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溯（四）
东门桃李现在脑壳疼，她一个刚毕业的理科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这个中御门藤理身上这么多的秘密。
她现正坐在屋内，一屋子老的少的族人正在劝诫着她，只因为昨天原身向族人公布了一个消息。
中御门藤理作为中御门家的家主，要立其弟，七岁的中御门信海为继承人。
“藤理大人，你还年轻，没必要这么早立继承人。”
“请让你的亲生孩子当继承人吧。”
“没错，信海大人虽说是你的弟弟……”
“藤理大人，你没必要仿效你父亲只娶了一位正室，你可以多纳几位侧室，等有了孩子在放到枫姬大人那边养育也是可以的。”这是知道枫姬情况的族人。
面对着众人的劝诫，东门桃李只是静坐在那里，等族人们说完一轮，安静下来之后，才缓缓说道：“不是枫姬的问题，也不是侧室的问题，是我身体弱。”
东门桃李觉得中御门藤理还挺好模仿的，只要板着脸，不咸不淡地说话就可以了。
屋里前来劝诫的都是男人，年长一点的，大概知道了中御门藤理话里的意思。
中御门藤理虽说在朝廷里面不露风头，但是在族中，族人们都知道自己的家主是个有能之士，对其颇为信服。
刚刚七嘴八舌的族人们突然安静了下来。
众所周知，上一任家主也是体弱，但是和中御门藤理一样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有两女一子了，后面还添了一子一女，一共五个孩子，说明生育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而中御门藤理三岁的时候，就被家主以体弱不宜养育于京都之地，送到了外地的深山寺庙中寄养，据说在高僧的保护下，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
中御门藤理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膝下还没有孩子，再加上几任家主都短寿，真是愁坏了族人们。
幸好嫡系里面还有一个看上去挺健康的中御门信海。
“可是信海大人现在才七岁，现在就决定他是继承人会不会太早。”
“没错，年纪太小了。”
“年纪小才好，而且过一个月也有八岁了，我打算到时候安排信海元服。”东门桃李很清楚中御门藤理的想法，年纪小，才不会引起猜疑。“现在担任左权少将那位，还没到十岁呢。你们也知道，现在幕府那边看得紧，让信海去担任官职，整个家族都只会更加安全。”
众人深思了一下，觉得家主的这个安排确实妙极，那个虚职让孩童担任，既能降低幕府的疑心，又可以保存家族的荣耀。
不愧是家主，深谋远虑。
当然，现任左权少将的那位，是出身最高的摄关家家格，说不定过个几个月，这个不到十岁的孩童会得到更高的官职，这是形势所逼，也是幕府喜闻乐见的。
公家的贵族在朝廷担任的是有名无实的虚职，而幕府的武家才是掌握了实权的中心。
从前，公家的贵族们表面上自命清高，哪怕是有公卿担任了“武家传奏”的职务，也会被认为讨好武家，和武家关系密切，而受到公家贵族们的唾弃。（武家传奏：朝廷向武家传达奏请的人。一般人员由幕府决定，朝廷只能事后承认。）
但是从很久之前，这些公家却不断把自家的女儿嫁到武家，连最上面那位也不例外，前年，刚满16岁的内亲王就下嫁给了幕府的将军。
武家的上位者们，用娶公家贵族出身女子作为自己身份地位的象征，而被圈养的公家贵族们也纷纷为了那不菲的钱财，把女儿“卖”到武家里面。
公家的清高，还没有自家的女儿值钱。
但随着近年中下层出现的“尊王攘夷”演变成“尊王倒幕”的反抗，抗争越演越烈。朝廷（京都）、幕府（江户，即现东京）以及各藩（其他地方政权）的各个阶层都陷入的水深火热之中。
大部分公家的人，已经被圈养成了好逸恶劳的软弱个性，为了维持安逸的现状，早就与幕府武家沆瀣一气。朝廷内“公武合体”的声音越来越大，在朝廷最上层者的眼中，“尊王倒幕”更是大不敬的行为。
但眼下的东门桃李，对这些既成事实的过往不感兴趣，她现在最主要的目的是寻找出怨气的封印方法，可是身在漩涡之中的中御门家主，中御门藤理的想法却不一般。
中御门藤理，表面上不加入任何派系，但私底下，却暗中支持“倒幕”的攘夷志士，不过其做事隐秘，对攘夷志士的暗中帮助，谁都不知道。
朝廷中支持倒幕的开明派，是极少数的。
他们希望复兴皇权、恢复天皇和公卿的地位，可是那极少数的人，在早两年政变之时被剥夺官位，离开了朝廷逃难，到了长洲藩加入到了“尊王倒幕”的运动里面。
