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万古同悲一剑仙

    两人一进天玑殿庭院就察觉一丝紧张的气氛，院中由刘雯带人戒备，还碰上了赶来的叶知。只见那叶知身长八尺有余，身着琼山派的服饰，还提了一把天龙亮银戟，头发乌黑，那眉宇间透着一股阴冷之气，不似二十多岁的少年，看起来话就不多。琼山派的服饰以灰色和淡黄为主，不多以纹路修饰，毫无武林第一大派的气势，更像是道服。按照上官明月的话来说，叶知缺少些少年风度，阴冷若寒霜，仿佛日月都照不到他。江山代有才人出，显然叶知就是他们这一辈天才中的天才。就连柳问云都有一丝可惜，少年天才本该意气风发，纵马驰骋。怎么看到这个人第一眼仿佛在与藏于石缝之间的蜘蛛对视，让人不寒而栗。他似乎和那灰黄的琼山派服不搭，更该穿黑色。

    柳问云今天倒是换上他穿惯了的布衣。三人相遇，只有上官明月穿金戴银，锦衣玉袍的，仿佛他才是异类。明明三人都是世家骄子、门派翘楚的，倒显得上官明月格格不入，像个纨绔子弟。不过他本来也算得上是纨绔子弟，不打紧。

    上官明月和柳问云对他行礼，他都不答，直直地走到屋门口。上官明月心中不爽，不过是登了十二层，狂什么狂？两人跟上。

    刘雯推开门，叶知和柳问云先进去，上官明月却被刘雯拦在了门外。

    “诶？师姐，你拦我……”上官明月一脸疑惑，怎么还不让他进了。

    里面蒲清城主的声音传来：“无妨，让他进来吧。”刘雯这才放他入内。

    屋里的草药味有些重，天玑殿主位台缘山庄的莫忘尘本来也是一个医生，是后来才练剑的。他的医术也是当今世上前十的了，与方白苏的师父药谷谷主是挚友。蒲清城主坐在茶桌旁，莫忘尘和方白苏两人一立一坐于榻旁，还有一素衣女子悄悄在莫忘尘后方，似与墙壁融合，有些难以察觉。想必这个就是琉璃岛司钰了。还有一十岁左右的孩子，侍奉榻旁，好像是昨日的点灯童子。而榻上躺的正是身负重伤的前剑仙无道法师。

    江湖风云莫测，才人辈出，都想争个天下第一。高手有切磋，但无定局。前十可列，第一难排。所以江湖排行榜往往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前十的高手，第二层是十到五十名，第三层是五十到百名。每层也不是一个定数，也就是第一层可能不止十个人，也可能不到十个人，但在这一层的人都是毫无疑问的天才。第二层可以称得上一流。这排名混乱，也只是一个参考。但是前剑仙无道法师却有个毋庸置疑的第一，那就是五百年来唯一的人仙。谁都不知道无道法师是哪年生人，只传他经历了两朝五代，三十年入庙堂，三十年求佛问道，集佛道儒三家大成，最后登仙。江湖上仙人仙子的雅号不少，但是无道法师是唯一一个人仙。他本来是儒生，相传还中过探花，三十岁辞官问道学禅，六十有成。本来一点武功都不会，登仙后自然什么都会了，上天赐了他把拂尘剑，降了天梯。他却不登，留于世间做了人仙，时而归隐山林，时而乔装游历人间。没人质疑过他的仙人身份，不少人初次见他还是孩童时期，再见时已经是迟暮之年，但无道法师的容貌不曾改变。无道法师从不出席公开的活动，但在人间的地位是毫无疑问的。世人称他剑仙，不光是因为他手里有世上唯一一把的天赐宝剑，更是因为他拿到拂尘剑的时候劈开了一座山，那座山现在还在，后人都称仙人山。什么活佛道人国师见了无道法师都要行大礼亲自奉茶，不是习俗，而是见到了无道法师就会心生敬意，以奉神明之礼拜之。至于为什么是前剑仙，因为他五十年前亲口称一个人为“剑仙”，那人也做了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二十年，后来行踪再无，多半是死了。那人便是百年来唯一的天下第一万里天。但是两人的剑仙不是一个意思，无道法师重在仙，万里天重在剑。前者是持剑人仙，后者是人所能及的最高剑术。

    柳问云是有仙缘的人，但是他见到无道法师的第一眼是前所未有的尊敬，整个人都被净化了一样，不自觉流泪。不管是那佛庙道观里的佛祖三清，还是那真正的腾蛇，都没有这个感觉。

    只是这个人仙已经百岁高龄，躺在塌上，性命垂危的样子，和一般的人之将死毫无区别。人仙人仙，拒仙归人，终究还是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方白苏打破了寂静：“我和莫宫主拼尽全力也只能留剑仙最后一口气，他是为了见你俩才撑到现在。请你俩过来说话。”

    叶知和柳问云走上前去，只见方白苏和莫忘尘两人合力将剑仙身上的金针尽数拔除，剑仙猛然睁眼，那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他慈祥地看向叶知和柳问云，叶知一脸平静，柳问云强使自己不至于太多表情。

    “我命中有此劫，也有你们两段缘分。我不让你看宝镜，你偏去。让你去看宝镜，你又偏不去。成仙者不恋人间，恋人间者不成仙。你俩很好……拂尘剑还需在人间就一段时间。”无道剑仙说完就化作灰尘，烟消云散，一束光从窗户上洒了进来，照在榻上，仿佛无道剑仙就从来没存在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叶知一脸冷漠，柳问云沉默不语，盯着无道剑仙的躺过的地方愣愣出神。

