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竹马竹马15
季泽方很想问:我能不能不乖?
可是黎溯的态度那么坚定,他害怕黎溯生气。
黎哥本来就够难受的了,他不想因为自己让他更加难受。
可黎哥现在的状态真的很不对劲,好像要碎掉了一样,摇摇欲坠的,真的很让人放心不下。
季泽方像只小狗急得团团转,在指令和本心的抉择里焦灼,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那边黎哥已经走了很远了。
“啧。”他一跺脚,季泽方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啊啊啊算了,不想其他的了,反正跟着自己的心走就行了。
万一黎哥跟之前一样昏倒没人照顾可怎么办啊。
我会心疼死的。
季泽方深呼吸了一下,下定决心,还是跟上了黎溯。
不过跟得远远的,脚步也尽量放轻。让自己处于一个不被对方发现、不会吵到对方,但是又能看见对方状态的位置。
黎溯跌跌撞撞地钻进了一个他早前发现的狭窄隐蔽的地方。
那是院墙和楼的一个夹缝,因为当初规划和建造仓促,以及围墙被迫内迁,现在这里是一个没人来的脏窄地方。以前祁诺诺带他们来这里是讲大发现的,说这里有恐怖传闻,然后给他们讲鬼故事。
黎溯意识不清地走到那个缝前。
然后把自己转身,缩进里面,蹲下,好像一个黑暗狭小的地方能让他觉得很安全。
季泽方远远的看见黎溯钻进这里,这个姿势。
他的心狠狠的疼了一把。
——好像流浪猫啊,
黎哥。
怎么把自己当成这个样子。
黎溯怔怔地蹲在角落里,手指神经性地抽动,眼神空洞,好像在注视着什么却又好像没有。
他好像看见了很多很多人。
很多很多人。
他们围着他注视着他,伸着长长的舌头好像吊死鬼,那是谎言的诅咒,他们一字一句地说: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黎、溯。”
可他看见的他们的表情分明不是喜欢。
只是看到了一块令人垂涎欲滴的猪肉。
只要得到它的允诺,吃了就可以长生不老、黄袍加身、财富如山。
他们咔吧咔吧地翕动着木偶一样的口器,说:“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好、不、好……”
用尽了浑身的解数来诱导他奉献出自己,成为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躯壳,他们看他的眼神喜爱的全是利益,于是他见见从别人的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的“人样”。
我是什么人呢?
我还是人吗?
为什么没有人和我一样?
无数次的重置和恐慌他反反复复求助的人们都会忘掉上一次,那短暂虚幻可能曾经有过的情谊。
可那是他的真实啊……
他们面上带着机械性的夸张赞美和欣赏,即使有人短暂地看到过爱护过他的灵魂,却也在下一次中一切归零。
不复存在。
有人是真心喜欢我吗?
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吗?
我的存在是虚无的吗,就像这个可以无尽重启的世界一样?
像上一次在尘埃里步行一样,这一次,黎溯在阴雨里踉跄地走。
这应该是一条小巷,天昏黑,阴云密沉,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他的身上。
墙壁上全是破破烂烂的蹭出来的肮脏灰黑色,天沉得好像要压到身上,雨水顺着载满了垃圾的黑砖地流淌,这里是一个迷宫一样的小巷。
很冷,很狼狈,很孤独,很恐惧。
但是一路上都没有人。
他在迷巷里奔逃,想找一条出口,但是找不到,也见不到一个人。他偶尔惊喜地求助招呼,那些人转过头来都是无一例外的木偶娃娃,或者眼里精光四射的狂喜屠夫,向他奔来。
于是他又一次逃跑。
猎人在猎场吐露爱语。
甜蜜陷阱,踩下去就是失重黑漆漆的无底洞。
他是珍宝、是珠玉、是黄金、是美人、是羔羊。
他自己流过很多次血,不只是因为别人造成的,比如什么想搞斯德哥尔摩的,强制爱的,更多的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因为只有这样,只有疼痛才会让他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活着的,意识不清地,活着的。
我……活着吗?
现实里,眼神发怔的黎溯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指甲明明不长,却抓挠出了道道血痕,鲜血淋漓,像是上课答不出的凌乱涂鸦,殷红紊乱的线团。
疯狂地活着啊。
疯狂,还是死亡?
“黎哥……黎哥,黎哥……”
好像有什么人抱住了阴冷的他。
热热乎乎的、软绵绵的。
“黎哥、黎哥……黎哥……”有人凄切地叫着,热乎乎的液体浇落在了他冷到发抖的躯体上。浇落在他冷白颤抖的肌肤上。
他用力闭合抓挠的手被人用力分开,死死地攥着手腕,然后紧紧地拥抱住他,让伸向自我的屠刀不能更近半分。
黎溯意识不清,拼命挣扎了好久,可另外一个人的力气更大,更拼命。
“黎哥,黎哥……你醒醒,黎哥——”
更多温热的液体不断浇筑,冷到发僵的肌肤受烫地蜷缩了一下,黎溯缓缓抬头,漆黑无神的目光落在季泽方的脸上,他问:
“你是谁?”
季泽方肉眼可见的瞳孔颤抖了一下,然后咬着唇艰难地说:“我、我是季泽方啊,黎哥。”
“哦。”黎溯低下头,又恢复了那种面上的淡漠和冷静。
小孩。
没有威胁。
他顿了一会儿又抬头,很新奇:“你这是什么表情?”
季泽方眼眶红着,还沉浸在难过中,闻言迷蒙地应了一声:“啊?”
黎溯默默地在心底想——不带有利益的虚浮贪婪,也不带有赞美和浮夸的爱。
反而好像是真真实实的、能给人带来感染力的痛惜、怜爱、心疼、包容和委屈。
好复杂。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一个表情我可以解读出这么多情绪啊,我又不认识他,我怎么会知道他的表情都是什么意思。
“你在哭什么?”黎溯很好奇的问,他已经完全没办法注意到自己被制住的双手,脑内厮杀下,现在仅留下来的只有他的一点潜意识和情绪。
“我心疼你……”季泽方红着鼻尖,说话都带着委屈嘟囔的鼻音。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黎溯浑不在意地说。
“你不舒服……你,很难过……很悲伤、很撕裂……”季泽方再次拥抱住他,声音很低很轻很瑟缩。
黎溯很想笑,可他已经干枯了太久太久的眼眶,忽然就渗出了泪。
温热的液体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