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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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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他只是去访友?”

    官家提笔抚袖,到砚台上蘸了蘸,润笔写下一个“仁”字。

    皇城使跪俯于地,不敢抬身,只答了一个是字。

    “韩副使并未与方尚书见面,应当是去看望下属,方家那位郎君也给迟家送了帖子过去,不过在正门口就被拦下了。”

    “哦?”官家似是不信,“仁义”的“义”字画下一笔,忽而手一抖,笔画就歪了,成了一张废纸,官家眉头一皱,身旁的宫女马上过来抽开宣纸,重新铺上一张崭新的,默默退到一侧。

    “迟家老夫人有意与程家结亲,相中了程家的三姑娘,这位程三姑娘与楚家姑娘是闺中密友,因韩家背弃婚约便也一同断了来往,亲事官迟沂因程家这门缘故与韩副使不欢而散,在芸楼大打出手,已是许久未曾来往。”皇城司将头伏的更低了些,从怀中取出密信高举过头,经由宫女递到官家面前。

    官家搁下笔,大略瞧了两眼又重新递回宫女手中,抬手示意她拿去烧毁。

    方尚书似乎并无不妥,朝中老人皆如人精,越是清廉往往越是奸滑,他可不信这群人在权力中浸淫多年,还能一如往昔般的公正廉洁,官家脑中默念着韩珲二字,记得上月呈报上来的密信中提到,他名下藏有几处来路不明的收益,不过无伤大雅,官家纵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比放任一名威望极高的朝臣发展势力要稳妥上许多。

    “方尚书家中的字画可是你们所为?”

    皇城使回道:“臣问过下属,只探书房,并未取走字画,是一名极为狡猾的大盗,近来京中所发盗窃数案,有八成出自此人之手,因其尤善伪装,至今未能抓捕。”

    接连数案竟还能任由其肆意行窃,官家摆摆手,不欲再听他禀报,指了指宫门的方向道:“派一队你的人协助破案,将这些贼人捉拿入狱,务必查清他们所盗之物。”

    皇城使抹了把汗,起身拱手倒退出门,门外激起一阵冷风,额间寒意密密麻麻般的升起,只觉得周身如坠冰窖,皇城使不敢稍加耽搁,来不及等轿辇抬过来,快步往东门方向行去。

    ……

    京城的长街里,虽然比往年冷清了许多,但留下的人都尽力张罗着过节的喜庆,加上一排红灯笼,下了雪的夜里,昏暗中唯一能遇见的,便是一抹抹混了浓艳红晕的雪白长道。

    隔壁客店接待了一群客人,客房不太隔音,映棠坐在窗边能清楚的听见隔壁的交谈声,不知是谁同自家夫人拌了嘴,闹着脾气不肯回家。

    映棠听他们提起同僚,明白过来这群人的身份,于是起身去抽支窗的叉竿,抽回棍子托着窗扇正要放下,斜对面的那扇窗户恰好被推开。

    隔绝在屋内的灯光倾泻而出,映棠磨不住好奇的性子,托窗扇的手一顿,就向对面望去。

    窗前投下一抹黑影,举了一杯酒,修长的指节扶在窗扇上,松散的墨发下透着熟悉的眼神,还有那脖颈上熟悉的一抹绒。

    比雪更胜一分清冷,却藏不住内里的炽热。

    他提起斗篷坐上窗台,一条腿自然垂下,谢绝同僚好意,一个人在窗边独酌。

    映棠重新支起窗户,回到桌前提了一壶甜醪,她将屋子里的蜡烛吹灭,安静的摸到窗边坐下,拿窗台当桌子摆酒壶。

    韩霁略略垂眸,只能借着依稀光亮瞧见窗对面的她,他侧过脸,用手指在脸颊一侧划道:何时归……

    东坊地界的铺子都处理妥当了,在这里住与不住都不打紧,映棠思索片刻,用口型答他:明日。

    韩霁望着窗扇后的她,背后的烛光倒映在她眸底,他舒展眉目,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屋内的同僚叫他无故发笑,嚷着要他过来赛酒,韩霁挥了挥手臂,说自己酒量不济,将头贴在窗框上佯装歇息,陆大人懒得过来寻他,甩手回到席上。

    有他挡在窗前,同僚们瞧不见对面的她,韩霁大大方方扭头望她,映棠只顾饮酒,虚虚举杯与他隔空相碰,辛辣与清甜涌入喉间,甫一咽下,紧接着一股刺激冲入鼻腔,激得映棠湿了眼眶,她暗笑自己才是那酒量不济之人,捧起酒杯闻酒香。

    可惜今夜无月,若能借月光投下一缕影子,或许能触及半分。

    映棠心中遗憾,但不知的是,韩霁早借着烛火将影子投在映棠窗下,他微抬手指,描摹着她的轮廓。

    就这般默默对视了许久,烛台里的蜡烛燃去半截,同僚们纷纷起身辞行,映棠听见有人唤他,捂唇打着哈欠收回酒壶,抽开叉竿缓缓收回窗扇,韩霁跳下窗台目送她合上窗扇,才转身去与同僚道别。