    “无道剑仙仙逝。”莫忘尘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叶知和柳问云两人双双跪下磕了三个头，方白苏司钰上官明月也叩首拜别无道剑仙。蒲清城主和莫忘尘对视了一眼，长叹一口气，对着拂尘剑行了师门大礼。只见拂尘剑划空而去，一道剑气劈空直冲云霄，仿佛要将那神界砍下来。然后拂尘剑在空中悲鸣，长啸可传万里，鸣九天。

    凡是听到拂尘剑悲鸣的人都不自觉地朝映辰城天玑殿的方向跪拜，就连皇帝在宫中都朝天玑殿行长揖之礼，以示悼念。此后佛庙道观均以四十九日哀礼祭剑仙，圣上休朝三日，令钦天监在通天楼上行了三日祭拜礼，百官参加。百姓纷纷点灯七日以祭人仙。

    礼毕之后，柳问云和上官明月立于高处俯瞰整个映辰城，上官明月从来没见过柳问云如此悲愤。柳问云负手而立沉默不语，上官明月不知道柳问云在看什么，是看苍天，还是看人世，又或许是在看从不存在的尽头。柳问云时常会看风景不语，不管是内心还是表情都不曾有一丝波澜，万物在他眼里无异。但是今天不一样了，柳问云变了。只是此刻上官明月心里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欣慰，这个柳问云看起来更像个人了。

    拂尘哀鸣九重天，万古同悲一剑仙。

    两人就这么看了一个时辰，直到剑仙的点灯童子奉着拂尘剑找来了。

    “剑仙请柳公子代为保管拂尘剑。”点灯童子跪下奉剑，只见那小童拿拂尘剑有些吃力，晃晃悠悠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完。

    柳问云并没有接剑，转身问道：“你是谁？剑仙何意？”

    小童答：“我是被剑仙捡来的，没有收作弟子或侍者，只是剑仙过去几年的同行人。剑仙来映辰城之前曾同我讲，如果他过不去这一劫，就让我将剑交给有缘人。”

    “剑仙说过我剑缘浅，侍不起拂尘。”柳问云冷冷道，不为所动。

    上官明月看不下去了，那小童跪着奉剑，双腿手臂无力，都几乎要摔倒。他刚想去替柳问云接剑，就算他不要也得让人家孩子起来吧。

    “你拿不动的。”制止上官明月的不是柳问云，而是小童。这一句话还给上官明月顶上气了，伸手去拿，小童也不躲。谁知这上官明月根本接近不了这把剑。

    “强拿仙剑会伤身，上官不要再较劲了。”柳问云淡淡道，又让小童继续回答问题。

    “你剑缘浅是不假，但是拂尘剑是仙家宝剑，需要仙缘。我受剑仙点化，才可拿起。柳公子有仙缘，所以请柳公子暂存。”

    “叶知呢？”

    “我刚才已经见过叶公子了，叶公子未得仙缘，不曾举剑。”小童将剑奉得更高了，他的手臂早就已经近乎无力。

    柳问云很是无奈，他并不想拿这把剑，凡人之躯怎么可能承受得了这等仙品。柳问云更不想背负一些命运天道之类的事。滕乐说过柳问云这种命要自己找劫，柳问云只当是笑话，不用背负那么多复杂的东西游历江湖才是他的愿望。来到这摘星阁也纯粹是巧合罢了，难不成他现在要有天命了？

    小童的头深深低下，还想说些什么说服柳问云。只是突然感觉手上一轻，大喜过望。

    柳问云拿起拂尘剑，虽然昨天已经提过它了，但从未仔细观察过它。只见这拂尘剑如雪如玉，通体洁白，剑鞘上镂有仙纹，剑柄镶嵌了一颗雪白的夜明珠，是皇宫里都不曾有的仙品。夜明珠下还刻有古字，大义是“拂尽天下尘”，故名拂尘剑。柳问云倒过来想看上一句，只见另一面什么都没刻。这次拂尘剑在剑鞘里倒是安静，就如同天下所有名剑一样，静等有缘人再拔剑。柳问云倒也没再感觉到被拂尘剑反噬，或者不堪重负。

    “剑仙持仙剑，不愧是仙品，拔出来看看呢？”上官明月也被拂尘剑非凡尘的气质震撼到了，眼中露出兴奋。

    “啊……我拔不出来……”柳问云左手持剑右手握住剑柄，给上官明月演示，他用尽所有的力气也拔不出来。

    “未到拂尘出剑时，拂尘只在剑仙手里出过鞘。”小童解释道，“剑仙仙逝，仙剑本意遂仙去，但是剑仙将拂尘留在人间自有仙意。”

    “哦？你能读懂这拂尘之意？”柳问云心中有喜。

    “侍奉剑仙左右，偶窥仙机。”小童颔首道。

    “那拂尘还是应该你保管，它不同我讲话，昨天在我手里凌厉剑气伤我。”柳问云心里也害怕，自己当然配不上这仙品。

    “剑仙遗愿，交由柳公子保管，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小童拱手告退。

    柳问云轻抚拂尘剑上的纹路，竟有抚摸羽毛之柔顺感，又有触玉之冰清，他看着剑问上官明月：“拂尘可好？”

    “好的很，你再也不用抢我青霞了。只是你不能拔剑，也没什么用处。”上官明月刚才还在开心两人不用抢一把青霞用了，不然每次柳问云挡在前面，自己都没有防身的剑了。虽然好像柳问云在的时候，也轮不到自己出剑。

    柳问云拿起拂尘剑向瑶光殿走去，上官明月赶紧追上去：“我们去干嘛？”

    “托镖。唐门是专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