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许蓁一直自诩为是一个理智大于感性的人。
可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她不是事事都能清醒。从小到大，她骗了自己太久，久到将他偶尔的施舍当作喜欢，久到将父母拍板的商业联姻当□□情。
她如同一个乞丐，死缠烂打地缠着他那么多年，到头来，除了惹人生厌，什么也没得到。
“蓁姐，你没事儿吧？陆深哥他……”
许蓁扯了扯嘴角，“……没关系。”眨眨眼睛，逼回眼眶里酸涩的泪意，“你留下来陪他把今天的拍摄任务完成。其他的事，我……会去处理。”
“可是蓁姐，你的身体……”
昨晚还躺在急救室的人，现在就要……
许蓁无声地摸了摸她的头。
“不要紧。”
回去公司，公关部灯火通明。
“刘经理，怎么样了？”
“热搜已经撤了，相关微博话题也联系关闭了，但是……”
“但是什么？”
“那个微博账号那边……不太好处理。”
许蓁皱眉，“没联系上？”
“联系上了，可是……”刘经理面带犹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许蓁顿时心领神会了。
“没谈好价钱是吧。我知道了，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谈。”
“好的。”
许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没开灯，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北市的夜景。
灯光、人群，四处都喧嚣热闹着，无形中将她衬得格外孤寂。
这个办公室，坐了快要六年，可依旧捂不暖。
就跟那个人的心一样。
手机“叮咚”一声。
是刘经理发来的信息。
许蓁坐着看了许久，才终于拨通那个电话。
“嘟嘟嘟”刚好三声，电话接通了。
“喂？”是一个带着南方口音的男声。
“我是陆深的经纪人。”她沉声自报家门。
“呵，”那人轻笑一声，“又是你们啊。”
“我刚刚说过了，微博我不会删，视频我一定要发，别白费力气，与其跟我周旋，不如去想公开了该怎么处理。”
许蓁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
今晚依旧是阴天，星星月亮都无影无踪，偶尔有几架飞机低空飞过，却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你要多少钱？”
“你们公司的人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跟我周旋没用，我要的你们给不起，不如把钱留着明天撤热搜吧！”
话说完，就要挂断。
许蓁却突然开口，“是谁让你发的？李知知吗？”
她就那么轻轻一试，电话那头的人就顿时慌了，恼羞成怒地嚷嚷着，“你什么意思？！想泼脏水吗？就你们这态度，也想私下解决？做梦去吧！”
许蓁眸色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沉沉盯着窗外，片刻后说了一句话，“如果不是，你在害怕什么？”随即听也不听电话那头的叫喊声，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
现在是晚上9点。
距离他所预告的时间，不足24个小时。
许蓁站在窗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转过身坐到电脑面前。
满脸倦意，可脑海中已经开始闪现筛选着有用的信息。
这个账号在圈内是公认的难题，甚至难到这两年不少有名的娱乐公司还专门开会研究它。存在近两年时间，扒出过两位当红小鲜肉的绯闻，曝光过几个十八线艺人的恋情。
很奇怪的是，每一次它都全身而退了。
娱乐圈水太深，能在这个圈子占有一席之地的身家背景都难以小觑，涉红涉黑的大有人在，而有钱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项。
这个账号的做法多次侵犯着娱乐公司的利益，可依然能次次得逞，显然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许蓁翻完这个账号所有微博，逐条记录下曾经提到并牵连到的艺人。
她曾经觉得娱乐公司里最有意思的一个项目是，对旗下艺人做危机分析。私生活、人设性格、业务能力和突发事件，艺人的方方面面都反复推演揣摩。
许蓁旁听过两场这样的会议，记忆中，研究显示艺人私生活是大众敏感度最高的。这意味着，在一段竞争关系中，如果把握到了这个最关键的弱点，那么就能轻易地出奇制胜。
但是，许蓁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一串名字。
最危险的是竞争对手吗？
或许恰恰相反……
她将几个名字圈出来。
最危险的其实应该是一段不对等的关系。竞争对手往往势均力敌，你来我往，明暗招数各自都心中有数，双方心理防线也应不相上下。
可若是双方不对等……
强势一方自大妄为，弱势一方忿忿不平，一旦天平开始倾斜，总有一方想要想方设法往上爬。
用寻常手段爬不上去的话，他们又会怎么办呢？
许蓁握着笔，一遍遍地在那几个名字外围画着圆圈……
半小时后，许蓁出现在了公关部。
“刘经理，现在需要你做个事情。”
“第一，帮我统计一下这张纸上的所有艺人，在这个时间段的热度波幅和商业价值。”
“第二，这张纸上的艺人，帮我查查在这个时间前后的作品热度和舆论导向。”
由于熬夜加班，刘经理脸色都暗下几个度，闻言一脸不明所以，“许蓁……你这是干嘛呢？”
皱着眉，“现在咱们不该尽快解决陆深这事儿吗？你怎么又……”
许蓁看着他，微微笑开，“刘经理，这就是解决陆深这件事的关键。”
“我保证，如果你们部门能尽快把这个报告出给我，我就能尽快解决这件事。”
她笃定地说。
刘经理被她的目光注视得后背发麻，竟下意识点头，“行。”
许蓁看着他的反应，“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哦，对了，”临出门时，她又想起什么，“在我没提之前，你们一定不要再联系那个人。专心把舆论导向掰回来，注意不止是微博，其他网站通稿也必须尽量删除，今晚职黑可能会大幅度动作，直接联系微博官方禁言几个比较活跃的账号。”
