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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皇帝拒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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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虞允文一行人出使回朝的那一天,大宋淮河以南,大江以北,全无重兵把守,因为金国不许这样做。所以大宋国的大门敞开着。金兵若是进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越过淮河,一直打到长江边上。

    虞允文回朝的那一天,太尉、驻扎镇江府御前诸军都统制刘琦在府衙中抱病苦思。他知道时局严重,自己必然要肩负重任,怎样才能抵御金兵的大举侵犯呢

    虞允文回朝的那一天,驻扎池州御前诸军都统制李显忠正在兴致勃勃地草拟一项大胆的作战建议:当金兵南犯时,出其不意,直捣金兵后背,占领洛阳、长安、及整个鄜延路(陕北),使金兵腹背受敌。

    虞允文回朝的那一天,驻扎建康府(南京)御前诸军都统制王权正在府第中督率妻妾,把刻剥下来的军饷和做买卖赚的银两,一锭锭的放入箱笼之中,准备将来告老回乡时置田造屋,传之子孙。

    虞允文回朝的那一天,少师、领殿前都指挥使杨存中,正在临安钱塘门内“瞰碧园”私第摆酒赏梅,宴请宦官头子“入内内侍省”都知张去为,豪兴遄飞,歌舞升平。皇白

    虞允文回朝的那一天,岳飞的冤死尚未昭雪,这时距秦桧之死已经六年了。

    虞允文循运河南行,前一天就停泊在临安城东北的临平镇。次日,允文备了上丞相陈康伯相公的书启,略叙使金见闻,要求迅速面奏圣上。派了急使快马进城,至中书省投递。丞相阅了书启,面谕明日早朝见驾。当晚允文船只停靠在临安余杭门外。

    次晨,天色未明,晓风扑面,允文和孟思恭骑马来到皇宫北大门和宁门外朝房前。少顷,文武百官纷纷骑马乘轿来了。须眉花白的右丞相,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陈康伯也乘了轿子来到。他今年六十五岁了,面容清癯,略略有些伛偻,然而精神矍铄,仍有一股刚强之气。徽宗宣和三年就中了进士,官做到太学正,和秦桧在太学共过事。南渡后,秦桧做了宰相,康伯只是个尚书省的六品郎官。淡泊端方,从来不逢迎趋合秦桧以求官,秦桧死后,他才在几年之间,从知州、侍郎而升到丞相。对于金国贪求无厌的狼子野心,他是洞察明晓的,也曾屡次奏请皇帝早为准备。可是赵构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把刘锜从战略上不显眼的荆南府调到临安的门户镇江府,敷衍一下而已。

    允文见丞相陈康伯来了,忙和孟思恭上前躬身施礼,康伯执了允文的手,呵呵笑道:

    “路上辛苦了,我正算计你们该回来了。”

    “是啊,一路上归心似箭啊!”允文也笑道。

    “看了你的书启,金廷野心不小啊!”

    “确实这样。”

    允文悄悄和康伯立谈了片刻,说了使金的见闻和他的忧虑。康伯是一向器重允文的,他仰首沉思了一下,说道:

    “彬甫,我知你是个细心有远见的人,回朝后也必有所陈述。我已奏过官家,待早朝散了,留在内殿细细面奏。当今时事如坐在火炕之上,一旦火势勃发,便不可收拾。应当让官家知道情势危急,速取对策。”

    “多谢相公了。”允文感激地一躬到地。

    孟思恭只得也跟着施了一礼,心里却颇不以为然,觉得虞允文过甚其词,耸人听闻。官家是不欢喜听这些话的,眼看回来后就可升官了,何必自己去找麻烦。去年使金的参知政事贺允中不就是因为皇帝嫌他回朝后老是把“金人势必败盟,宜为之备,&34;这几句话挂在嘴上,叫他告老回家了吗还有秘书少监沈介和国子司业黄中在前年同使金国,沈介回来一言不发,黄中迂执得很,老说金人有南侵的意思,得罪了朝廷。所以沈介连升两级,迁了吏部侍郎,黄中只升了半级,由正六品转为从五品,补了沈介秘书少监的缺,可算是倒楣了。孟思恭是老于世故的,颇善于揣摩皇上的心意。所以小心谨慎,不愿轻易附和允文的话。康伯知道他的性格,笑了一笑,也不多问。顷刻,景阳钟响,和宁门缓缓地打了开来,允文、思恭跟在丞相和执政大臣后面,与文武官员联袂进入禁卫森严的宫门,阁门催班吏频频高唤:“那行!”催促百官进宫。

