,我们回家吧,就我们俩。”

    “你和小顾……”

    “我们不可能了。”

    “可是……”

    池鱼打断:“爸,别问了,好不好?”

    “爸爸永远支持你。”

    池鱼不知道顾渊究竟经历了什么才重新回到她身边,但被抱着时,他手上的棍伤清晰可见,所以她连回抱他的勇气都没有。

    遗体被运到殡仪馆前,他们去看了最后一眼,池鱼的心连带身体都已经麻木,如同提线木偶般,做着约定俗成的事儿。

    原本会说会笑的人,一夕之间,荡然无存,化为灰烬。

    池鱼抱着骨灰盒,准备离开时,看见一群人声势浩荡地走向她。

    顾渊挡在前面,双拳紧握,像是随时准备大打出手。

    带头的人毕恭毕敬:“顾总,老爷和夫人请你回家。”

    “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领头的人又将视线对上池鱼:“池小姐,夫人托我给您带句话,她说她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池鱼抱着骨灰盒,收紧力道:“顾渊,回去吧。”

    “小池……”

    “妈妈喜欢安静,她都不在了,别再吵吵闹闹的,好不好?”

    顾渊不说话,眼中满是无奈和不舍,池鱼又说:“回去吧。”

    众人让出一条路,池鱼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直到手臂被拉扯住,池严拍着顾渊的肩膀,语重心长:“松手吧,让她妈妈安安静静地离开,让小鱼平平静静地送她妈妈最后一程。”

    顾渊深知将事情闹大对池鱼没有好处,也知道无论他多么不愿意,此刻唯有妥协。他看着池鱼一步步离开自己的世界,人群将二人分隔,像是一条永远跨不过的鸿沟。

    苏恩华这几天一直陪着他们,见顾渊被拦住,他走在池鱼身后:“你放弃他了?”

    “我有资格说不吗?”

    “顾家威胁你了?”

    “是我想明白了,不想再奋力挣扎,却徒劳无功。”

    苏恩华开车将父女俩送回家,池鱼让父亲先上楼,池父看了苏恩华一眼,叹气,还是选择尊重女儿,抱着骨灰离开。

    “苏恩华,明天我和爸爸就要离开这儿了,你能不能答应我,帮我去看看顾渊?”

    “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

    “他……受伤了,我怕他不好好治疗,伤上加伤。”

    “可我觉得你更加需要我。”

    “他……他的一生太苦了。”池鱼突然感慨。

    苏恩华大为不解:“他?”

    “无论如何,拜托你费心照看他一二,起码确定他有好好治伤。”

    “我可以派人去。”

    听到这儿,池鱼悬着心才放下,深深鞠躬:“谢谢。”

    ……

    许是大哭过的原因,此后的池鱼再没流过眼泪,她抱着骨灰盒上飞机,下飞机,和父亲一起操办母亲灵堂,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地井井有条。

    她如同机器般,被上紧了发条,无法停歇。

    邻里乡亲前来吊唁,池鱼木讷地鞠躬回礼,对所有劝她节哀的人表示感谢。

    周宾从父母口中得知此事,匆忙请假回家,前来吊唁。他赶到时,唢呐哀鸣,池鱼正穿着孝衣,跪在棺椁旁,烧着纸钱。

    “池鱼,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费心。”

    “我现在在武陵工作,以后有任何事,尽管来找我。”

    “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回去了。”

    “为什么?”周宾大惑不解。

    “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累了,想回家。”

    “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累,我可以照顾你。”

    池鱼觉得他在自己母亲的灵堂上说这些鬼话很不合时宜,但她不愿动怒:“不必了。”

    “是因为那个人吗?”

    “周宾,可不可以让我安静地送完妈妈最后一程?”

