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雨还在下。
室内显得有些寂静。
悠悠崇拜而惊叹地看向许蓁，虽然跟着她已有两年，可依旧会为她的能力折服。
这样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说下来，明显能看到曾总和陈导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与先前笃定而漫不经心的目光不同，眼下更多的是欣赏、诚服，甚至还有一抹遗憾？
许久之后，只听得外面雨势渐小渐弱，温润的湿气被晚风送进来，吹散了杯盏觥筹间昏昏的醉意。
陈导终于拿起那杯酒，露出个有些挫败的笑，“许经纪人名不虚传，三言两语就戳到了我的痛处。”
“你的提议，让我很心动，但……”
他举着酒杯停顿片刻，在许蓁昏晦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不能就此答应你。”
他又将那酒放下了。酒水淌出杯沿，将浅色桌布洇出一团暗渍。
悠悠一口气本已提到嗓子眼儿，转眼却又不上不下地闷在喉间。
陈导，果真是老狐狸，说到这地步，他都不松口。
她有些失望地看着许蓁。
意外的是，后者竟然半分失落都没有。她若无其事地轻点头，“陈导应该的，是我唐突了。”
曾总见况举杯，“哈哈，没事儿，合作谈不成，咱们交个朋友也是好的。之后我还有个电影项目，到时候许经纪人可以考虑考虑。”
许蓁大方地笑着，“那就谢谢曾总了。”
送走曾总和陈导已经十点钟，许蓁维持了一晚上的笑容骤然破裂，她脱力般躺到车后座上，胃里绞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悠悠一边用清水给她擦去脸上的细汗，一边用打电话催促着代驾，“姐，你忍一忍，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许蓁颈间一片潮红，脸上反倒格外苍白，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虚弱的样子看得人心惊。
代驾来得很快，一路风驰电掣，刚到医院，就直接送进了急救室。
中途有医生拿着病危通知单出来让悠悠签字，“你是她的家属吗？我们怀疑患者现在的症状是双硫仑样反应，近一周，她有没有服用过抗生素类药物？”
悠悠一看到“病危”这两个字就什么主意都没了，句不成句地回，“我……我不知道，医生，我姐她没事儿吧……我……”
“病人目前病情不太乐观，但我们会尽力抢救的。”
混乱而漫长的一夜过去。
在听过了急促的尖叫与机器的嗡鸣声后，看着许蓁转入普通病房的刹那，悠悠差点腿软地跌倒在地。
许久后，悠悠走进病房，坐在许蓁床沿，心有余悸道，“蓁姐，你都不知道，昨晚你吓死我了。”
许蓁度过了危险期，生命体征渐渐平稳下来，可整个人状态依旧不算好，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精神也萎靡不振，一副明显的病态。
“辛苦你了，悠悠。”
悠悠一想到昨天的情况，就又后怕又自责，“蓁姐，都怪我，如果昨天我拦着你就好了，陈导那边，大不了我们再等一周。”
许蓁骤然失神，随后摇摇头，神情有些漠然，“你不懂，来不及了。”
这句话，昨天她也说过。可悠悠不明白，为什么会来不及？陈导的项目至少要下半年才正式启动，不过就多等一两周，怎么就会迟了？
“可是你都这样了，陈导还是没有松口，蓁姐，太可惜了。”悠悠小声说。
许蓁无奈地笑笑，偏头看她，“所以我才总说你还是个小姑娘，进圈也有两年了，怎么还这么天真？”
“蓁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蓁缓慢地换了个姿势，“你真以为我们昨晚都是白用功吗？”
悠悠一脸茫然，“难道……不是吗？”
许蓁低声笑了下，“如果我说，我早知道陈导不会答应呢？”
“作为一个鼎鼎有名的大导，你觉得他会当着投资人和外人的面承认我对他的贬低和剖析吗？”
“从一开始，我要的就不是他的答应，而是，他的动摇。”
“一旦他动摇了，那么我的提议就越会变成他最心动的选择。”
悠悠还是不明白，“会……会是这样吗？”
许蓁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悠悠，混这个圈子，能力不是唯一的法宝，懂得揣摩人心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无论面对什么事你都要多长个心眼，免得吃了亏你还傻傻的不知道。”
“我不怕，有蓁姐你在呢！”
许蓁苦笑了下，“可我……又还能在多久呢……”
小声的，自言自语地说。
“蓁姐，你说什么呢？”
“哦，没什么……对了，我住院的事没跟别人说吧？”
悠悠摇头，“我还没来得及。”
“那
就好，不是什么大事，就别说了。这几天陆深的通告就你跟他去吧，我趁机休息一下。”
“好的，蓁姐，那……陆深哥那边我要不要跟他说呢？他要是问起来……”
许蓁看向窗外，沉默片刻，“别说。”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求同情求关注？若是她已经到了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地步了，那她究竟是有多失败？
许蓁这两天总是在想，自己这短短的一生好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围着一个人不停旋转，渐渐地就将自己迷失进去了。
可是陀螺转久了，也会累，也会停下来。
许蓁不喜欢医院，悠悠离开后，她立即办了自动出院手续回家。
刚睡了不到一小时，便被一通电话吵醒了。
接起来，悠悠在那边慌张失措地说，“蓁姐！你看微博了吗？出事了！陆深哥被人拍了！”
