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等价交易
“你是周立简？”
伏雪焰难得用疑问句，她实在是想再次确认一下。
“为什么不相信。”盥洗室里的男人冷声道，“我骗你能得到什么？”
“或许你别有目的。”伏雪焰低声道，“旧人类一向诡计多端。”
“谢谢，我们确实足智多谋。”男人继续冷嗤。
他自己也不知道，占这种口头便宜到底有什么意义，反正类人好像永远是个木头，既不会高兴也不会生气。
但他就是想说，而且是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
尤其当他光着屁股腚子站在盥洗室里，全身都因为旧伤而疼痛难忍，湿滑的地板又让他不敢稍动，连腾出手关水都得犹豫半天，不识相的类人还一直堵在门外，那心情当然差上加差。
类人沉默一阵，脑子里转了个弯，才稍微理解他的反讽。
伏雪焰顿了顿，淡然道：“好吧，周立简，我想要点食物。”
“类人不是用营养液就能生存么？”周立简又忍不住呛她。
“食物，营养液，都可以。”伏雪焰强调，“这应该属于合理的交换。”
愣是再火爆的脾气，面对这种乌龟般的性子，都得自己硬生生憋回去。
周立简长长叹口气，“帮我把外面的外骨骼递一下，我出去就给你。”
“你不怕我袭击你。”
“想袭击就袭击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活着，到底还有什么趣。”
真的么？可伏雪焰不信。
周立简并不像他自己话语里那样，是个毫无求生欲的人——至少跟他交手几次，伏雪焰完全看不出他想死。
难道周立简是故意引诱自己袭击他，他好反将一军？
他可是周立简，当初的nfn1，就以为他是个毫无威胁的拾荒者，才将他放进了城。
伏雪焰狐疑地盯着门。
那门慢慢打开条缝隙，氤氲的水雾从中漫溢，一片白茫朦胧。
周立简将自己的身体尽数掩藏在门后，只剩一截残臂，窘迫地露在门缝间。
“替我接一下。”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累。
伏雪焰捡起地上的机械外骨骼，凑到门前。
她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周立简的断臂。
丑陋的，肮脏的，伤口像蜈蚣般爬在皮肤上，经络凸起，青筋盘虬。
“觉得脏也没办法，我已经尽力了。”周立简无奈，挪动着想把自己收回去，“不想碰就算了吧，你走远点，我自己弄。”
伏雪焰却扶住他的肩膀。
冰凉与灼热相碰，她的手指像冰，没有温度，他的皮肤灼热，带着热意。
那只断臂缩了缩，忍耐着，没有逃跑。
伏雪焰不熟悉外骨骼的装配，鼓捣了好半天，而周立简一直都没出声，安静地等待。
盥洗室内的水温仿佛蔓延开了，空气变得湿粘，令人透不过气。
“好了。”伏雪焰退开一步。
手臂缩了回去，下一刻，里面水声停了。
伏雪焰又捡起地上的机械右腿，从门缝递进去。
周立简把自己藏在门后，接过外骨骼腿，反手关紧了门。
里面道：“……谢谢。”是陌生的客套。
“你为什么不动手？”伏雪焰终于忍不住问。
扪心自问，如果昨夜换成是周立简偷袭自己，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周立简更是与心慈手软毫不相干，他杀过旧人类，也杀过类人，传奇的名字用鲜血铸成。
因此伏雪焰更加疑惑，周立简实在没有任何理由留下自己性命。
盥洗室里，摩挲的动静顿了顿，周立简好像轻叹了一声，“你为什么不动手。”
“是我在问你。”伏雪焰皱起眉。
周立简却说：“我也在问你，刚才，为什么不动手。”
“就是因为你没有动手杀我，所以我才……”
“投桃报李是么。”周立简接口，轻笑了声，“看吧，我品性这么优秀，人又善良，果然好人有好报。”
伏雪焰一个字都不信。
桃是什么，为什么要投它？李又是谁？她才不想抱。
周立简转移了话题，“好了，你出去吧，走远一点，我要穿衣服了。类人精神力太强，虽然给你打了松弛剂，但……还是以防万一。”
“我不会用精神力看你。”伏雪焰顿了顿，又解释，“而且我现在确实放不出精神力。”
“可我也不想冒险。”周立简坚持。
伏雪焰只得离开，沿走廊上楼。
回想刚才的情景，她越走越慢，努力思考着。
