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君 臣 逼 迁
绍兴三十一年十二月,宋军收复淮南全部失地,金军安然退却。皇帝给淮东、淮西制置使成闵、李显忠下了密札:“只许收复失地,不得越界追击。”所以除了李显忠在和州城外杨林渡与负隅顽抗的三万金兵大战了一场之外,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战事。宋军客客气气地“护送”金兵出境。
十二月戊申(初十日),皇帝御驾“亲征”。首相陈康伯、御营宿卫使杨存中、兵部侍郎陈俊卿等众多大臣从征。赵构亲自挑选了前任宰相、秦桧的门生汤思退为临安行在留守,处理日常政务。御驾一行经平江、镇江至建康,驻跸了一个多月,也曾乘了八橹战船去江北岸巡视了一周。自有心腹大臣杨存中等慷慨劝阻:“陛下年高,不宜亲冒锋镝,两淮失地都已收复,圣驾可以凯旋了。”于是军敲得胜鼓,在绍兴三十二年二月凯旋回朝。仍然经镇江、平江,走走停停,沿途观赏早春景物,好不自在。
汤思退去年刚被侍御史陈俊卿以“秦桧余党”弹劾去职,着实晦气了一阵。不料时来运来,居然当了行在留守,在临安城中又威风起来了,看来官家并没有忘怀他,这颇使他洋洋得意。自己年纪不过四十多岁,精力正旺,迟早还有重登相位的日子,门前车马又热闹起来了,大事虽不敢擅自作主,小事却都由他说了算,这里面也就有似小而大的事,偏偏碰在他的手里。这一天接到钦使从镇江行宫带来的皇帝御札:
“大战已成过去,宋金又将和好。近日内将有金
国报登基使高忠建来告金国新天子即位,并重修两
国和好。此事至关重要,着即清除馆舍,准备款待
金使,不得稍有怠慢。”
思退接旨后,不敢疏忽,正欲传旨下去,忽然想起太尉刘锜正在都亭驿养病,不禁犹豫起来。刘锜是中兴名将,虽说近来不走运,卸了军职,究竟还是朝廷大员,昔日的威名犹在。若贸然把他从驿馆撵走,又无适当府邸可以迁居,终不是待大臣之道,恐怕要给世人唾骂,遗臭万年。他把御札压了几天,想不出个好办法来,心中不免焦躁,又把圣谕捧了出来,从字里行间反复猜度,忽然拍案而起,思忖道:“刘锜住在都亭驿,官家不是不知道,现在指示我清除馆舍,分明是假手与我,把刘锜赶走,我若不办,岂不违拗了圣旨,误了宋金和好大局我自担任留守,未曾办得一件博得皇上欢心的事。官家在回临安前匆匆下了御札,也是明知要把重病在身的刘锜从都亭驿正院迁走,是一件面子上很不好看的难题,所以乘车驾还没返回临安时,让我办了,免得官家回来为难。我何不下个决心,快刀斩乱麻,别人不敢碰刘锜,我来碰,也让官家知道我汤思退的魄力和才具,将来说不定还会大用。对啊,就这么办。”
于是他命留守府干办官把负责接待外使的客省引进使请了来,说了皇上的旨意,命他去都亭驿通知刘锜迁走。年迈的客省使摇了摇头,拱手推却道:
“请留守海涵,接待金国使者固然是客省使份内的事,但是驿馆是临安府管辖,卑职实在无能为力。”
汤思退无奈,又把临安知府找了来,知府更干脆,两手一摊,说道:
“太尉刘锜是朝廷大臣,卑府怎敢对他不敬。既有御札,那好办,就请留守相公亲自与太尉谈上一谈吧。”
汤思退发怒了,长方脸顿时沉了下来,白净的面皮微微发青,微鼓的眼珠更加暴凸出来,冷笑道:
“刘锜须是个讲道理顾大局的人,难道是三头六臂,就连圣旨也不济事了走,跟我去,看我怎么办。”
一行人骑马来到北关外都亭驿。馆外苍松翠柏,浓荫夹道,循甬径在馆前下马之后,汤思退却踌躇不安起来了。想到要和英名显赫的刘锜说话,便觉有些胆怯,对方究竟是个武将,万一谈崩了,抹下了脸,可下不了台,即使闹到官家面前,也占不到便宜。不禁犹豫着,一股锐气,先萎了一半。于是进入驿馆,先不忙去见刘锜,由老驿丞迎入客厅坐下。思退双手扶膝,昂然倨坐,大剌刺地发话道:
“本留守奉御札,金国报登基使不日就到临安。贵丞必须早早清除馆舍,准备接待。”
老驿丞楞了一下,垂手回话道:
“禀留守相公,驿馆正院现有刘太尉居住,无法接待外使。”
“那就通知太尉迁到别院去吧。”汤思退瞋目厉声道。
“别院房屋简陋,是各地差官们居住的,怎可以让太尉迁居。况且将正院让给金国使者,太尉重病在身,能受得了这番刺激吗还望留守相公爱惜国家大臣,另在别处合适的官邸安置吧!”
“大胆!”汤思退并着两个指头,戟指着老驿丞的鼻尖,骂道:“别处有官邸,还要找你吗限你今天就通知 太尉迁居。若是金使来时,馆舍未曾清除,小心你的脑袋。”
老驿丞被激怒了,涨红了脸,除下乌纱幞头,放在方砖地上,默默地只是叩头,他宁可丢掉脑袋,也不愿赶走刘琦。
汤思退那双暴眼狠狠地瞅了一会老驿丞,无可奈何地说道:
“起来吧,也不用你为难,我让随从亲兵去通知太尉。你只消把别院房屋腾空,让太尉住进去。”
“太尉今日由陈参谋官和公子陪了出游西湖,尚未回来。”
驿丞站起身来,将幞头拿在手里,勉强回答。
“那就留下两名军卒等他回来吧。”
汤思退含着一丝隐不可测的狡黠的笑容,撩起了紫袍,踱出了都亭驿。当他策马走上驿前大路的时候,遥见刘锜和陈端等人骑了毛驴,从灵隐孤山方向回来了。汤思退迅速别转了头,一挥马鞭,猛可地向临安城内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