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观音泪莲子心
话说自行刑之后，巫山又一反常态进入了雨季，连续三天阴雨不断。柳问云是真的昏死过去，巫山派的观兰长老来为他医治。观兰长老看起来比观风观念年纪大不少，已是一头白发。他和两人是同一个曾祖父，所以也是一辈的人，只不过他的年纪和柳问云的祖父也差不多大了。
“观兰兄长，这雲儿怎么说？”刘观念急得直跺脚，他儿子已经昏迷三天了。这三天他和刘观风一直在榻前守候，刘霆和上官明月想让两人去休息，都是不肯。刘观念也没敢把这件事告诉柳问云的母亲柳青，只是今天是中秋了，她一定会上山团聚。
“无大碍，不一会儿会醒的。只是……”观兰长老看向刘观风，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刘观念气得指着刘观风的鼻子，声音都在发抖：“刘观风，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就……你你你……”
刘观念骂不出什么难听的，只是心急：“你巫山派的破事儿就你一个人管就是了。我们虽然姓刘，但是雲儿也从来没有拜你们谁为师。我是没什么本事，我就这么一个孩子，自小就听话……”
说着说着，刘观念就哽咽了，再也说不出来话。刘观风眉头紧皱，他也是看着柳问云长大的：“这傻孩子怎么不会装晕啊……”
刘霆听了这些话有些哭笑不得，一向耿直的父亲竟然也这样想过？一方面他又替柳问云着急：“师叔说这是什么？”
观兰长老摸了摸胡须，思考片刻：“你们可曾记得巫山神女的事？”
“这关神女什么事？”刘霆一头雾水，只见刘观风刘观念兄弟二人变了脸色。上官明月此时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退出去，这一屋子只有他不姓刘。倒是没人管他。
“巫山派的开山师祖相传为巫山神女瑶姬所救，瑶姬是掌管云雨的女神，所以我巫山心法剑法极尽自然能影响雷雨云电。神女喜欢通自然之人，每隔几代刘家都会出现这样一个人，最后被神女收去。我这三日给雲儿施针发现他经脉未损，只是魂魄有些淡泊，但体内似乎又有一股仙力保住了他的魂魄。”
“可这不是传说吗……”刘观念根本不相信刘观兰所说，整个人都呆住了。
刘观风也跟道：“观兰兄长，这可不是传说吗？”
刘观兰摇摇头，闭目长叹：“我比你们生的早一些，你们父亲有个小姑姑，也就是我们的小姑奶奶，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被神女收走了。那个时候我也就六七岁，还是有印象的。我的父亲说小姑奶奶魂魄比别人都要浅些，已经融入这巫山之中。后来有一天小姑奶奶就消失了，你们的父亲可能还会有点印象，可以去问问。”
“我只当雲儿从小性子随了我和他母亲，只是淡泊些……怎么会？”刘观念显然是听过这个传言的，怔住了神。
“通常这种神女选中的人极其聪慧，随性淡泊，学什么都会很快。我刚才感受到雲儿的内力已经远超我想象了，恐怕和观风十年前没什么区别了。”刘观兰让刘观风过来把脉运功，刘观风试了一下，只觉得柳问云的内力已经到巫山派烟云诀第七层，可是自己五年前才达到的。
“可是雲儿从小也只是中人之姿，比他堂兄堂姐差多少呢！”刘观念还是不相信。
“两种可能，要不是他从小就藏起来了，要不就是他是后来才被神女选中……”刘观兰实在不愿意相信柳问云从小就有如此城府，转而问刘霆，“你上次和他比武是什么时候？”
“那还得是我十七八岁了，也得是七八年前了。雲弟练剑不能算勤奋，比武没有胜意，我就不曾强迫于他了。父亲也知道雲弟心不在这儿，早就不逼他练武了……”
“所以你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巫山派出了个神女指定的天才？”刘观兰都有些震惊了，他自觉巫山派是不比其他门派严厉些，只是没想到竟然如此放任。
上官明月偷偷插了一句嘴：“这也怪不得他们，柳问……不，刘雲他确实不爱舞刀弄剑的。虽然他得了观云仙子真传，却也很少拔剑，更别提巫山剑法了。他是去年才自创了一套剑法，下山也很少拔剑，我和他游历一年，都不知道他的底细……”
上官明月还注意到了观兰所说的另一股仙气，想必是滕乐搞得。虽然他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事儿他又不能说。
“不是，那柳……刘雲会怎么样呀？”
“人死魂魄要去阴曹地府，但是如果被神女选中，会化入巫山之中。选中之人一般活不过十岁，他已经是奇迹。”刘观兰感叹道，“神女之命不可违，他的魂魄只是淡了十分之一。但是时间非我等俗人可以说的。”