刚刚周立简那样毫无防备，直接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应该是在试探她。
可他凭什么敢赌，她真的会老老实实，帮他把外骨骼接好呢？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还赌对了。
伏雪焰想，自己或许永远都弄不懂这个旧人类。
……
……
穿好衣服，周立简带着满头水渍回到大厅。
带着外骨骼，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走路慢悠悠的，一脚重一脚轻，右臂和右腿泛出金属的冷光。
平时周立简头发一团糟，全都纠结在脑袋上，仿佛个失雏的鸟窝。
现在头发淋了水，鸟窝整个垮下来，服帖地粘在脸上，连五官都被遮住了，只露出干净的下颌。
他倒是终于把胡须剃干净了。
见伏雪焰端正坐在沙发上，腰杆习惯性挺得笔直，周立简顿了顿，说道：“走得确实够远，真不错。”
伏雪焰盯着自己膝盖，她饿得狠了，不想再耗费体力跟他扯东扯西。
跟旧人类说话，真累啊。
“既然你这么配合，我也不太好不近人情，尽点地主之谊吧。”周立简还在那自说自话，他回身指了指走廊，“厨房就跟水房挨着，门锁我打开了，吃的也在里面，你自己去吧，不够再说。”
他丢下这句，就回了房间。
伏雪焰正满脑子问号。
不近人情，地主之谊？听不懂听不懂，旧人类好烦。
不过最重要的她听懂了——有吃的，在厨房。
只是，刚刚才从水房被支上来，远远走了那么一大段路，现在又得重新走回去，心里莫名不顺畅。
他一定是故意的，粗鲁！
伏雪焰内心翻江倒海，脸上却面无表情，捂着胃原路返回。
因为腰酸腿软，她走路也一晃一晃的，瞧着竟然跟周立简一个样。
……
……
厨房很简陋，跟隔壁水房一样窄小，四壁都挂着金属壁橱，铁灰色硬邦邦的，许多角落结了锈斑。
灶台和桌上都浮了层厚灰，似乎从未有人用过。
伏雪焰已经前胸贴后背，肠胃真的已经开始消化她自己。
眼看灶台放着两个罐头，伏雪焰扑上去，徒手撬开盖，抬起就往嘴里倒。
狼吞虎咽消灭掉一个，她才感觉到肚子里的饱腹感，肠胃迅速开始消化食物。
嗯……刚刚吃得太快，滋味都没好好尝，舌头上残留的味道，似乎……还不错？
伏雪焰舔着嘴唇，看了看空罐头上三个大字“蔬菜泥”，又把手伸向下一个罐头，“土豆炖牛肉”。
就在她忙碌着撬罐头时，厨房突然“轰”一声震响，顿时天摇地动。
头顶的灯管骤然熄灭，隔了好几秒才滋滋闪烁着，重新点亮。
这期间，四周震动并未止歇，反而越来越剧烈，四壁摇摇欲坠，金属壁橱里的杯盘罐头叮铃桄榔碰撞。
伏雪焰放下罐头，皱眉侧耳，仔细倾听了一阵，危机到来的直觉更清晰了。
“轰——轰——”
持续不断的撞击声，是外力冲撞着铁门，有东西在暗河洞穴里，正尝试着突破大门，闯进来。
伏雪焰全身紧绷，猛然走向厨房门边，将门锁紧，同时关掉顶灯开关。
在陷入黑暗的一瞬间，她迅速蜷起身体，缩成个球，躲进门背后的角落，与此同时，外面走廊轰然大作，铁门被撞破了。
怪物的啸叫沿走廊传来，长响地底。
是噬兽！
横行地球的外星生物，该死，它们怎么出现在极北荒原？这里气候极端，根本不是它们的活动区域！
在怪物的长啸声中，精神力冲击波放射状散出，回荡整个西口002号站，攻击一切拥有智能的生物。
伏雪焰立刻调动残存的精神力保护大脑，嘴角却仍渗出一缕鲜血，她飞快舔去那滴液体，让血腥味在自己口中消散干净。
她将身体蜷缩得更小，主动降低身体温度，心跳也被她压制在极缓慢的频率。
脚步声在走廊回响。
咚，咚，咚。
锋利的爪子跟随脚掌，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怪物的喘息厚重有力，就喷吐在一墙之外。
它应该是闻见了蔬菜泥的气味，正在进一步确认墙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它对素食没什么兴趣，很快就扭开头，脚步声进了电梯。
西口002号站的运输电梯，并不是盒子型的箱式，只是一个金属板材搭建的平台，四周有半人高的围栏，防止滑落。
那怪物很轻易就跨了进去，然后沿着竖直的电梯井，向上攀爬，动作有些急迫，似是嗅到了感兴趣的味道。
周立简。
伏雪焰立刻想到了他。
对噬兽来说，没有什么猎物，能比荒原里的旧人类更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