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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缘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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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们刚刚离开,走廊墙边一个戴鸭舌帽的高个子男青年慢悠悠往15号病房门口走来。他把帽子拿下来塞进牛仔裤的背兜里,敲了敲门框,向病房里张望:“何斯嘉——?”

    何斯嘉正喂刘忻槐吃着最后一块蛋糕,看到这个疏眉朗目的男子出现在这里,很是吃惊:“老郑?!”她看向他身后——没人,他是一个人来的。

    “洁泠她有事,让我先过来帮忙。”老郑从容解释道。

    “那就先谢谢了。你过来得还挺早。”何斯嘉并不打算探究他的意外出现,尽量对他熟稔亲切些。

    “嗯。我本来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不过可能打扰到你们了。”他这么说着,实际并不觉得抱歉,反而对何斯嘉伸出手:“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郑晨宇。”

    何斯嘉急忙放下蛋糕站起来,握了下他的手,不以为意地笑道:“郑晨宇,你来晚了。今天刘老师过生日,这是最后一块蛋糕了。”

    “我知道。我刚一直在外面,听到你唱歌了。”他真诚地赞道:“歌如其人。听到你唱歌的人,应该会很容易爱上你。哥们你说是不是?”

    他的语气无比坦荡。刘忻槐也不是小气的人,拉过何斯嘉一只手承认了:“被你说中了。我就是这样陷入了爱情和痴迷。”

    何斯嘉不好意思地笑了,轻轻甩着那只手。她指着沙发示意:“老郑你先坐吧。你过来,不止是来帮忙的吧?”

    郑晨宇弯腰坐下,挠着头:“你眼睛是真的毒。让你们见笑了。其实,我是跟洁泠吵架了。”

    何斯嘉到底没甩开那只手,只好就着床边坐下:“你想说的话,我很乐意听。”

    “洁泠这几天都在面试,她想回北京。”茶几上那盆栀子落入他的视线里,他怔怔的多看了两眼。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吵架?”何斯嘉虽然诧异,但并不意外。她本就猜想,朱洁泠这次回北京,呆了这么久还不走,肯定是有什么新动向了的。

    “也不算是。我昨天才知道这事。她可能是怕我不答应,一直没告诉我。”郑晨宇苦笑着,不明白女朋友为什么这么不信任自己。

    “你打算怎么做?”何斯嘉观望着。

    “我想支持她。她想进电视台或者经纪公司,最好有机会能出镜的那种。我们家在这里有些资源,还可以帮到她。”他坦然道。

    “你爸妈是不是不太赞成?洁泠她知道你的想法吗?”何斯嘉隐约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嗯,其实我爸妈只是不想让我回北京参与这边公司的事情,不是针对她。我已经想好了,只要是她想走的路,我过来北京支持她没问题。”他没说,其实他自己也早就想来北京,只是一直被家里压着,走脱不掉。这次倒是个绝佳的机会,毕竟他父母对朱洁泠这个未来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他们也不至于为了把儿子留在哈尔滨就强行拆散他们。

    “那这是好事才对。你好好跟她聊一聊。”何斯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昨天下午我们吵了一架,她就一直不接我电话,不回我微信。我完全联系不上她了。”他很无奈。当他想到要向女朋友的闺蜜求助时,他第一个想到了何斯嘉。这也许是跟她的职业有关,又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比如,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何斯嘉心下了然,二话不说,拨通了电话:“喂,老三,你忙什么呢?……那太好了。恭喜你啊,亲爱的!……是啊,我想你了。……今天晚上,对的。我八点左右到医院。……嗯嗯,那八点见咯。拜拜。”

    “你也听到了。她大概还不知道你在这里。祝你成功喽。”何斯嘉挂了电话,安慰着郑晨宇。

    郑晨宇点点头:“多谢。她有没有说今天面试的结果?”

    “嗯,她录取了,是一家经纪公司。”何斯嘉没来得及搞清楚朱洁泠的具体职业规划,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朋友。他安静了几分钟,此刻拖着她的那只手,手指划拉着,在她手心里画起了各种几何图形,低垂的眉眼透着一丝委屈和不安。她会心地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抚了抚他平静寥落的面容:“困不困?要不要睡会儿?”

    刘忻槐摇摇头,黯然道:“你又要走了。我想看着你走。”

    郑晨宇不着痕迹地站起来:“我出去打个电话。”说话间,他高大的身形消失在病房里,又倚着门外走廊墙边不动了,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等门里的小两口亲密话别完,何斯嘉走出病房,他立刻挺直身体,收起了那副懒散悠闲的神色,郑重不舍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

    何斯嘉有一秒钟的懵怔,迎面看向他:“你……有话要跟我说?”

