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手术
医院有父亲照料,池鱼去看了郑依依。她静静躺着的时候,还真有种睡美人的感觉。
楚乾正在给她擦手说话,见池鱼来了,连忙站起:“池小姐来了。”
“叫我池鱼吧。”
“池鱼。”
“她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起色。”
“会有奇迹的。”
“你们聊,我出去转转。”
池鱼坐下,轻轻握住郑依依的手,她的手软软的,热热的,很温暖,看来楚乾把她照顾得很好。
“你啊,是不是该醒醒了?”池鱼替她理了理额头碎发。
“妈妈快要做手术了,医生说成功率不高,可要是不做,她最多只剩下半年时间,我们没有选择。”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呀,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一直睡觉,顾渊又被关在家里,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都不敢哭。”
“依依,你快点醒醒,陪陪我好不好?”
……
楚乾站在医院路灯下,点起一支烟,这种需要靠烟草麻痹自己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可现在他却无比需要这些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几乎抽完整盒烟,楚乾才罢手,散了气味,喷了香水,又过了好一阵儿,才重新回到病房。
他在池鱼对面坐下:“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依依。”
“嗯。”
“你妈妈的手术时间定了吗?”
“嗯。”
“好。”
“楚乾,你和顾渊认识很久了吗?”
“嗯,高中就认识了。”
池鱼浅笑,眉眼温柔:“那很有缘分。”
“他是个仗义的人。”
“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在国外。”
“可以说说吗?”
楚乾思索片刻:“当年我妈妈带着我远赴异国他乡,本以为找到爸爸就能过上好日子,谁知人家早就娶了老婆,有了新家庭,我妈不甘心,苦苦纠缠,最后抑郁而终,我就这么被留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靠打架斗殴,坑蒙拐骗,偷鸡摸狗度日。”
原来世间的苦各不相同。
楚乾轻蔑地笑,眼神中没有丝毫悲苦,仿佛正在叙说别人的故事:“我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直到那一次我被一帮小混混追打,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我,因为我听不懂他们说话,只是本能地不愿在气势上认输,生怕自己气势弱了,别人就更加欺负你。”
说到这里,楚乾的眼神有所动容:“就在我被打到以为人生就此终结的时候,顾总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他试图和那帮小混混讲理,讲理行不通就只能上手,我们两个人打败了几十个小混混,逃了出来。”
“我还记得他那时穿着我只有在橱窗里才见过的衣服,逃出来的时候他的衣服几乎都烂了,脸上身上红红肿肿的,可人却笑着。”
“其实那也就是见义勇为而已,只是我没想到他会那么上心,帮我入学,让我成为他的同学,教我功课,不许我再胡混。”
池鱼温柔地笑着:“所以你毕业后就一直跟着他,保护他,帮助他,对吗?”
“嗯。就像你和依依一样。”
“幸好他也有相依为命的人。”
“顾总是个十分重情的人,尤其是对你。”
“你也是,别人对你好上一分,你便要还他十分,以后记得对自己好一些。”
“依依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顾总,第二个让我感受到关心的人,无论她会不会醒,这辈子我都不能放下她。”
池鱼心想,罢了罢了,都是比石头还硬的人,多说无益。
从郑依依那儿离开,池鱼慢悠悠地走着,仿佛步调慢一些,时光也能缓慢些。
“小鱼。”池严拎着购物袋从背后叫住她。
“爸。”
“依依还好吗?”
“嗯,还好,手指什么都有反应了,医生说醒来的希望很大。”池鱼撒谎。
“那就好,最近发生太多事,尽人事,听天命,知道吗?”
“我知道,爸。”
“等你妈好了,咱们一家三口去大理玩,好不好?”
“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个?”
“你小的时候咱们一家三口还会到处走走,后来……就一直……没机会,这两天你妈念叨着,这辈子没去过太远的地方,很是遗憾,以后咱们要多出去走走,你说好不好?”