    一字未言,足矣入梦。

    映棠将酒杯放在床边,只一瞬便悄然入睡。

    一夜无梦,醒来时鼻息间还留存着一缕酒香。

    她今日起的格外晚,双手疲软提不起劲儿,但映棠记得昨日所言,故而唤了遇秋进来让她收拾东西,准备回楚宅过年。

    陆鹤出门租了一架马车过来,在掌柜

    那里退了房钱,寻摸出一顶帽子套在头上,一抬头正好碰见映棠下楼。

    他们连早食也未用,就匆忙离开,楚浔事先不知映棠回来,恰好到茶行里结算账目,听到消息赶回时,映棠还在厨房里忙活,听闻京城过元宵时兴做浮元子,她提前先试一试,熟练手艺。

    她用甜醪熬煮浮元子,配甘草增添几缕清甜,端到正堂给楚父盛了一碗,楚父小心翼翼的接过碗,搅动浮元子吹了吹,着急喂了一个进嘴。

    才煮沸了的东西,表面吹凉了,内里却还是烫的,楚父咬了一口,便烫的舌头在嘴里不住的倒腾。

    映棠笑着递了一盏凉茶,哎呀了一声道:“这浮元子多的是,父亲慢些吃,回头想吃了再做就是。”

    楚父灌了一口凉茶,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指挥人抬进来一只箱子,里头装了满满一箱银子,够她盘下一整条街的铺子,楚父吹着碗里的浮元子,同她说道:“为父方才去了趟茶行,今年收上来的账进益不错,知你手中银两周转不足,这一箱子给你,尽可都花出去,若是不够,再来寻管事支取,就当是为父给你的随年钱,图个过年的好寓意。”

    先前还说要回来提一嘴这事儿,没想到父亲早替她做了打算,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都在这半年用了出去,除茶楼外无一回本,有这一箱银子,即便茶楼歇业几日,也够她结算半年的工钱了。

    寒冬腊月里,都指着一点工钱回家过年,这银子送来的及时,今日便能发下去,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少了这一桩麻烦,她也能好好歇息几日。

    楚父唤陆鹤他们搬去账房,呲溜一口甜醪,砸吧着嘴连连赞叹,“这往后外出前来上一碗,都无需再备炭盆。”

    映棠取下他手中的碗,又加了几枚浮元子,楚父瞥见她腕上的玉镯,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开口,“韩家老夫人……前些日子派了人过来,说要与你见上一面……”

    “两家住的这样近,外头还有人盯着,这时候见面怕是不妥,”难道韩霁没同老夫人解释?

    楚父道:“我也是这般回的,不过来的是韩老夫人身边的桂妈妈,我让人立刻到门外熄一盏灯笼,韩府那边应该会派人过来。”

    恐怕是什么要紧的事,映棠点了点头,待楚宅的人悄摸熄灭一盏灯笼后,不多时,韩府果然派了人过来。

    桂妈妈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替她捧着拜礼。

    映棠到正堂接待了她,屏退左右,只留了遇秋守在门口。

    “楚姑娘,”桂妈妈笑眼盈盈,从丫鬟手中取下一枚匣盒,打开了递到映棠手中,“这是我家厨子新做的梅花糕,老夫人特意让我给姑娘送一盒过来。”

    她拿过另外几盒放到茶案上,说是一会儿待她们走后,让映棠派人丢出门做做样子。

    老夫人思虑周全连这一步都替她准备了,跟着的人只会觉得是韩老夫人忧心孙儿亲事,想为他求求情,却被女方断然拒绝。

    映棠盈盈一福身,谢道:“辛苦妈妈跑一趟,不知老夫人可是有何要事要同我商量,”老夫人是见惯了风雨的人,她这般急着寻映棠,绝非小事可言,于是猜道:“是韩霁……出了什么事吗?”

    桂妈妈吩咐丫鬟出去候着,转头压低了声音,“不瞒姑娘,我家老夫人猜到,郎君怕是没有同姑娘提起,因此才派我过来,郎君与姑娘的亲事被当今官家插了手,原是打算将郎君从盐铁司调任,再与楚家商谈婚事,但不知何故,调任被阻,郎君竟搅和到党争中去,老夫人忧心,怕他走错了路,也担心会连累到楚家,如今趁着年节还未闹出变故,姑娘不若南下回扬州暂避风头。”

    映棠默了默,问道:“老夫人可知,韩霁参与党争,所属立场为何?”

    桂妈妈犯起了难,一瞬倒觉得有些对不起眼前这位姑娘,好端端的亲事竟掺合进了这许多麻烦事。

    “总之……是与太子对立。”

    映棠有些惊讶,思虑过后却格外坦然,看来在寿州遇见的那些事,真正的幕后之人便是太子罢,此行困难重重,若当真失败,她不敢想,其实只要韩家不与楚家定下亲事,朝廷便没有理由干涉,所以韩霁那封信,是为了让她彻底从外人眼中与他撇清干系,他欲涉险,却先给她做好了安排。

    映棠攥紧拳头,久久没有回话,直到桂妈妈瞧着时间不得不离开,映棠才开口。道:“既如此,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信他,这件事我会与他亲自去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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