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识愁滋味
热闹的金陵城,喧嚣的街巷,小燕乘着微风和煦,细柳抽出嫩绿枝桠,暖春已光顾江南。
沿河两岸是金陵最繁华的地带,大小的商铺林立。叫卖小贩成群结队挑着扁担,穿行于烟街柳巷,耳边听到的,是红楼的欢声笑语和技馆的丝竹之音。
无数骚人墨客泛起扁舟,沿着城内纵横捭阖的河道,任意驰骋、放肆开怀。
杯酒下肚,纵你是天大的惆怅,此刻也都一扫而空,只剩下“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的动人诗篇。
此间,市井流俗与文人风雅,和谐互济、相得益彰。
登高远眺,望断重楼,是逶迤的宫墙。宏伟的宫殿大门紧闭,里面只剩下落满灰烬的楼宇和几株枯死的参天古树。
墙内的寂静庄严与墙外的春意盎然截然不同,一静一动,一死一生,仿若是两个世界。
金陵城是两百年前的旧都,风雷皇帝的先祖在建立功业之时,也曾面对这金陵十里烟花,心生荡漾。可他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带领群臣毅然迁都北上,因此留下了一座座空荡荡的宫殿。
千年苍茫,无数改朝换代,当历史的车轮一次又一次碾过,金陵城依旧繁华。
对于金陵的人们来说,再大的风云变幻也不过是霎时烟云,烽烟燃尽,灰烬之中,金陵城便又会破土重生,再一次成为神州的无上乐土。
东街的长乐巷。
少年铆足了力气,脚下如风,埋着头只顾往前跑,两只手还各牵了一男一女两个孩童。他身后约莫六七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手里拿着棍棒,拼命地追赶。
三人穿梭在满是摊贩的狭窄巷子,一路惹得尖叫连连。小姐的轿子,老爷的茶馆,汉子的苹果摊,无一幸免。
走到三岔路,少年突然停下来。
“小虎,小花,你们往两边走,使劲跑,不要回头!”
说罢,少年从兜里掏出两个碧玉镯子,一人给了一个。
“走!”
话音刚落,两个孩童点点头分开跑路,眨眼便消失在汹涌人潮中。
少年回过身,“哐”,一记闷棍实实砸在他的右肩,身体跟着飞了出去。
“好你个小子,卢老爷的东西你也敢偷!兄弟们给我搜!”
几个壮汉已将少年团团围住,扯着他的衣领,伸手往兜里探,却只掏出个凉透的肉包子。
“几位兄弟,东西不是我偷的,行行好,把包子还我吧。”
那少年嬉笑着说道。
为首的是个黑脸光头络腮胡的汉子,他把包子丢在地上,一脚踩瘪,道:“我刚刚亲眼看见,就是你偷的,定是给了那两孩子。说!他们去哪儿了?”
“什么孩子?我不知道啊。”
“嘴硬是吧?兄弟们,给我使劲打!”那汉子恶狠狠地说道,“记得留口气就成。”
几个壮汉把棍棒插在腰间,抡起拳头就往少年身上招呼,那少年吓得随即身子缩成一团,壮汉们便围成一圈对他拳打脚踢。
足足打了半柱香的功夫,只看得四周群众胆战心惊。
“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可怜啊,这可怜的孩子。”
“这…这还有王法吗?”
“快住手吧。”
人群中屡屡发声质问,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这伙人都是城中富商卢三省老爷的家丁,传闻这卢老爷跟知府大人有旧,靠着这层关系在金陵城发家致富,在此间势力不小。
这伙家丁,名为看家护院,实则都曾是桃花山打家劫舍的强人,颇有武艺,不知怎的被卢老爷高价买来充当打手的。平日里,他们也是狗仗人势,嚣张跋扈。
面对周遭的指责,他们充耳不闻,仿佛聋了一样。
半晌,那黑汉子挥挥手,示意前面几个汉子停下。他抄出腰间的木棍,指着那少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可用家伙了。”
少年嘴角透着淤血,小声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那,这可是你逼我的!”