池鱼听出父亲声音中的哽咽,附和着:“好啊,我一定会多多挣钱,带你和妈妈去很多很多地方。”
“你说要是我当年也像别人那样,多给学生补补课,挣点外快,不到处资助人,不把善心用在别人身上,你妈是不是就能用上好的药,说不定就好了?”池严说到最后,哭腔根本止不住。
“不是的,爸,妈妈从没怪过你。”
“就是因为她从来不怪我,我这颗心呐,才会揪着。”
“爸……”
“爸爸曾经的志向是桃李满天下,是教书育人,兼济天下,立志做个好人,做个对社会有微薄贡献的人,可是现在想来,好像一直沉浸在里面,忽略了最该关心的人。”
“爸你别这么想,我和妈妈都很支持你,也都以你为荣,有你这样刚正不阿,乐善好施的父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小时候我对你不够关心,再后来因为你妈妈,更加无暇顾及你,如果爸爸能给你像山一样的保护,现在的你,是不是就不用吃那些药了呀?”
“爸……”池鱼明明记得已经把所有在吃的药统统收进包里,随身携带着。
“你妈妈告诉我,说你有抑郁症,她怕她要是有什么不测,你会受不了,让我好好照顾我们家唯一的小公主。”
“妈妈不会有事的。”
“等手术后,爸爸就提前办理退休,和你妈妈一起,在你所在的城市,一起经营你的花店,和你一起生活,好不好?”
“好。”
回到病房后,池鱼帮母亲洗头发,吹头发,她的白头发与日俱增,两鬓几乎尽数斑白,头发干枯细弱,头皮清晰可见,母亲将她粗糙的大手附在她手上,摸着她的脸,眼中满是不舍:“小鱼,妈妈做完手术,就会有更多时间陪你,看着你结婚、生子,拥有幸福的未来。”
“嗯。”
“妈妈是个开明的人,你要是没有喜欢的人,一辈子自己过也未尝不可,但我看你和顾渊两个,情当正浓,有情人当然要在一起,所以我已经开始期待我的女儿穿上嫁衣的样子,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我们会努力的。”
“水到渠成,随心所欲,随遇而安,怡然自得,永远不要为难自己。”
“我会的,我们明天去教堂转转,好不好?”
“可是后天就要做手术了。”
“我问过医生,可以的。”
“好。”
……
次日,风和日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黄历上说,宜嫁娶。
教堂庄严肃穆,牧师慈祥地站在台上,准备宣读誓词。
在父亲的搀扶下,池鱼穿着婚纱,妆容精致,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缓缓走入教堂,在牧师面前站定。
池父回到母亲身边坐下,静静观礼。
牧师开始宣读誓词:“池鱼,你是否愿意顾渊成为你的丈夫,与你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
顾渊,你听见了吗?
“顾渊,你是否愿意池鱼成为你的妻子,与你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池鱼眼中噙泪,露出笑意:“他很愿意。”
“在场是否有人有异议?”
“没有。”
“在场众人是否愿意为二位新人作见证?”
“愿意。”
牧师对池鱼报以微笑:“新娘,请宣读誓词。”
小林哥哥,“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思念如山海,山海不可平。忠诚如山,巍巍而立;守护如海,磅礴深沉;关爱如风,温润而泽;光明如阳,温暖如春。我想爱是光明,是阳光下的奔跑,满含希望,炽热又朝气蓬勃。爱是自由,是飞鸟可以离开原有的丛林,这一次,你是飞鸟,最自由的飞鸟。往后余生,万物更迭,天地洪荒,宇宙混沌,以忠诚之名,我的心永远站在你这边,理解你,守护你,关心你,信任你,帮助你。我想爱是纵有千言万语,无从诉说,爱是我只爱你,唯有爱你,此志不渝。”
池鱼拿捧花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眼泪晕开了眼线,留在长长的睫毛上,也留在精致的脸颊上。
楚芳然上前,抱着她:“不哭不哭。”
“妈妈,我舍不得你。”
“等真的婚礼时,可就不能这么哭了。”
“嗯。”
池严的眼中亮晶晶的,强忍情绪:“今天要是小顾在,就好了。”
“孩子忙,别天天要求人!”
