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闻雨阁（下）
“谁要娶这种无趣的公主啊，她肯定天天只知道读书画画，我不要闷葫芦！”
柳问云很想说不是，但是他忍住了。
“要是和柳问云一样，像个天天听雨的白菩萨，多没趣！”上官明月还是不停地抱怨着，还带上人身攻击。
柳问云忍不住嘲讽道：“就凭你，也配得上我？”
花令奕和方白苏疑惑地看向柳问云，柳问云才发现自己的回击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不是，我的意思是，一个饱读诗书充满生活情趣的公主不好吗？我还孝顺父母，引得长辈欢心，不好吗？”
“你看你祖父都嫌你烦，大伯看你都摇头。你看看你堂兄，最近下山扫平了辰熹堂的二分舵。再看看你堂姐，今年刚下山就登上了张贵妃巾帼榜，要知道巾帼榜每年只有十位女侠能上榜啊。要我看，不管男女都应该为自己创出一番天地！要娶就要娶能与我一起闯荡江湖云游四海的！你姑姑观云仙子就不错！”上官明月丝毫不掩盖对柳问云姑姑的欣赏，也一点不介意这个侄子就在面前。
“上官兄这是想当你柳问云的姑父啊，哈哈哈哈哈。”方白苏一口茶水喷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柳问云倒是不生气：“他吃不了那个苦，冷点不行，热了不行，脏了更不行。”
柳问云随姑姑去青城的时候结识的上官明月，那个时候只有十三岁的上官明月对观云仙子一见钟情，闹着要和观云仙子一起云游。柳问云和姑姑离开的时候，上官明月偷偷跟踪出了城，结果没几步就撑不住了。他嫌弃客栈的桌子擦的不干净，更别提吃食了，和店家大闹了一场。观云仙子就派柳问云把上官明月扭送回家了。
“我姑姑现在在昆仑，你要是不嫌弃那里冷，就去。”
“不行不行，太冷了。你这儿那个昆仑寒冰室我都不爱进。”上官明月摇摇头，甚至打了个哆嗦。
“上官明月对我姑姑倒是大方，当年一见面就要把自己出生就有的平安扣送给我姑姑。我姑姑嫌弃他小，就没要。”柳问云揭短，但是上官明月就跟没事人似得。
“你看嘛，我就说我大方！这平安扣是我娘的，我生下来不足月，她怕我不能健康长大，从出生就给我带上了！”
“大方大方！”花令奕和方白苏假意恭维道。
“那上官公子就大方地把玉佩送给问云哥哥呗。”花令奕又把话绕回来了。
上官明月一听到两人的恭维，是有些受用，但是又觉得可惜：“这样吧，柳问云你得观云仙子真传，传闻观云剑法第三式能把乌云捅个窟窿出来。你看你们巫山下雨这么久，本公子风湿都快犯了，不如你也破破这乌云。本公子的玉佩就留在你闻雨阁了！”
上官明月不是大方，他是根本不相信柳问云这种深山玉观音会什么绝招，本来观云仙子那招破云真的给云捅了个窟窿也是存疑的，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传闻了。当年张贵妃都没看到这招破云，估计也就是个传闻。观云仙子是厉害，曾经连续霸巾帼榜第一六年，也上过江湖风云榜三年。不过江湖风云榜到底是个野榜，每年也就十个人图一乐。
“你是想看观云仙子的剑法还是想看太阳啊？”方白苏也乐得看热闹，只不过他也不太信这个观云剑法真的能破云，毕竟只有那神仙才能操控云雨。
“这个你上官是为难我了，我哪儿有姑姑的本事。”柳问云丝毫不接受挑衅，又饮了一口女儿红，酒稍微有些腥辣。他倒是好久没见他的亲亲姑姑了，从小到大姑姑是喜欢带着他玩，他虽然是说和所有长辈都亲近，但是姑姑无疑是最亲的。