    这一天早朝是例行日参。皇帝赵构服赭黄袍,皂纱曲脚幞头,通犀玉环带,长髯飘拂,端严静穆地坐在垂拱殿御座上。岁月催人老,他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前额和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鼻翼多了两道深深的凹纹,步履也缓慢了。但是由于近二十年来生活安定,摄养得很好,长方脸上还是显得丰满而红润。他已不象二十二岁航海到温州避难时那样高傲任性,喜怒无常的贵公子脾气;也不象三十四岁决定杀死岳飞时那样阴狠毒辣,轻率冒失。现在他的地位巩固稳定了,原受大将个人统帅的军队-朱例如岳家军,都改成了“驻扎某地御前诸军”的称号,直属于皇帝。将帅调动而部队不动,军权掌握在皇帝手里,他变得更加自信而专断。年纪大了,精力衰退,比年轻时也愈加糊涂昏庸,但求敷衍眼前,不愿多事,甚至对处理日常政事也嫌烦了,很想逊位给皇太子,自己做个清闲自在的太上皇。

    日参礼仪简单,丞相陈康伯与执政大臣立于殿前檐下,率领百官跪拜行礼后,升殿问圣体安康。略略奏了几件不甚紧要的公事,然后奏道:

    “今有起居舍人虞允文、知阁门事孟思恭使金回朝复命。”

    官家微微颔首,陈康伯转首示意虞、孟二人到殿前,允文执笏启奏:

    “臣等奉命出使金国致贺正旦,今日回朝。金国皇帝致问陛下圣躬万福。”

    皇帝知道虞允文还有话要讲,这不过是个引子,于是阴沉地说道:

    “知道了,卿与孟思恭随丞相留下,便殿再议。”

    允文与思恭退下后,阁门宣赞舍人厉声宣旨:

    “百官退朝!”

    皇帝起身转入楠木嵌玉屏风后面,内侍簇拥着他进宫更衣。张去为笑嘻嘻走上前来,对陈康伯道

    “官家有旨,相公与虞允文、孟思恭在内殿议事。”

    康伯便与允文、思恭跟着张去为来到内殿,站在殿外候驾。张去为知允文在官家面前风光甚好,前途无量,特意含笑和他说些北道的风土人情。半晌,赵构换了乌纱小帽、红袍,进入内殿坐下,命康伯等一同赐坐。他历经沧桑三十多年,饱尝战乱流离之苦,好容易小朝廷坐稳了,年纪也大了,最怕臣下谈到战争。今天虞允文要求请间陈事,也许有些金国的消息,不能不听,但是要防止再弹金兵将要南侵的老调。于是板了脸说道:

    “虞允文,卿等出使金国,有什么话要面奏吗”

    孟思恭先吓一跳。官家的面色严峻,得小心,光拣好听的说吧。于是不顾礼节,抢着说道:

    “启奏陛下,此番臣等出使,大金皇帝格外谦和恭顺,优礼有加,实乃陛下至德感化所致,是大宋朝的洪福。”

    康伯皱了皱眉。赵构却提起了兴致,拈须微微一笑,问道:

    “虞允文,是这样吗”

    允文思索了一下,关乎国家命运的话不能不说,于是将在途所见金国大造战船,收缴铠甲兵器,征集壮丁等备战情形,和大宋遗民密报的信息,一一启奏。末了沉痛地说道:

    “臣意金主恭顺是假,背弃和约、加紧准备南侵是真。臣以为宋金之间战争很快就要发生。臣出使以来,昼夜焦虑,愿陛下不可不察,不可不防。江淮之间需派重兵驻守,统兵将帅有不称职的,急需撤换,迟则战火燎原,不可收拾了。”

    皇帝不乐意了。他皱皱眉,向孟思恭望了一眼,问道:

    “孟思恭,卿的意思怎样回

    “这个,”孟思恭知道官家的心思,于是慢吞吞地奏道:

    “臣所见所闻与允文略同,但燕京气氛安宁,道路平静,并无险恶之意。造船征兵乃一国常事,不足为奇。我朝廷尤当持之以定,庶不致惊骇人心。”

    赵构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孟思恭这番话说到他的心窝儿里了。他不愿再听允文的噜苏,说道:“讲“朕也是这个意思。宋金邦交敦睦已久,决不可轻举妄动,造成嫌隙。丞相,你的意思怎样”

    “陛下所见极是。”康伯打定了主意,先顺着皇帝的口气说道:“金国若无侵犯的意思,我们决不可惊惶失措。但是,”他话锋一转,正色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金人造船,若为了从海上来袭击临安,不特行都可危,就连航海逃避,也无处可去了。至于陆上,若按目前布防兵力,决难阻挡金军南侵。陛下恐怕调兵遣将成为金人侵犯的藉只独不念祖宗基业,大宋江山,将为今日的束手待困而断送!”