幸好那时候中御门藤理还没在朝廷之中站稳脚跟，根本没有表露自己的想法，因此逃过一劫。不过和那几位开明派的想法不同，中御门藤理的支持“倒幕”想法则是简单得多，因为其不赞成幕府“闭关锁国”的做法。
国土的大门早就被外国的黑船撞开，但是幕府在当缩头乌龟，朝廷也在当缩头乌龟。
幕府闭关锁国的做法，是害怕各藩在与海外交易后变得强大，变得不受控制，动摇其中央集权。可却只在乎眼前的利益，全然忽略了国外近来膨胀的力量，以及越来越进步的思想和科技。
简直本末倒置。
然而中御门藤理的思想和身份却是割裂的。
身为公家里面中御门家的家主兼朝廷的官员，不能支持“尊王倒幕”，要加入这场运动，要先脱离这些身份。
但中御门的嫡系里面人丁单薄，旁支也没有能当大任的人。所以作为中御门家的家主，中御门藤理暂且不能放弃官位，不能放弃整个家族，投入到“倒幕”的运动里面。
但是前阵子那位七岁就元服，升迁极快的左权少将给了中御门藤理启示。越是年少上任官职，越是不会引起朝廷和幕府的怀疑，家族越是安全。
中御门藤理打算仿效左权少将的父亲做法，已经做好了推任右近卫少将一职的准备了，只要其弟一满八岁，让中御门信海元服，将其推上官位。自己只行家主一职，然后称病隐居，把代理家主的位置交付给冰雪聪明的枫姬，直至中御门信海能够独当一面。
到时脱离官职，京都所司代那边就会对病弱的中御门藤理放下戒心，到时候中御门藤理的行动会更方便一点。
家族里必须留着官位，不单是图朝廷那微薄的俸禄，还是为了族中女眷的出路。中御门家没有把女儿卖给武家的打算，至少嫡系是这样。所以如果想把妹妹许去好人家，这个官位必须留着。
表面上无欲无求，人前冰冷如雪的中御门藤理，真的太贪心了，把家里族里的利益，全在暗地里计算好了。
现在的东门桃李，要平衡这几方的关系。
她来这里之前，那位神使就已经向她叮嘱过了“你回去不是为了改变历史，而是知道怨气的封印方法。”
幸好她现在知道了中御门藤理的记忆，而且一心想脱离家族的中御门藤理，为了完成自己抱负的，已经把家族的事情做了安排，她只要按着对方的想法去实行就可以了。
一个月后，让中御门信海元服，之后推辞官位，连妹妹嫁去哪家都决定好了，已经私下和对方商议，然后等待妹妹十六岁的时候过门。
不过突然出现的花铃却是个意外，中御门藤理还想和母亲以及枫姬好好商讨一下。
五条空澄躺在花楼里顺回来的床褥，听着手下汇报。
“大人，你想吃的和果子我买回来了。”帮五条空澄跑腿的仆从回来了，恭敬地把手上的盒子放在五条空澄面前。
“放那边，我等下吃。”五条空澄看上去有点沮丧，没有了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
“我记得，大人你以前好像不爱吃甜食的。”看到五条空澄心情不好，仆役小心翼翼地问道。
“唔，是吗？”五条空澄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吃了甜的东西，反正他就是突然想干啥就干啥，随心所欲。
从异国回来半个月，他已经把五条家的人修理得贴贴服服，继任了家主之位。
他在五条家，曾经是个可笑的存在。
他天生继承了五条家的术式，还有几百年一现的六眼，本应该是天子骄子，但是很不幸地，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东西出现在他身上，那就是——
天与咒缚。
咒力比普通人只高一点的他，勉强能用无下限术式中的「停止之力」，但根本就不够咒力使用术式顺转“苍”、更别说术式反转“赫”。
也因此，族里的老人担心年幼的他成了咒灵以及诅咒师的目标，将其自小送到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修习。
人越少的地方，就代表出现咒灵的机会越少。
不过就算是这样，都没有躲过那些东西的追杀。但是那座深山里面，保护和教导五条空澄和中御门藤理的那一位，也不是普通人。
五条空澄称那一位为“老狐狸”。
那个教导和保护五条空澄和中御门藤理的人，整天带着一个奇怪的狐狸面具。
十二岁的中御门藤理走了之后，五条空澄的心也跟着走了，然后小屁孩整天跟“老狐狸”闹着要回去京城。
“老狐狸”被烦的不行，对五条空澄说道，“你要是有能力独自处理掉那些来追杀你的人的时候，那我自然会通知你们家的人接你下山。”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在独自面对的无数次刺杀当中，五条空澄终于在某次濒死的时候，领会到了如何利用六眼，几乎不消耗咒力来无间断启用「停止之力」。