离开公司时正好9:40。许蓁在车上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您好，哪位？”一个男人的声音。
许蓁面无表情看着前方，“李知知的经纪人吗？您好，我是许蓁。”
“我想，我们或许应该见一面。”
晚上十一点半，周放的身影出现在北市郊区某个私人酒馆内。
灯光昏黄，小巧精致的酒馆里，零星坐着几个买醉人。推门进去时，店里正播放着一首英文歌曲，舒缓而低沉的旋律将整个酒馆烘托得像是午后路过的咖啡馆，悠闲又自在。
周放逡巡两圈，轻而易举确定了目标。
那女人穿着灰色衬衫，蓄着齐肩短发，五官被灯光晕染得一片模糊，可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存在感极强的干练优雅气质。
周放不动声色坐到她对面。女人闻声抬起头，见到是他，似乎半分都不惊讶，只轻笑着朝他点点头，“周经纪人，久仰了。”
不知为何，周放竟突然感到有一丝紧张。作为公司里最经验老道的经纪人，他已经有许久没出现过这种情绪了，可今晚，在面对一个比他更晚入行的女人，他居然有些无所适从。
许蓁朝周放推过去一张酒单，“周经纪人喝酒吗？我们今晚估计要聊很久了。”
周放继续保持着沉默，看着她面前那个透明玻璃杯，不知过了多久，才低声开口。
“我不明白，许经纪人有什么要和我谈的？”
许蓁将身子靠向椅背，嘴角含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虽然她的面色并不好看，但她的姿势仍然让周放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又或许这股压迫感是由她主动打电话给他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存在的。
他无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佯装翻看着酒单，却又在她开口时手指微颤，不慎暴露了情绪。
“陆深和李知知的事你知道吗？”她直言道。
周放皱着眉，敏锐地看向四周，随即压低了声音呵斥，“你乱说什么吗？！他们两个能有什么事？这里还有其他人呢！”
许蓁好笑地看着他的动作，“周经纪人……很谨慎。”
片刻后又补充，“不过你放心，哪怕李知知亲口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这里的人也不会多一句嘴。”
很奇怪，周放竟然相信了她说的话。
他蓦地松口气，可还不等身子放松，脑海中有根弦又绷紧了。
“你刚刚说什么？”
“许蓁，你究竟什么意思？！”
许蓁看着他脸色变了又变，就那样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却突然转移了话题。
“据我所知，李知知的新戏要在下个月开播了？”
“古装甜宠偶像剧，挺好，这剧受众不小，加上这个档期，只要好好营销，扑街几率很小。”
周放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一晚上，眼下终于反应过来，脸色一沉，“你怀疑我们想利用陆深炒作？许蓁，你最好搞清楚，上热搜的是陆深，知知只是被他连累了而已！”
“我问过她了，她说没有谈恋爱，我有自信，她不敢对我撒谎。”
其实李知知一晚上没接他的电话了。可即使心虚，周放也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在此时落了下风。
许蓁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噗嗤”笑了一声，随后说，“是不是连累
……李知知心里清楚。”
周放眉心再次骤起，满脸不满。
许蓁喝了口水，“抱歉，刚刚是我失礼了。”
顿了顿，又接着说，“实不相瞒，您似乎和我原先以为的形象有些不一样。在来之前，我专门向一些前辈打听过您。他们说您沉稳、有能力，但我没想到，原来您还……这么单纯。”
停顿了片刻，正色道，“12号，李知知傍晚飞去了l市，自称为私人行程，可其实一整晚都和陆深呆在一起。这件事甚至不需要我证实，其实您是知道的吧？”
“周经纪人，您不蠢，我也不傻，没必要再跟我装聋作哑了。”
“我希望在我们正式开始谈话前，有关于这个话题能达成一致。”
不知哪里有人打碎了一只酒杯，破碎声听得周放眼皮不安地跳起来，不多时，心跳竟也猛地加快，他脸色惨白，看着许蓁。
“你……知道些什么？”
“你说呢？”许蓁依然是那副笑模样，眉眼弯弯，双眸却隐约散发着寒意。
周放眼神一凛，立即掏出手机，刚翻到联系人界面，便听到对面的人说。
“周经纪人，如果我是你，会选择好好听我说完，或许之后，我们能一起想出最好的解决方式。”
周放手指一僵，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默默收起了手机。
“你说吧。”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早点上一杯酒。
一曲结束，店里又换了首曲子。依然是一首英文歌，女歌手声线低沉，一副沙哑而充满故事感的好嗓音，让人心情也随之一步步沉淀下去。
许蓁感受着自己平平淡淡毫无起伏的心跳，一瞬间开始有些茫然，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要做什么呢？面前这个人……
该说什么话？
“我想他们应该是三个月前参加‘犯人是谁’时交换的电话号码，一同出行，我只知道昨天那一次。”
她的声音很轻，混在音乐里，飘忽不定，稍不留神就听不清楚。
周放正陷入沉思，丝毫未曾发现她的异样，低着头双手焦灼地不停交握，“可是这些东西也不能证明事情就是知知做的吧？！”
“她上部剧反响很好，吸了不少粉，新剧又正要开播，按公司既定的宣传方案，是要炒作她和男主角的cp的，她不会这么傻，在这种时刻爆出恋情。你竟然这么草率下了定论……”
听到他的话，许蓁脑海中骤然浮现出李知知的样子。
其实或许也不怪他们，男人总是对女人缺乏判断力，而她青春甜美的长相更是增添了不少欺骗性。
许蓁没有立即接口。
她默默听着女歌手的低声吟唱，走神片刻，想着待会儿离开的时候，她一定要去问问，这歌手叫什么名字。
直到又一曲结束，她才回过神来，全然收起了消息，冷声道，“抱歉，请恕我冒昧问一下，您真的是李知知的经纪人吗？我不相信，她的野心、欲望真的掩饰得这么好，让您一丁点儿都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