    陈康伯这番话,使皇帝脑子清醒了一些。若是金军果真打来,海陆两路都无处可逃,岂不要步徽钦二帝的后尘,被金人掳去羞辱虐杀他想到这里,好似浑身浸在冰水里,不由得战栗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说道:

    “好吧,既然丞相这样说,那就派一员武将,提督海船,扩充舟师,防御金军从水路来犯。”

    “现有驻扎在平江府(苏州)的浙江西路马步军副总管李宝勇而有谋,可任海船提督,建造战船,招募水军。请陛下旨意。”康伯想了一下说道。

    “内阁可即草诏宣旨。”赵构颔首准奏。

    “陛下,陆路之事又怎么措置可否将江南驻兵移往淮南沿边屯驻。”允文紧接着问道。他知道皇帝一向畏惧在淮南布防,怕惹恼了金国。今日好容易用言语打动了皇帝,若不乘热打铁,早晚又要变卦。

    赵构拈须沉吟。金国真的会发兵南侵吗他到现在仍然怀疑。备战之事,如扩充海船,悄悄地在平江府进行,金国不会知道,这倒不碍事。若是移师北屯淮南边界重镇,那是瞒不过金人的。那时衅由我开,兵连祸结,何时可了。他踌躇了一下,说道:

    “陆上之事,关系重大,容朕细细思量。”

    “陛下,金国厉兵秣马,眼见就要发兵南侵,备战的事,万万不能拖延了,恳求陛下速定大计。&34;允文催促道。

    赵构默然不语,允文毅然离座,跪在皇帝面前,痛心地说道:

    “陛下,今日若不早定大计,胡马南侵,淮南千里无兵可守,金军转眼便可兵临大江。那时绵绵江岸,防不胜防。万一金兵渡江,社稷江山便无法保住了。”

    康伯离座,也准备劝说,却不料皇帝已勃然变色,怫然离座,袍袖一挥,便向殿后走去。康伯愣住了。允文情急,奋不顾身地膝行向前,拉住皇帝衣襟,大声道:

    “陛下犹豫不决,独不念黎民百姓,大宋江山,将受敌寇铁蹄的蹂躏!臣不忍见大宋朝命脉断送在陛下手中!陛下若不应允,臣今日便撞死在此殿中!”

    赵构惊呆了,铁青了脸,鹰爪鼻一翕一张,皱起棱棱的三角眼,回头瞅了一眼这位著名的“强项舍人”,忽然大声道:

    &34;来人啊!”

    张去为应了一声,慌忙进来领旨,皇帝怒声道:

    “虞允文无礼,蔑视朕躬,传卫士,将虞允文绑出斩首!”

    虞允文霍地站了起来,昂首挺胸,英气凛然,毫无惧色地对张去为说道:

    “张都知,走吧,允文宁可一死,不愿见胡马渡江!”

    “慢!”康伯急忙拦住去为,奏道:

    “大宋朝有虞允文这样耿直的臣子,乃是国家之福。贺喜陛下,得此良臣。陛下若为抗金之事杀了虞允文,窃恐天下志士寒心,臣请免去相位,以保允文不死。”

    说罢,脱去纱帽,伏地叩头。孟思恭在旁边吓慌了,也

    跟着一起叩头,说道:

    “请陛下息怒,恕免虞允文一死。”

    赵构原也是一时暴怒,想吓唬一下虞允文。不料允文并不求饶,确实强项得厉害。赵构渐渐冷静下来,知道为了抗金的事杀了允文,传出去有些不雅,也违背了不杀大臣的祖训,便压下怒火,说道:

    “好吧,看在丞相面上,恕免了虞允文。下去吧!陆上备战之事,卿等可先议奏,待朕从长计议。”

    允文与康伯失望地互相望了一眼。皇帝起身,低下头,好一似肩上压了千钧份量,缓缓地踱出内殿后门,进宫去了。

    虞允文仰天长叹,作别丞相与孟思恭,忧郁地策马离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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