再加上天与咒缚给予他的强壮身躯，从此之后，那些来追杀他咒灵和诅咒师，一个一个变成了他发泄心中不忿的对象。
“喂，老狐狸，我能下山了吧。”苍蓝色眼睛的少年身后的地上，血迹斑斑，但是他自己身上却是整洁得很，半点血液都没有粘上。
“老狐狸”打量了一下五条空澄，“以你的资质，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虽然……算了，你起码有自保的能力，我也功成身退了。”还完这句，“老狐狸”的身影就消失于山林之中。
“老狐狸”是遵守诺言的，五条家也派人把他带回了京都。
回到京都的五条空澄发现，以他现在的实力，轻易地就能跻身到了顶级咒术师当中。
不过关于五条空澄的事一切，当时年幼的中御门藤理也是一知半解，毕竟中御门藤理走的时候，五条空澄还没能无间断启用「停止之力」，当他满心欢喜地回到京都想告诉那人的时候，传来的却是那人娶了右大臣女儿的消息。
“在那人眼里，我怕不是……还是当年那幅弱鸡模样吧。”躺着的五条空澄郁闷地说道，当时为了隐身埋名，五条空澄只告诉了中御门藤理名字，连姓氏都没有告知。
想到这里，五条空澄突然从床褥上弹了起来，他心里一阵混乱。对啊，
连姓氏都没有告诉过那人，可是中御门藤理昨天初见他的时候，还跟他说“我在那之后有打听过你的消息，他们说你元服礼之后就出国了。”
一道影子从五条家仆役身边经过，这位从家主回来之后就一直伺候五条空澄的仆役是个机敏的人，立马反应过来那道影子正是自家家主。
“空澄大人，你要去哪里？”仆役第一次看见，平日吊儿郎当的家主竟然露出了如此着急的神情。
那人是怎么知道他是五条家的？五条空澄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他飞奔出了家门。
他们五条家对外直接宣传嫡长子是因为身体不好而出家了，现在身体好了，所以还俗回来。其实，在幕府的闭关锁国之下，私自出国、私自那可是死罪，连公家出身的贵族都不能幸免。所以外面的人，没有人会知道他五条空澄出国了。
五条空澄朝中御门府邸的方向奔跑着，想立马向中御门藤理问清楚，按照刚刚下人传来的消息，所以此刻，中御门藤理应该还在府邸之中。
此时的东门桃李正在整理书籍，这些书籍，是为了破解“攘夷倒幕”那边传过来密信的关键。
有侍女来中御门藤理向禀报，“大人，有位自称你朋友的人想要拜见你，他说他名为五条空澄。”
“五条空澄……”就是昨天请原身去和花酒那位啊，东门桃李捂着头想了一下，从中御门藤理的记忆里面，很清晰地知道，关于五条家的事。
五条家，在公家里面家格是最末等的半家，像阴阳师安倍晴明，就是出自于半家，他们基本都是靠着一些特殊的技能才在朝廷中获得官职。
而五条家是高辻家的庶流，高辻家则是菅原氏的嫡流。东门桃李还记得，五条悟跟她说过，他五条家的祖先……是四大怨灵之一的菅原道真。
所以这位原身的师弟，五条空澄，和五条悟是亲戚啊……
……
东门桃李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然后和侍女说道。
“请他进来吧。”
东门桃李一边喝着侍女捧上来的茶，一边趁机打量着对面坐着的五条空澄。
五条空澄除了不是白毛之外，和五条悟长得有八分相似，身材也算高大，不过好像没有五条悟那么高。
眼睛也是漂亮的苍蓝色。
“藤理兄。”五条空澄叫了一声，打断了东门桃李的偷瞄。
“啊……空澄，你找我有什么事啊。”东门桃李放下了手中的茶。
“那个，今天你不辞而别，所以我想问问昨天我是不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从进门开始，五条空澄就死死地盯着中御门藤理的一举一动，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东门桃李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十有八九这人知道她不是中御门藤理本人，她的直觉是这么告诉她的。
东门桃李想起了中御门有夏的跟她说过，“桃李，你能够在身负这么庞大的怨气之下，还能保持住自己的意志，可以说是奇迹。”
旁边的神使也附和道，“是的，一般来说，这和灵魂的强度有关，所以你回溯过去，很可能会将那个时代的那位通幽体的灵魂覆盖过去，占得了身体的使用权。”
“如果你怕自己的出现会改变历史，你不妨让自己的意识下潜，让原先那位通幽体的灵魂浮现出来，你自己作为旁观者。”
意识下潜，是怎么个下潜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