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
何为高攀,就是一家占了别家的好,借了别家的势,门第有高低,五品京官嫡女嫁三品要员之子是为高攀,贫家子入高门为妾亦为高攀,攀的是门第,落到人嘴里那就是脸面。
楚家与韩府相交,凡买卖之外的交情,人皆要说道一句高攀,世家门阀如此,是要借此撑一撑自家体面,迫切揽一高门同流的名头。
“尹夫人是个爽快人,话都替大夫人说了,她是心里头有指望,知道什么话夫人爱听,愿做个打头阵的,如今老夫人来了,我亦是连说话都有了底气,可见方才尹夫人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大夫人是要借这人多势众想贬我一头,却也该顾及顾及您侄儿的颜面。”如今这屋子里既无旁人,映棠也不稀得绕弯子,自是有话说话。
“且不说我与韩府郎君并未定下婚约,只是有幸得老夫人赏识罢了,家中生意亦是靠着自家本事,绝非生来如此,纵然我出身商贾,也是自小锦衣玉食,更因从前得姨母教导,世家女子所学我不曾落下,若论见识,名下生意众多,各色各样里都打过照面,大夫人将我按在此处,纵着旁人议论我姨母,我便有一句话要问夫人,究竟是因从前长辈们的恩怨,要在我这小辈身上撒气,还是大夫人心慈仁爱,忧心韩府郎君的前途。”
韩大夫人缓和语气,柔声道:“实在是一场误会,我并非轻视姑娘出身,只是近来京中传言,霁儿要娶一位商户女子为妻,”她略含愧疚的瞧向韩老夫人,直言是做伯母的关心侄儿,老夫人只作不理,末了,便说道:“我这做伯母的,竟隔了这许久才知晓此事,无非想多瞧瞧姑娘,故而便再三留你。”
如此,还是映棠不识好歹了?
韩大夫人又上前紧紧握住映棠的手,“方才之事,是不好驳了尹夫人的面子,她久未来京,对京中旧事并不了解,起了些好奇心,”说罢一笑道:“她也是个急脾气,做姑娘的时候便是如此,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韩大夫人毕竟不是尹夫人,这见人就要说人话,比如同尹夫人,她呛一句,你刺一句,有来有回便就是吵嘴,也是痛痛快快的。
见了韩大夫人,自然要说鬼话,映棠抽回手,也学着莞尔一笑,往后退了两步,“大夫人话都说开了,再计较想来就是我的不是了,只是尹夫人心里一定憋着气,还是当面说清的好,我是不打紧,恐怕尹夫人这会子心里要不痛快。”
韩大夫人自然是不愿再将人请回来,一时三推四推的。
韩老夫人将眼撇过来,“打量我是不知你心底那些个算计,今日你分明就是要打楚姑娘的脸,又故意拿尹夫人替你开这个口,枉你掌家几十年,心思如此狭隘,从今日起,你每日去佛堂抄经两个时辰。”
大夫人回说没有,摇头只作一副委屈的样子,“儿媳向来恭谨,母亲怎能如此想我。”她实是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便挣扎着不肯,“如此天寒地冻……”
老夫人吼道:“你住嘴!休要在这里放肆。”
大夫人就不好开口了,撒了两滴眼泪,歪在周妈妈怀里,她这做媳妇的也一把年纪了,却像那见了猫的老鼠,实是她今日犯了一回蠢,指望着能杀杀这姑娘的锐气,谁知千防万防这老太太还是过来了,左右她做这事,少不了要挨韩老夫人一顿训斥,但她好歹也能在这姑娘心底扎一根刺。
映棠便是看不透她,既高明却也不高明,能指着别人当枪使,又似乎太不记后果了些。
韩大夫人却叫苦不已,尹夫人虽莽撞却也不是个糊涂的,方才老夫人叫她回避,两遭话的功夫又叫人回来,这不是存心折腾人,且不说现在尹夫人对自己还有几分指望,这一番看明白过来,翻起脸来也是个麻烦的。
眼见着韩大夫人犯了难,老夫人淡淡一哂,“你既然无力调解,便让人自己过来,现下人还未走远,早些叫回来,省的再多走一段路。”
婆母发了话,大夫人再磨蹭下去,也无济于事,只好派身边的丫头红藕速速将尹夫人叫回。
这尹夫人前脚刚踏进客院大门,后脚就被请了回去,挨了一道冷风紧赶慢赶,又因催的急,亦是满腹牢骚,“这老夫人才轰我,大夫人怎的又要我回去,可是要替楚家女讨公道?”