“不过好久没见过问云哥哥舞剑了，不如助助兴。”花令奕不是为难柳问云，说的是事实。柳问云自从捉摸这个闻雨阁就很少舞刀弄枪了，他甚至都不随身佩剑。花令奕不知道的是，柳问云根本就没有剑，从小练剑就用的是入门的绣花剑。后来跟着姑姑走南闯北，捡的是观云仙子不用的软剑。父母也没什么传世宝剑给他，他用过堂兄大伯的宝剑，却总觉得没什么区别。大伯因为这个事说过他，说他和父母一样没气性，所以什么剑在他手里也都一样。他也就这件事问过姑姑，姑姑倒是觉得没什么，她自己有把斩雨剑不代表人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剑。也正是因为柳问云没有人剑合一的气性，他的剑法不能进步。说到底他就没有拔剑的时候，以前在姑姑身边没人敢挑衅观云仙子，去二姨家小住他也没什么冒险精神或者打抱不平的需求。更别说比武了，他就不爱和人比，顶多和同门切磋切磋。比他差的他看不上，兄姐又不带他玩，他最爱看堂兄堂姐切磋剑法，然后在旁边叫好。大伯说过他性子太淡泊了些，说白了就是没有赢的欲望。
“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不会用剑啊，你看卖药的都知道配把剑呢！你还是武林弟子呢！”
“上官我问你，拔剑的理由是什么？”柳问云有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挺梗的，就是他一直觉得没必要。他其实也知道自己没见过人间疾苦，才会喜欢听雨。吃过苦的人必然不会喜欢下雨天，商贾不能市，农人不得耕，按照这个架势黄河又要水灾了。说到底拔剑就能改变什么吗？拔不拔都不能改变。他到现在都没见过死人，他讨厌血腥。
“剑守正道！”上官明月脱口而出，这是他老爹教他的。
“何为正道？”
“心为正道！”
“那我此刻拔剑为什么？”柳问云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方白苏在旁边都要发抖。就上官明月一个迟钝的，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为了朋友高兴呀！”
上官明月这个情理之中的回答意外地缓和了气氛，他自己不觉得，但是花令奕和方白苏都暗暗缓了一口气。
柳问云的眼神温和很多，酒杯映在他眼里仿佛一弯月牙，他一饮而尽：“上官不许反悔，这玉佩我要定了！令奕为我弹一曲可好？”
花令奕善琴，自然毫不吝啬。方白苏随身携带玉笛，此刻也情不自禁地掏出来。
柳问云起身拂了拂衣袖，左顾右盼想起来自己没有剑，便向上官明月讨要：“借我青霞一用。”
上官明月还在醉醺醺地状况外，随手将宝剑递出去，他已经有点上头了。那雨打莲花也叫不醒他。
柳问云也是有些上头，玉观音的脸上浮现一抹粉霞。只见柳问云抽出青霞，提剑步出亭阁。青霞当真是把好剑，雨中无光自闪寒气逼人。巫山的雨重，自然不比江南烟雨温柔，立刻淋湿了柳问云的衣裳。
花令奕和方白苏两人对视一眼，由花令奕先起调，花令奕的琴声极缓，每一音似龙吟低啸。柳问云的起势也沉缓有力，提剑漫舞起来，这虽是基础起势，但也能看出来柳问云的基础极为扎实。方白苏玉笛渐进，悠扬空灵，似灵狐穿梭山间，雀鸟随声应和。
柳问云的步伐轻盈起来，似神仙婆娑起舞，雨打湿他的衣袖，却能如蚕丝天衣在空中漂浮。
只有上官明月托着腮，在欣赏三人的表演，他似乎还是不以为意。
雨声催得琴弦急，花令奕的指尖游走在琴弦之上，似战鼓催。柳问云的动作也随着琴雨加快了，舞到动情竟然一跃到莲花池中，疾步踏荷叶直飞房檐之上。
上官明月清醒了不少，要知道巫山的雨打莲叶，叶都要沉一半。这柳问云脚踏莲叶，竟不伤莲叶分毫，莲花甚至不为所动。本以为步步生莲是神仙飞升才有的步伐，今日居然能看到好友学有所成。这观音踏莲不失慈悲，上官明月终于明白是自己小瞧挚友了。
