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仕宦当作王长史
深夜的樗蒲坊内八盏三芯大灯,灯火通明,仿若为孤单的灵魂点亮一条极乐之路。
小厮闻到来者一身酒气,内心窃喜,赶忙笑脸相迎,热情招待。
他们最喜这种客户,意识不清的人在投注方面从不吝啬、最为疯狂。
来者也并未辜负小厮的殷勤,张嘴便要豪赌三万钱。
这一豪言令小厮产生了刹那恍惚,毕竟来人衣着朴素不像大富大贵之人。
但来者都是客,小厮没有理由拒绝,将其迎入贵宾间后,便不敢耽搁,赶忙禀报管事。
就在管事协调之际,樗蒲坊早已热闹了起来,赌红眼的赌徒得知来一个张口三万钱的神人,纷纷停手前来围观。
京口并没想象的那么大,已经有不少人识得来人正是刘裕,多少也听说过此人赌术了得,于是愈加热血沸腾。
樗蒲坊也未让大伙等太久,随着一阵屐齿重击木板的沉重之音发出后,一位薰香敷粉、肥头大耳的的矮胖男人映入众人眼帘。
由于一路小跑,男子大脸上的肥肉仍在不停颤动,以至于脸上的脂粉也被五官挤作一团,沿着仅剩的一缕鼠须不断滑落。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帅到掉渣”,当时有些条件的男子在脸上敷上厚厚的一层粉,薰得比女子还香,早已见怪不怪了。
众人诧异,他们没想到此番对赌,会引来这位大爷。
虽然此人看上去人畜无害,可熟悉他的人都知此人拥有一副阎王心肠,跟人沾边的事情,他是一点都不干,乃是一介不可多得的坏蛋。
此人名唤刁奎,“樗蒲坊”就是其家族企业之一。
众人唏嘘,想到刘裕这个愣头青遇到的对手居然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听闻阁下要赌三万钱?”刁奎眼角不自觉的露出狡黠的笑容。
十赌九输,有人抢着给赌坊送钱,他自然乐意笑纳。
“正是!”刘裕说的斩钉截铁,平心而论,他并嗜赌,但也只能通过樗蒲来博取一个机会。
“好气魄!”刁奎也不多言,随即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樗蒲。
樗木呈古铜色,隐隐散发出淡淡的草木幽香,单观此物,便觉并非凡品。
刁奎两根粗短的手指轻轻旋转,随意掷出,樗蒲便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引得观众目不转睛,膝不移处。
棋盘之上,宛如战场。
樗蒲旋转带动心弦,每一步厮杀都像是千军万马驰骋。
刘裕虽然也善于樗蒲,但也仅仅是业余水平,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都说人生如戏,对于刁奎而言或许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游戏,然而对刘裕而言却决定着他日后的幸福。
这便是强者和弱者的区别,强者可以输无数次都风轻云淡,而弱者输一次便会万劫不复。
有所牵绊,便会处处被动。
运气这一次对刘裕并不友好,但凡他的棋子行至关、坑、堑处总是吃瘪。
等到再次掷出“杂采”之时,仿若回天无力。
“哎……”
众人见状无不叹息,显然知道此败局已定。
刁奎戏谑的看着刘裕,眼神中透露出火热。
刘裕明白对方的意思,可穷汉掏兜属实没有啊,只得正襟危坐,不言不语。
刁奎微微皱眉,大概明了对方的意思,但他还是有几分不确定,摆了摆手,示意小厮前去搜身。
小厮们蛮横上前,刘裕见状也并未反抗。
肆无忌惮的小厮们对刘裕上下摸索,恨不得把他脱个精光,最终也未见半个铜子儿。
刁奎没想到此人看着虽然穷,实际……也不富。
他瞬间感觉遭到了戏耍,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抽动,目露凶光。
“敢在我樗蒲坊白嫖,当真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来人,把这厮给我吊到树上”
刘裕听后倒也坦然,一副任君鱼肉的模样。
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当你想要一夜暴富的时候,换来的可能只是一夜暴打。
刁奎为了以儆效尤,命人将刘裕五花大绑的倒吊在樗蒲坊前的大树上,无情抽打。
刘裕倒也是硬骨头,直至刁奎的马鞭都快抽断了,也未皱一下眉头。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吃瓜群众见状无不唏嘘,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碍于恶霸刁奎的淫威无一人不敢上前劝说,只是在内心中敬重刘裕是条真汉子。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
就在刁奎行涉黑涉恶之举时,有一身着白衣,左手把玩着一枚玉如意,右手持着一支麈尾的青年,颇为玩味的从一旁路过。
此人甫一出场大有清风明月,朝霞青松之感,一扫刁奎那颐指气使令人作呕的气息。
“刁谘议,朗朗乾坤,何故伤人啊。”那青年微微开口,顿感一股浩然正气在游荡。
刁奎听到那青年的话,循声望去,飞扬跋扈的神情瞬间切换为奴颜婢膝,胁肩谄笑,一路小跑迎上道:“王长史,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他自是认得前来之人乃是大名鼎鼎的衙内王谧。
刁家在京口属于颇有“名望”的土豪劣绅,在此地可以违规放贷,欺男霸女,占山夺田,无恶不作。可放眼整个东晋,刁家与王家这种顶级士族相差的则不是一星半点了,
刁奎自然深谙其道,绝迹不敢造次。
王谧冷哼一声,高贵的门第让他骨子里便有一种优越感,对于刁奎这种人渣,他都不屑多看一眼。
两相对比之下,刘裕的威武不能屈的风骨气节,反而令他十分欣赏。
王谧见到刘裕姣好的皮囊已皮开肉绽,便气不打一处来:“简直有辱斯文!”
刁奎听到对方小声嘟囔,心里直犯嘀咕,他十分不解一个豪门的公子哥要管一个卖草鞋的闲事儿。
只是这个想法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便消失不见。
恶霸可能会很坏,但一定不蠢。
无论是什么缘由,他都犯不着为刘裕去招惹王谧,于是再一次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王谧之后,便不等对方开口就很识趣的为刘裕松绑。
刘裕被松绑之后,看也不看刁奎,只是朝着王谧的方向,努力挪动着僵硬的身躯,欲要拜谢。
“兄弟有伤在身,不必拘礼。”王谧见状赶忙一把扶起刘裕。
刘裕见到这位人品俊逸,才华不凡的世家公子仗义相救,发自内心的感激道:“王公恩义,裕铭记于心。”
“哎,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王谧不以为意,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知情者都会误认为他俩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此情此景,刁奎等人面面相觑,识趣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