红藕摇头说不知,她匆忙过来寻人,连件小斗篷也没来得及加上,这雪天里从暖和地儿跑出来,冻的两齿发颤,只求求速速回去的好。
尹夫人见她闭口不言,心里涌上来一阵空寂,无处抓握,这一路上一边悔恨自己不该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一边又怨大夫人过河拆桥太不厚道。
过了正堂前的游廊,老夫人身边的桂妈妈来迎,红藕到前面打帘子,桂妈妈便低声到尹夫人耳边提点两句,尹夫人再度回到正堂中时,面上便带了埋怨。
“大嫂子差人寻我回来,可还有要事,”没等韩大夫人回答,尹夫人便转身屈膝朝韩老夫人行礼。
韩大夫人略一愣,讪然笑道:“妹妹与楚姑娘闹了不愉快,原是我这做主人的过错,叫妹妹顶着
风雪过来,正是要化解你二人的误会。”
尹夫人一听心里便窝火,“我看误会谈不上,”这韩老夫人摆明了要替人做主,她就是咬着牙也得认下,“我这人直言快语惯了,方才不过是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罢了。”
“妹妹能这般想,我这做嫂子的倒是惭愧了,只是今日你二人这事儿到底闹的太过,回头传出去咱们三家都落脸。”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自己挑到局外,生生将过错推到旁人身上,叫映棠这说话也不中听的人自愧不如。
映棠也顺势接话,“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为着我姨母的名声,纵是不中听,也是要大胆直言的,夫人与我确实谈不上误会,只是陈见难改而已。”
到底是顾及韩老夫人,映棠收敛了话口,不想初次登门做客,就将主人家里闹的天翻地覆,如今尹夫人过来,意思意思两句,表明个态度也就罢了,总也不指望将这偏了的心眼子给人拉回来,明着不能太过计较,并不意味着要就此忍下,映棠便是要等她回了客院再将人叫回来,要她看着大夫人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尹夫人虽不喜映棠,但也不至于当着韩老夫人的面再拿那些话来戳人心窝肺管子,她瞧大夫人这会子装的一副好面貌,想在老夫人面前做个和事佬,尹夫人在心里一声呸,想说要不是为了她那不成器的浪荡子,今日就该掀了茶碗出门。
这般一想通,尹夫人便是拼着犯恶心,也得尽快解决这事儿,正巧拿捏住韩大夫人,她就是想在这韩府里耀武扬威,也得先夹着尾巴,于是她也拿着几分长辈的款儿,笑说:“我自是拿你做晚辈,才说了那些话,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说出去叫人笑话,说我同一晚辈计较,再者也有我的不是,本是引了姑娘的伤心事,说出来的话失了分寸,”说罢又道自己是越想越觉着不该,忙探手到发髻上寻摸出一支翠玉簪子,“瞧瞧,也没个见面礼,这簪子是我入门时得婆母所赠,是前朝宫里出来的名作,跟了我几十年,楚姑娘莫要嫌弃的好。”
映棠忙说无功不受禄,不敢受这般赐礼,婉婉行礼谢过尹夫人。
韩老夫人这时正由桂妈妈伺候着尝了一口金玉紫苏糕,蹙眉咀嚼一二,想就着韩大夫人送来的茶水咽下,见映棠不肯受礼,便示意桂妈妈过去。
映棠见桂妈妈到她身边,替她接下那簪子,只说:“尹夫人一片好意,只是这玉簪到底贵重,楚姑娘便就收下,全当解了这误会,我家老夫人念着姑娘手艺,可巧今日姑娘竟过来了,想请姑娘到黎园小坐,若姑娘肯收下这礼,韩家承姑娘的好,老夫人做主,保管这事儿不会传出去。”
尹夫人听着这话颇为不解,转念一想,又见老夫人神色不耐,再回头瞧韩大夫人的眼中便带了几分怀疑。
原是假借了老夫人的名义将人诓骗至此,感情是将一屋子的人都算计进去,尹夫人在心中暗暗痛骂,待回了院子必要好好同何夫人说道一番,让她也瞧瞧清楚,韩府这位大嫂子的如意算盘究竟打得有多精明。
老夫人若是没有赶来,韩大夫人自然要由着她二人继续争执下去,届时堂中众夫人回去,她便再也无颜留在京城,韩大夫人既省了她这一道麻烦,又能逼得楚家女当众难堪。
尹夫人就差咬碎了牙,强行呼出一口气来,上前请楚姑娘务必收下,势要装出一派其乐融融。
映棠当下便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也就不再推托,从桂妈妈手中接下簪子,回头同尹夫人道:“映棠方才也有不周之处,夫人愿不计前嫌,是我之幸。”于是抬手让见夏呈上一样香盒,是方才备养生茶时顺带制上的,“这里头除了玉琼林,还有配了几样药材,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平日里只消放在床头熏上一熏,可祝人宁心静气。”
虽从映棠口中说来不算值钱,但尹夫人也不是没有听过这楚家香粉的名号,心知也是一盒难求的宝贝,当即接了香盒喜不自禁,她凑上前闻了闻,笑得合不拢嘴,“到底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名香,姑娘也是个阔气人儿,赶明儿我也到你家铺子里逛逛,可见这人啊还是该多多了解才是,怪我听岔了旁人的话,竟说了那些不该的话。”
两个并不真心交谈的人,如此有来有往下,竟也悄无声息站到了一处,尹夫人想通了韩大夫人的用意,再瞧映棠,没有不满意的地方,遂又拉着映棠话了好些家常,直到老夫人见映棠招架不住,这才借要回黎园带了映棠离开。
尹夫人送走了老夫人,见桂妈妈候在一旁请韩大夫人去佛堂抄经,当即冷嗤道:“今日还真是开了眼,大嫂子佛口蛇心,不知去了佛堂,会不会心慌。”
这一番话出来又在堂中闹了不小的动静,听闻尹夫人出门时,黑着一张脸,下人们在廊下猫了好一阵,才见韩大夫人随桂妈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