“那去请药谷药王？”刘观念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药王不是神仙，你要去请神仙。不过还是先去请你们爹吧，孙子都要被神女收走了。他现在并无大碍，我不比你们小年轻，要去休息了。”观兰长老自知无可奈何，便离去了。
上官明月若有所思：“所以那日行刑天有异象，是因为柳…雲他是巫山神女所选？”
刘观风回答道：“现在看来是的。”
上官明月想到了什么觉得好笑，但是他又不敢笑：“神女要他的魂魄，巫山戒鞭第七鞭相传伤魂魄，怪不得神女不乐意，降雷电了。”
刘霆十分自责，柳问云最后一掌是为了护他，不然他早就醒了。现在得知柳问云命不久矣，又是难过。
刘观念坐到榻上把了把柳问云的脉搏，知道观兰长老所言不假，只要等他醒了即可，稍稍安心。
“行了，霆儿上官公子，我和兄长去请父亲出关，你俩在这里等他醒吧。恐怕我夫人一会儿就要到了，你们务必拦着她，不要让她伤心。刚才的话也不要同她讲。”刘观念本来都已经拉着刘观风出去了，又折回来叮嘱刘霆安慰三叔母。
上官明月虽然不姓刘，但也觉得这刘家十分温馨。和上官明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霆，没有胡子的张飞愁眉不展。
刘霆知道这上官明月和柳问云的关系十分好，暗自感叹是自己看走眼了，本来上官明月仗义挡鞭他还十分钦佩的，现在来看这也不是什么好人。
上官明月也觉得自己表现得有点没心没肺，但是他又没什么担心的，于是安慰道：“霆师兄，你和柳问云一起长大，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只见刘霆没心情理他，上官明月继续道：“柳问云是个云淡风轻的人，从不强求或者争取什么，一直都有不似少年的气度，倒像是个老头心态。所以我觉得他如果知道神女要他去，他八成是乐得归于山林，做他的逍遥散仙。”
“我也同他相识六七年了，他不曾离开巫山只是找不到离开的理由。但如果找到了，他就会去做，什么门派规矩神女也拦不得他的。他这个人一向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必没有什么事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他心思沉，根本不是放浪形骸的人。我倒是觉得神女未必会收他。他想要我的玉佩都会设计于我，提剑上法源寺有被迫，但他也必然有自己的考量。恐怕戒鞭的惩罚他都算好了。路上的时候他同我说过，罪不至除族谱就好。他连剑风都能控制，只为了不伤害无辜之人。他不一定能控制天下之事，但是他从来自控能力惊人。这样的人神女看了都觉得无趣吧。”
上官明月知道自己平日里不是什么聪明的角色，但也不是真傻，尤其是在柳问云身边朝夕相处一年，他当然知道柳问云可没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而且恐怕还一肚子坏水。这柳问云只是爱叨叨了一些，能动嘴的事是不拔剑的。虽然他嘴上总吐槽柳问云不着调，但是柳问云绝对是可靠的，他从不质疑这点。所以他才能在柳问云来之前和滕乐谈笑风生。
“所以你是说雲弟从小都是装的？我们一同练剑习武，他也不能算刻苦。他有意隐瞒了实力？”刘霆似乎也不认识这个堂弟了，他印象中的堂弟练武不积极，总被花草树木吸引注意力，还喜欢抬头看云。十几岁之后，自己有一段时间不在山上，堂弟也曾和姑姑去游历。再然后他就跑去自己的闻雨阁了，他的性子是古怪又淡泊的，爱同人说话，但是又不爱上进。唯一见他感兴趣的就是姑姑的观云剑法，十年前他确实小有所成，偶尔能给自己一些惊喜。只是他心思不在这上，比武也没什么意思。
“那倒不是吧，他的闻雨阁没有一柄剑，这个人古怪得很，出门都借我的剑用，给他他也不自己拿。他的剑法应该是这几年在闻雨阁所悟，只有去年他给我们露了一手，不输观云仙子的风采。但目前为止，还没见过他真正的实力，或者说没有遇到要展现他实力的事儿。”上官明月挠挠头，他们这一年真的是云游，在遇到法源寺之前，他们就是看看山水江河，四处游玩，顶多遇到一些山贼强盗，又或者凑凑官府的热闹，揭榜抓抓恶徒。这也得益于当今圣人，就是自己的岳父治理清明。自己曾提议过去各大门派走动学习，但是柳问云不爱去，觉得麻烦。
两人闲谈之际，柳问云睁开了眼，他神色平静只是脸上少了一点血色。刘霆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上官明月赶紧端茶递水。