他手里的木棍黑乎乎的,一头光滑无比,不均匀地布满些黑斑,据说都是晒干了的血迹。
黑汉子手中木棍高举过头顶,立劈下来。众人都在叹息,只道这孩子的腿怕是保不住了。
“嘣——”
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响,那足有少年小臂粗的木棍,竟在空中兀自断成两截。
眨眼间,黑汉子手里只握着半根木棍,另一半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两丈开外。
“奇怪,是谁?”
几个汉子凑到一起,背靠着背,向四周张望。
“哪里来的英雄好汉,何不现身?”
不仅是这几个汉子,在场那么多人,刚刚谁也没有看清,这木棍是怎么就断成了两截。
“难不成,大白天见鬼了?”
那黑汉子小声嘀咕。
“大哥你看,那小鬼……”
众人随即往地上看去,刚刚都动弹不得的少年,此时竟已不见了踪影。
楚天涯健步如飞,一手握住长剑,一手提着那少年,一个纵身便跃过两个巷口,回头已看不见刚刚拥挤的人群。
见危机已除,楚天涯把那少年稳稳放下,从袖口摸出金创药,刚要去触碰那少年脸上的伤。
“诶……这血……”
眼前的少年猛地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竟又好端端的站了起来。
“多谢少侠相救,这厢有礼了。”少年正正紧紧地给楚天涯作了个揖,随后一手抹去嘴角的血痕,抖搂下身上的灰尘。
“你……没事?”楚天涯吃了一惊,握着金创药的手悬在半空,也不知道给是不给。
“没事。那几个人打的软弱无力,我爹没吃饭的时候都打的比他们狠。要不是为了给小虎小花拖延些时间,我早跑了,哈哈哈。”
“那这血?”
“这是红花浆,可以吃的。”少年舔了舔嘴角,脸上笑开了花。
面前此情此景,楚天涯觉得颇不真实。
那几个壮汉可并非莽汉,看得出来,个个都是练家子,这少年竟能毫不还手任其殴打。要换做常人,此刻起码已是残废,即便是自己,不运功抵挡怕也是受不住的。
细细看这少年,面色红润,全无半分虚弱之相。这股生龙活虎的劲头也绝非假装,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这少年莫非是铁打的身子?”
楚天涯这样想。
少年整理起散乱成鸡窝的头发,从旁边的水缸里双手捧起一把清水,洗洗干净脸上的泥,他那标致的五官渐渐显露出来。若只是看这张脸,绝不似个插科打诨的混混,倒像是锦衣玉食的小少爷。
“少侠,你武功很高啊。”少年收拾好面容,搭着楚天涯的肩膀,笑嘻嘻地道,“我生平见过的人里数你武功最高。”
“过奖了,少侠不敢当,我叫楚天涯。”
“不过,不过。那我以后叫你天涯大哥吧!不不不,就叫大哥!”那少年笑的爽朗,不过初见,便让人觉得好生亲切。
“好啊,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话,叫我小武就好了。”
“原来是武兄弟,却不知尊姓大名?”
“小武就是我的大名呀!”那少年道,“我叫,武小武。”
楚天涯面上一脸严肃,心里觉得颇为有趣,想这小武的父母该是一对奇人,否则如何能取出这样独特的名字。
“你喝酒吗?”
眼前这男孩看着不过十四五岁模样,刚刚还被人追打,当他突然蹦出这句话时,楚天涯不禁怔住了。
“不算会喝,但是能喝一点。”
“真正不能喝的人,往往都是直接拒绝的。说能喝一点的,一般到了酒桌上都是千杯不倒,看来阁下是个酒鬼啦。”
“我跟师父住在乡下的时候,他每天早晨都让我去打酒,然后独自一人静悄悄地一直喝到大中午。我本来也不会喝,后来看他一个人喝酒太寂寞了,慢慢地也就会喝了。”
“即是如此,择日不如撞日。走!我请大哥喝酒。”
“还回城里?你不怕他们又来抓你?”
“也是,不过无妨,带你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