这花令奕的琴也是丝毫不敢怠慢，柳问云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花令奕一个音他竟然连破三下。花令奕只觉得自己弹琴都憋着一口气忘记了呼吸，头都有些晕了。琴弦的每次回弹都在提醒她，已经是极限了。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青霞所到之处，雨滴都似被切开。这是观云剑法第二式，斩雨，也是观云仙子的宝剑之名。
方白苏的笛声再进，也是为了让花令奕缓缓。柳问云的动作放慢下来，凝气于手腕，横挥青霞，犹如仙人弹指。亭中三人只觉一道冷风划过，寒意逼人，却不见森林有何响动。上官明月才发现自己也不自觉地闭气了，手中杯酒似乎都凝霜了。这等剑气，怎么也能劈开棵参天大树了，怎么又会毫无回应。他妈的，柳问云这是有气而无锋，控制极其精准，不想伤害一草一木。上官明月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柳问云…怕真的不输给他的姑姑。就这个掌控能力，比他的堂兄堂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花令奕的琴可承受不住了，只听弦已经断了一根了，但花令奕也来了兴致，挥手一佛，另有万马奔腾之音。一个女子胸怀如此，他们以前竟然从没察觉过。
柳问云仿佛神兵天降，一个飞身回到院内，剑花无影，似玉莲绽放。如果细看就会发现，雨滴全部被剑气挡住了，丝毫不能近身。随着花令奕的琴声愈演愈烈，柳问云纵身飞上峰顶，要知道那峰顶可还有十丈高。
剑舞催弦，声声都是极限，最终琴弦还是绷不住了，断帛之音怔住了所有人，笛子倒是还剩一个长音。只见青霜朝天一划，月光顺缝倾泻而下，照在柳问云身上。雾城有人看到了，直传神仙劈云开。从此雾城都传说观音降巫山了。
柳问云随手一抛，青霞回鞘，他又坐回席间。三人似乎还没回神。
“呀，令奕你的手怎么破了，白苏快给她包上。”
十指连心，花令奕却丝毫没察觉指尖滴血，被柳问云提醒了才发现，血已经染在古琴上了。
方白苏拿出药箱赶紧给花令奕包上。
“上官公子，这个可得交出来咯。”柳问云轻轻一扯，玉佩就被他收入囊中。
上官明月见观音舞剑依然是没有什么可惜的，他伸出头看了看月牙和星辰：“这是你劈开的？”
“怎么可能？天放晴了而已。”
总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江湖天才往往十几岁就崭露头角。柳问云倒是个性子慢的，要不是上官明月这一问点醒了他，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离开他生长的地方。一个月后柳阁主就下山了，将闻雨阁的花草拜托给了他的母亲，拜别山门，也去云游江湖了。只不过他还是从来不拿自己的剑，要不折根竹棍树杈，要不就管旁人借一把剑。
他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上官扔回青山与公主结婚去了，他只不过想叫上官一句“表妹夫”而已。后来也不知道上官怎么征得了皇家和上官家的同意，随着柳问云一起去云游天下了。
柳问云自称巫山闻雨阁阁主，搞得大家以为他在门里还有职位。但是后来大家发现他用的并不是传统的巫山剑法，也不再将他与巫山派捆绑在一起了。
江湖总有正邪，柳问云从来不偏听偏信。就连所谓的魔教，他都是查清楚了才出手。对的，所谓的魔教其实没干什么坏事，他们就是练功长得凶了些…吓到了百姓，才被人人喊打。更有想要出名的“正义人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伤了这些魔教弟子，还被柳问云制止了。就连魔教众人都要称他一句玉面观音。
何处闻雨声，且问巫山云。
观音坐莲来，浩然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