柳问云有些虚弱地喝了一口水，只见他脸色苍白，微微有些气短咳了两声：“行了，我本不想醒的，你再夸我要成写命书的神仙了。怎么不见你平日里对我尊重些？”
上官明月一脸得意地看向刘霆：“师兄你看看他，一起来就是尖酸刻薄的模样，你的鞭子还是轻了。”
刘霆关切地问：“雲弟感觉如何？”
“无碍，皮肉伤而已。”柳问云试着运功，五脏六腑还是隐隐作痛，这一时半会还真动不了了，“我睡了多久？”
“三日。”上官明月回答。
“那今日是……中秋？”柳问云似乎想起什么来，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他有些紧张又开始指挥，“上官，我母亲要来，你赶紧去闻雨阁拿着方白苏留给我的化瘀药，不能让她看见这些鞭痕。”
柳问云身上的伤痕像紫色的飞龙环绕，隐约能透过里衣所见。巫山派的戒鞭厉害的地方就在此处，打得人六根清净，还没破皮。虽然已经上过药了，但是柳问云觉得还是药谷的药管用些。
“不用了，我已经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伴随着一股花香，来人正是柳问云的母亲柳青。柳青身着一身淡绿色掐银茉莉花纹的袄子，褶裙上绣着淡黄的落花流水纹，头发利落地挽在后面，她的眉眼和柳问云一模一样，眉如小月，眼若桃柳，玉面生的白净，不施粉黛自留红晕。如果在眉间点朱砂，恐怕真是观音在世了。
上官明月刘霆起身行礼道：“伯母、叔母。”
柳青放下手中的食盒，看了一眼柳问云虚弱的样子，眼角立刻泛泪花，但又顾及其他晚辈还在，先和两人打过招呼。
“多年不见上官了，还叫伯母？驸马应该叫我三姨了。你与姮阳大婚我没有去，属实遗憾。”柳青对上官明月一向也是亲近的，她知道这是儿子的好友。柳青打量起上官明月，只见他一身绛紫雷云纹，料子隐约泛着金色，应该是江南毓秀房的织锦。上官明月还同以前一样，就是长大了些，眼眸清澈，像皎月一样。
上官明月嘿嘿一笑：“是，三姨，叫我明月就好，都是亲戚。”
柳青转向柳问云，止不住地心疼，握住儿子的手：“你怎的惹你大伯如此动怒？净让人不省心。”
柳青嘴上说着责怪的话，眼泪却忍不住地流。柳问云撑起身子，抹去柳青的眼泪：“雲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柳青擦干眼泪又忍不住责怪刘霆：“你这孩子也是，怎么对你弟弟下那么重的手。”
刘霆立刻跪下道歉：“三叔母，我……”
上官明月暗暗感叹，姓刘的膝盖骨都这么软的吗？这事也不能怪刘霆呀。
柳问云拦住母亲：“不能怪哥哥，要怪就怪你这侄女婿吧。我本来都和父亲算好了，刚准备晕过去，你这孝顺的侄女婿就挡住了哥哥，坏了我的好事。”
这下轮到上官明月尴尬了，那三人一人卧榻一人坐在榻旁，还有一人跪着，就自己站着。要不也索性跪下道个歉得了……
“我又不知道呀，姨夫只是让我不要……”上官明月也不知道如何辩解，索性跪下了。这巫山不能常来，膝盖容易变软。
柳青扶起两人，示意不用再说：“不打紧。我知道，不怪你们，怪他自己，再怪也得怪他父亲和……”
柳青想说怪刘观风，但是还是忍住了。她打开食盒，里面有一碗莲子羹和两碗百花羹。她拿出莲子羹，一口一口喂给柳问云。柳青生的不算绝美，但是有一种温柔的气质，眉目含情，像那观音菩萨。对的，上官明月第一次见到柳青就是这个感觉，菩萨生了小菩萨。他突然想起滕乐说过的一句诗“滴滴观音泪，颗颗莲子心”，莫不是滕乐已经算到当今的景象了？
“那两碗百花羹是你俩的，那是他闻雨阁今年的花蜜所制，水是巫山清泉。入秋了，桂花开了，其他的都是今年收集的花瓣。”
上官明月喝了一口，只觉得自己似乎处在百花深处，从春天的桃花到夏日荷花，再加上秋日金桂，还有一股隐约的梅香。一碗融四季花之精华，可谓百花羹。柳问云不用问都知道母亲定然将他的闻雨阁照顾得极好，等等……
“这莲子……”
“我从你池塘摘的，给你池塘加种了四季莲，今年秋风至刚开，所以还有新鲜的莲子。雪莲也开的极好，有疗伤的功效。”柳青的解释让柳问云的心都在滴血。
上官明月却是一脸坏笑，他知道柳问云从来不吝惜折花赠人，每次花令奕来他都让她随意摘，编花环。只是池塘里的荷花和莲花是谁都碰不得的，他闻雨阁的池塘一分为二，一池荷花一池莲，那荷花是他千里迢迢从西湖取种，莲花是他姑姑送的千山雪莲，也是整个院子里最珍贵的品种。他的步伐也是在两个池塘中练的，踏莲踩枯荷，片叶不伤。
柳问云含泪拿过碗，自己吃了起来。柳青还怪道：“这孩子怎么吃个羹哭了，莫不是身上还疼？”
“见到母亲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