    “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郑晨宇的神色是认真严肃的,不像是开玩笑。

    “是吗?怎么会?有多像?”何斯嘉觉得不可置信。

    “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那种像,怎么说呢,五官有三分像,气质却有七分。加起来,就是很像了。”他的目光变得温柔,“不过也许是巧合。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也是有的。”

    何斯嘉不置可否,只是笑笑:“刘老师就拜托你了。他坚持一上午醒着,下午让他多睡会儿觉。”

    “我会照顾好他。你放心。”他点头应承。

    何斯嘉没吃午饭就走了。她需要一些单独的时间准备生日礼物,独自回到念德公寓,在空空的房间里折着一只又一只纸鹤。

    刘忻槐看到那个一半压在他枕头下的信封时,已经是下午昏睡了四个小时之后了。混沌的梦境里,他仍旧感觉虚弱,输液管里的药物却在帮助他一点一点恢复元气,清醒的意识逐渐增强上升,全部回到他的脑海里。

    他睁开眼,橙色的夕阳穿过玻璃,照在沙发的一角,另一角隐没在暗影里。暗影里坐着一对男女,亲密地倚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何小斯说,你告诉她她长得像你认识的一个人?”

    “嗯,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倒是信你。那她是长得像谁?”

    “嘘,保密。是我家的一个长辈。”

    “哦?这么巧?有这么像吗?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

    “我家长辈喜欢保持神秘感。等过一阵,你见到那个人就知道了。”

    ……

    刘忻槐心中微微疑惑,习惯性地偏了偏头,枕头底下发出“嘶嘶”的摩擦声。

    “刘老师醒了。”朱洁泠起身开了灯,房间里亮堂起来。她打量着睡醒的人:“你还好吧?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看来你们和好了。”刘忻槐看向郑晨宇,一副“哥们儿挺厉害”的佩服表情。

    郑晨宇几不可见地点点头,指着他的枕头:“何老师走时叮嘱我,等你睡着了给你的。”

    刘忻槐伸手翻了翻枕头,从下面抽出一个信封,封面写着他的名字。他两眼豁然明亮,嘴角噙着笑意,静静看着信封,如同看着一朵正在绽放的花。

    朱洁泠扯了扯郑晨宇的手往外走:“刘老师,我们买饭去了,你有事打我们电话啊。”说完,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刘忻槐拆了信,一字一句、一行一行,熟悉的笔迹,在灯光里真真切切浮现——

    刘老师,展信佳。距离第一次收到你的信过去一星期了。这个星期里,我看了很多封你写给我的信,折了很多只纸鹤。你应该会感到得意吧?我又向你的人生规划靠近了一步。

    可是你别得意得太早了。我还有账没跟你算。你做了如此英雄壮举,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再过一个星期才能出院,未来三个月都必须静养。这样说来,你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落入我的手心,任我揉捏。想来,你会不会后悔呢?如果你还是不知悔改,那就罚你余生继续给我写情书,最起码也得写够一千封吧。

    你在信里提到alvin老家,很巧,我也去过赫弗城堡。那是三月的一个下雨天,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火车到达肯特郡的乡下,来到赫弗城堡花园门前。

    细雨密织成雾,笼罩着远近绵延的门墙和孤高遗世的屋顶。明明相距只有四十多公里,伦敦的一切在这里已经远去,我仿佛抵达了另一个世界。

    赫弗城堡在现世中的安静姿态和传递出来的历史感令我惊叹。我走在廊道,脑子里浮现的是《傲慢与偏见》那段雨中告白的情节,伊丽莎白与达西争锋相对,拷问彼此,既痛苦又甜蜜,既世俗又超脱,像极了我们的爱情。

    你想象不到,我在这里的客房住了一晚,很幸运地定到了一个单间,从房间里可以看见城堡花园的雨中风景。我和其他人在一起聚餐,这些人中有ucl的校友,还有一些欧洲各地来旅游的人。我们享用了传统的英式餐点,雨停的间隙还在露天火焰前唱歌、跳舞。

    在热闹的人群里,我的心情不免寥落。为了不影响其他人,我很快回了房间。其实我对这个乡间别墅里发生的若干历史事件很是无感。我只是关了灯,在黄昏幽暗的房间里,透过雕花的铁栏杆,望向绿野无垠的草地和藤蔓遮蔽的山墙,心中弥漫起辽远无边的思念。

    那时候,我早就明白,与你相识相爱四个月,足以令我挂念一生。我打电话给alvin,他正在爱丁堡大学的晚修课堂上跟学生们打赌,若有电话打来便要直播通话。我事先当然不知。我问他miss li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答说,miss li曾是他的另一半,现在,她是一部分的他。我负气地反驳他:这不公平,为什么我爱过的人成了我的全部?他的一个学生大声替他回答:因为你还爱着他呀。