    周宾意识到自己说这些话并不适时,歉疚:“对不起,我们以后再谈。”

    池鱼摇了摇手,不愿再看他。

    苏恩华对池鱼很是照顾,忙前忙后,周宾到来后也帮着照顾宾客,邻里乡亲看在眼里,你一言我一语,即便是灵堂,也能聊起八卦。

    “哎,你说这人好好的,怎么就没了?还没享到女儿的福呀。”

    “是啊,这么漂亮的女儿,你看看多少人上赶着,以后肯定享不完的福。”

    “那个小伙子我儿子说了,穿的全是名牌,光那块表就上百万,这得多有钱,池鱼攀上他,这辈子还愁什么。”

    “周家那小子倒是傻乎乎的,还在那献殷勤。”

    ……

    碎嘴的人很多,池鱼本不愿去听,但架不住人家会以为你好的名义,当面说。

    比如这位她毫无印象的远房表姑:“小鱼啊,你男朋友挺有钱的吧?”

    “我没有男朋友。”

    表姑表示惊讶:“怎么可能?那不是你男朋友,会来帮你弄葬礼的事儿?”

    “真的不是,只是朋友,来吊唁而已。”

    “我说你啊,死脑筋,人家肯定喜欢你,你得抓紧,难不成等到人老珠黄,没得选的时候再后悔?”

    池鱼很想说这是妈妈的葬礼,不要说这些,但她不想发火,更不想把局面弄僵,只是说:“我知道了。”

    表姑以为她在认可自己的话,于是乘胜追击:“你跟表姑说说,他家是干什么的?家里有几套房?”

    “我不知道。”

    “小气巴拉的,又没人跟你抢?说说而已,以后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幸好,池严见状过来,将人拉走,与其周旋,否则池鱼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等宾客尽数散去,苏恩华拿晚饭给她:“饿了吧?”

    池鱼接过:“苏恩华,谢谢你。”

    “跟我不用客气。”

    “但……请你离开,行吗?”

    “为什么?是我做的不好吗?”

    “你做得很好,好到我觉得愧疚,觉得亏欠,我们甚至连朋友都未必算得上,你做的这些,我报答不了!”

    “如果是顾渊,你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是。”语气坚定。

    “你们不可能……”

    “我们不可能,我也只爱他,无论怎么做,哪怕你做的比他多一万倍,都是徒劳无功。”

    苏恩华咬牙:“如果我非要对你好呢?”

    “我会离开,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为什么你这么残忍?我只是喜欢你。”

    “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我只会觉得你……很烦!”

    苏恩华自小万千宠爱,过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何曾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当即转身离去。

    池严站在门后,听见动静,走到池鱼身边:“被人喜欢是件很难得的事,我们要尊重他人的喜欢,不该践踏的。”

    “我就是觉得他好像不像在玩。”

    池严轻声叹气,转头回房。

    ……

    月光柔和地洒在地面上,地上闪着微弱的光,像是镀了层金,有人乘着夜色,风尘仆仆,一路飞奔而来。

    池家的大门一直开着,仿佛早便知道,还有客人会来。

    哪怕千难万险,只要心中怀着信念,总能不远万里,回到想念之人的身边,既是重逢,亦是最后的告别。

    “你回来了?”

    月色下的人踏进光亮中,现出那张匆忙焦急的面庞,喘着粗气:“小池。”

    “我想你总是要来和我母亲告别的。”

    顾渊推开虚掩着的门,和池鱼一起跪在蒲团上,掏出那颗被体温焐热的糖:“是甜的。”

    是池鱼从小就爱吃的那款奶糖,她接过,略显哽咽:“嗯。”

    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厅堂中显得更加清晰,池鱼将糖塞进嘴里,原本苦涩的嘴巴瞬间甜丝丝的。

    月色静谧,屋旁池塘波光闪闪,将这无边月色分隔开来。

    池鱼捡起块小石头扔进水中,激起不小的声响,同时也将那池中的月亮弄得四散逃离,不过很快又恢复成天上的样子。

    “我记得小时候这儿有棵斜着长的树,我们常常爬树玩。”

    “你都知道了?”

    “嗯。”

    “是她告诉你的?”