许蓁的脑子还一片混沌，闻言瞬间清醒过来，“你说清楚，拍到什么了？！”
“我把微博链接发给你了，就是那个专扒人绯闻的八卦号，刚刚发了一条预热微博，说是拍到了陆深哥和他的女朋友，明天就要公开呢！”
许蓁强打起精神登陆微博，果不其然，一眼便在热搜榜上看到陆深的名字。
这个所谓的八卦号许蓁早有耳闻，一开始是通过爆料某小鲜肉恋情而走红的，后面又因多次释出各家公司艺人私照而进了业内黑名单。
也不知道这个号背后是哪方势力，一两年了还好好地运行着。
许蓁看了眼他最新的微博，情况倒是比想象中好一些，因为他并没有直接提到陆深的名字，而是语焉不详地用“l姓顶流”来代替，一张似是而非的剪影图，配文是
——l姓顶流好事将近，深夜与某人气小花外出约会，其后双双携手返回住处，孤男寡女共度良宵。欲知后事如何，明晚8点，不见不散。
来不及思考，许蓁几乎是下意识就拨通了公关部经理的电话，嘱咐他们先做紧急公关处理后，又给悠悠打回去。
“陆深现在在那边没有？你把电话给他，我有事要问他。”
今晚陆深有个杂志拍摄，她让悠悠跟过去了。
悠悠小声地回，“陆深哥正在拍摄呢，我让他一会儿给你打回去？”
许蓁揉着昏胀的脑袋，想了想，“算了，我过来一趟吧，要是你们拍摄完了就先等我一下。”
出门前，看着桌上的药，犹豫片刻，最终没吃。
这药有助眠作用，可至少未来24小时，她都必须保持清醒。
另一边，杂志拍摄现场。
一组照片拍完后，陆深申请了中途休息。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今晚有些心神不宁。
刚拿出手机，李知知便给他打来了电话。
“喂，陆深哥，怎么办，我们好像被人拍了！”
听到那句话，陆深眉头一皱，下一秒，却又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什么意思？”
那边扭扭捏捏好半天，才说，“就那天晚上，我过去找你，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拍到了……现在都上热搜了……”
隔了会儿，她又说，“陆深哥，对不起啊，连累你了。可是，你能帮帮我吗，哪怕不回应也行……那些事，我觉得很恶心，连公司我都没说过，如果被人知道了，我的演艺生涯肯定就完了。”
陆深冷着一张脸，“你等等。”
登上微博，把热搜的内容一目十行看完，陆深眉心皱得越来越深。
不一会儿，电话那头又叫了一声，“完了！好像有人猜到是我了！怎么办啊，周哥在给我打电话了！”
李知知一向走的人美歌甜路线，一副甜甜的好嗓子带上几分哭腔，格外让人心疼。
陆深此时心里烦躁，可也对她说不起重话。于是只能冷冷地劝，“你先别急，经纪人的电话你也别接，我这边先想想办法。”
听着那头的哭声，陆深脑海中浮现出某个画面，鬼使神差地加了句，“乖。”
许蓁刚踏进休息室，就听到这句话。
温柔低沉的音色猝不及防地唤起了她脑海中的某部分记忆。
那是多少岁呢？8岁？9岁？
总之是很小的时候。
隐约记得，好像那天她被班里的男生欺负了，他为她打了架，然后背着她回家的时候，就是这样哄她的，“乖，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为了这句话，她追着他跑了18年，可是……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苍白，分不清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回忆。
“蓁姐，你来了！”是悠悠在叫她。
许蓁看到陆深神色惊讶地看向她，那一刻，她不知从何生出的勇气，很想对他说句话。
张开嘴，说了
一个“你……”字。
对方却黑着脸先说，“联系公关了吗？一定要先把热搜撤了，还有那些乱猜的，直接发两封律师信警告一下，如果有造谣的……”
时间真稀奇啊，从前那个会温温柔柔对她说“乖，别怕”的男孩子，原来不知道何时已经悄无声息消失在了岁月的漩涡中。
她看着当年那个少年，用冰冷至极的表情，对她说，“不要再拖下去，如果把其他无辜的人扯进来……”
无辜的人？谁？李知知吗？
她有点想笑，又有点尘埃落定的悲哀。
她来之前告诉自己，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或许这只是误会……
可是……
许蓁咬紧牙关，锋利的指甲陷入掌心，企图用疼痛换来短暂的清醒。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耳朵里一霎那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嗡嗡”的噪音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棉花地里，每一步都落不到实处，就像她的心一样。
“那是你吗？被拍到的人。”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还有他如同隔着千山万水般朦胧的回复，“是又怎么样？不是有怎么样？你现在问这些有什么用？！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她低垂着头，沉默了好久好久，才说，“好，我知道了。”
转身的刹那，眼前突然一片黑曚，匆忙中，她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座椅，大口地喘着气，静静等待着光明的来临。
其实某个瞬间内心懦弱地生出了一丝期待。
然而身后的人，早已背过身，只顾着温柔地哄着电话那头的女人，“你放心，那件事，不会被人知道的，我会想办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