    我很慌,害怕地挂了电话。回头一想,是这么回事。我们之间这段失败的感情,我能抓住的,只有回忆而已。李商隐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美好的感情,并不是等到今天回忆起来才觉得怅恨,在当时发生的时刻就已注定要失去,因而早就令人不胜惘惘了。我们之间,其实也是这样吧,只是我当时并没有时间怅惘。每一件事情一旦开始,都会自动走向它的结局。我们之间,亦是如此。

    没有谁的结局注定是悲伤的,绝大多数人依旧选择相信感情,相信美好会尽可能地长存。我们都是平凡的、有缺点的人,向往完美和永恒有什么错呢?不管结局如何,只要曾经向往过、努力过,就可算不留遗憾了吧?这样想来,我们的感情也有了自在恰如的位置,我应该可以平息心里的不甘和怨愤了。

    夜色无边,沉沉地遮盖住了整个赫弗。人们乐于谈论七百年前都铎王朝的亨利八世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以及他们的结合对英国宗教改革和政治的影响,却刻意忽略这个故事不堪的后半段。在赫弗度过整个童年和青春期的安妮,曾经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吧,直到被父兄推到政治舞台前端,站在了亨利八世面前。

    人总是这样,只愿意看见他想看的东西,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东西。我心里的执念,终究只是执念,也该到头了。那一晚,我睡得很踏实,什么梦都没有做,一觉睡到天亮。

    从赫弗回学校的路上,有一段换乘出租车,车子经过大英图书馆,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从门前闪过。我回转头从后窗里寻找,却再也看不见了。现在想想,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吧?

    就这样,我们没在圣诞节那晚认出彼此,没在大英图书馆门前驻足相遇,也没在常去的那家咖啡馆邂逅,但在回广州的飞机上偶遇了。命运让我们相爱、分离,又让我们在n次的擦肩而过之后重逢。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自己仍旧是幸运的。

    亲爱的,谢谢你找到了我。往后余生,在我们的故事里,凡是你想要的,我想让你拥有。

    想收到生日礼物的话,就快点好起来,出院回家吧。

    刘忻槐放下信纸,微微抬起上身,缓慢挪动着倚靠床头,重新拿起那封信,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深浓的笑意绽放在他脸上,他眉眼间蓄满深情,郑重其事地将信收好。

    第二天是个星期二,s大心理咨询中心的例行休息日,何斯嘉难得地在医院待了整日整夜。刘忻槐已经可以稍微坐起来一些,医生撤了他的尿袋,嘱咐要扶他下床慢慢走动和上厕所。

    吃过早饭,何斯嘉扶他到楼下园子里散步,走到一处绿树掩映的亭子,便坐下来休息。

    刘忻槐笑嘻嘻地伸出手:“宝贝,我的生日礼物不能早点给我吗?”

    何斯嘉打掉他的手:“不能。耐心养病,出了院再说。”

    刘忻槐很委屈,将头靠近她怀里:“那可以透露一下是什么礼物吗?”

    “你确定你再没有任何事情骗我了?”何斯嘉右手将他的脸托在手心,左手将他的头摁进怀里,结结实实搂住了他。她低头端详着他的侧脸,几许温柔地发问:“刘老师,咱们以前那个雅思班有课代表吗?”

    刘忻槐心头一滞:“应该没有吧。”

    “所以‘戎马一生’究竟是谁?”她直视他的眼睛,慢慢靠近,停在两唇咫尺处。

    刘忻槐面皮微红地等着这个即将落下的吻,良久没有等到,咧嘴一乐:“被你发现了——我就是。”

    何斯嘉追问:“之前你不是发微信?你怎么不来见我?”

    刘忻槐坦白:“已经去过了。”

    何斯嘉一颗心跳了出来:“什么时候?”

    刘忻槐舔了舔嘴唇:“发微信约你见面的那天下午。我还特地打扮了一番,戴着你喜欢的金丝眼镜去的。”

    何斯嘉记起来了。那天下班,她在s大南门口差点被车撞倒,多亏了刘忻槐拉住她。

    她缓缓啄了啄近在咫尺的唇,热烈深长地吻下去。 一分钟后,她往后撤了撤,问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你跟褚师兄有联系,你一直知道我去年在伦敦?”

    “并不。去年起我就没给他打过电话了,我不知道你也出国了。他失恋,我很忙,我也不好问得太明显。之前也是找借口问的你的事情。”

    “真的?”

    “如假包换。”

    “如果你知道我也在伦敦,你会去找我吗?”

    “……很有可能会。我可能会偷偷去看你,关注你,直到我忍不住了,就会现身了。”

    “算你诚实。”

    他见她得意地笑着,一把将她拉下来,堵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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