池鱼慢慢平定情绪:“爸,他最近工作实在太忙,走不开。”
楚芳然帮腔:“咱们别给人添麻烦。”
“我就随口一说。”
池鱼怎么会不知道此刻的妈妈比爸爸更希望顾渊能在这里,只是她不能说。
……
手术当天,楚芳然躺在病床上,被推进手术室,池鱼和爸爸一人一边,握住她的手,池严表面云淡风轻:“安心睡一觉就好,醒来咱们就回家。”
“手术时间很长,你俩出去转转。”
“嗯嗯。”
等人进去后,池严的脸颊抽搐得厉害,人靠在角落,即使将手隐在衣袖下,依然能察觉到那份抖动。
池鱼握住爸爸的手,这是她长大以后,第一次握爸爸的手,粗糙而温暖。
“爸……没……事。”本以为能顺利说出口的话,没想到话一出口,已成哭腔,断裂到支离破碎。
意识到失态,池严试图挽回:“你别害怕啊。”
池鱼点头,艰难挤出一个字:“嗯。”
手术刚开始,苏恩华也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等池鱼意识到时,他已经在她旁边坐下。
“喝水。”
“谢谢。”
“叔叔,喝水。”
池严不认识他,便看着池鱼,似乎是在等女儿的指令。
“喝吧,爸,他是我朋友。”
池严接过矿泉水:“喔喔,有心了,特地跑一趟。”
“没事,叔叔,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
“我和小鱼两个人可以的,你费心了。”
池鱼接话:“苏恩华,我这里可以的,手术时间可能会很长,你早点回去吧。”
“那可不行,你们俩肯定不会好好吃饭,我得照顾你们。”
“随你吧。”池鱼没力气和他纠缠。
等到池严去洗手间的功夫,苏恩华摆弄着手上的矿泉水瓶,状似无意:“他今天应该出不来。”
“喔。”没什么情绪。
“据说他那个弟弟又自杀了,他们家现在一团乱。”
“嗯,我这里他来不来都一样,即便来了,他又不是医生,也帮不到什么。”
“你说他弟弟是不是有病?搞不懂。”
“等我离开,他应该就好了吧。”池鱼说得很小声。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别担心,天塌下来,我会帮你顶着。”
池鱼本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说出口,最后变为一句道谢,礼貌却疏离:“谢谢。”
从白天到黑夜,从傍晚到凌晨,池鱼看着医院墙上醒目的钟表,秒针滴答走过,时间仿佛拥有了刻度,每一瞬都变得异常清晰。
她分不清自己是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还是快一些,她不知道,脑子里满是浆糊,无从思考。
直到那个最终结果的降临,她满心期待地看着从手术室出来的医生,看着他摇头,说对不起时,她都不觉得是在说对不起,几乎是本能地握住医生的手,不说话也不松手。
主治医生满含歉意,试图扯开她的手,重复:“对不起。”
苏恩华抓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揽到旁边:“池鱼,松手吧。”
于是,池鱼听话地松开,看着自己停留在半空中的手出神,没来由地冲父亲说:“爸,我想去下洗手间。”
“小鱼,爸爸在呢。”
“嗯,爸没事,我在呢。”说完便向卫生间走去。
苏恩华想跟着,被池严拦住,他对池鱼说:“你去吧。”
走到卫生间门口时,池鱼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因为喘不上气,胸口疼痛,加之心脏猛烈跳动,整张脸都扭曲在一起,面目狰狞。
仓促间,她从包中掏出几瓶药,因为着急加上手抖,药瓶开启时,药物散落一地,她伸手去地上拿药,可不知怎的,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都抓不到那些药,只能任由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一遍又一遍地锤起胸口。
顾渊身上带着泥巴,脸上有被蹭伤的痕迹,当他赶到时,那股无法言说的心疼席卷心头,他捡起药瓶,将药物整齐地放在池鱼手上,轻声:“我来了。”
如同饮鸩止渴般,池鱼将手上药物尽数吞下,她不敢大声喊叫,只能将情绪停留在胸腔中,化为低低的嘶吼声。
沉默的声嘶力竭最痛!
“小池,想哭就哭出来吧。”顾渊将人圈在怀里。
池鱼伸出手,捶打胸口,试图平息那阵猛烈的跳动,顾渊抓住她的手,更加用力地将人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池鱼好不容易才说出句话:“好痛呀。”
“我知道,我知道。”
池严站在拐角处,听着女儿痛苦的声音,沉痛又无力。苏恩华低头站在池严旁边,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