    “嗯。”

    “我应该猜到的。”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是吗?”

    “嗯,我们回你家看看,好不好?”

    顾渊家就在隔壁,有个小院子,门口杂草并不高。池鱼打开门锁,将锁链扔在一旁,说:“我妈妈时常打扫,门锁也换过,屋子里还算干净。”

    “阿姨她……”

    “可能是怕你有一天突然回来吧。”

    上一次,顾渊不敢踏进这扇大门,此刻展现在眼前时,他心中五味杂陈,既觉得熟悉,又有种遥远的陌生感。

    池鱼举着手电筒,带他回他自己的房间,随后点起蜡烛,无奈:“家里一直没人,好久不通电了,没办法。”

    他摸上老旧的木门,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一切。

    池鱼熟练地铺好床:“今晚你就睡这里吧。”

    “好。”

    “把上衣脱了。”

    顾渊看着面目憔悴的女孩照做,即使灯光昏暗,他身上的伤痕亦能清晰可见。

    池鱼从手臂开始,一点点将药膏涂抹齐全,生怕漏掉什么地方。

    “还疼吗?”

    “不疼。”

    背上是重灾区,可见下手之人,是带着多大的怒气。池鱼涂抹药膏时,能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她一边上药,一边吹气,吹得人心麻麻的,便没那么痛了。

    池鱼心疼:“以后别和家里作对,也别再受伤。”

    直到上完药,池鱼给他穿衣服,他都一直端坐着,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顾渊盯着她专注扣衣扣的手,凝神:“其实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

    池鱼顿了顿,看着他问:“什么?”

    “我们在甜品店遇见之前,就见过了。”

    在脑海中检索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顾渊握住她微微发凉的手:“那一年,他们的儿子打碎了爸爸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就是小时候我常带的那块玉佛,不值钱,但却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池鱼擦了他眼角的泪珠:“嗯,那时我问你要,你可宝贝了,怎么都不肯给!”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责骂弟弟,谁知道当天晚上他就几乎把自己溺死在泳池,所有人都要我道歉,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反正我常常向他道歉,可就那一次,我拒绝了,几乎害死他。最后即使心有不甘,但还是如同从前无数次那样,以我的道歉而告终。”

    “但我真的觉得好累,就一个人偷偷回了国,我知道你的学校,就跑去到处乱逛,没遇见你,就去了学校附近的公园闲逛。逛着逛着,心生好奇,想要尝试一下溺水的感觉,我把自己沉进池塘,那一刻,我觉得世界很清静,很想一直这样。是你救了我。”

    池鱼记得这件事,但对事件的主人公无甚印象,那时天色很晚,她又不会游泳,只是凭借一腔孤勇冲进去拖人,从水中出来后,已经累得半死。

    “那都算不上我救你,我又不会游泳,还是你带我爬向了岸边。”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不会回头。”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很难认不出啊。”

    “那我是不是很过分?先是认不出你,再又不记得你的脸,后来也听不出你的声音。”

    “我记得就好。”

    “一个人记太累了,以后我不会再忘记。”

    “你人在,就够了。”

    池鱼没有接话,只是抽出手,三两下便把他的纽扣扣好,站起来:“你休息吧。”

    顾渊拉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人便轻飘飘地落下,回到他的怀抱:“别走。”

    池鱼背对着,被圈在怀里,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愈显脆弱。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她回过身,吻了上去。

    最开始顾渊还没意识到她在做什么,等意识到的时候,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更加热烈地回应。直到池鱼开始动手解自己的扣子,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他才意识到事态不对,因为着急捉住某人不安分的手,以致于不小心失手让自己的手放在了更加尴尬的位置。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渊着急解释。

    “可我是这个意思。”

    “我今天太冲动了,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

    “那可不可以让我继续误会?”池鱼将衣服扔在地上,盯着他,不敢眨眼睛。

    顾渊大声喘气,不说话,似乎是在做什么斗争,池鱼把心一横,整个人依附在他身上,声音很轻:“别总是拒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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