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烈火
第一只噬兽沿电梯井上了楼，第二只刚刚从铁门外挤进来，再后面，好像还有第三只的声音，正不耐地推挤着前方的同伴。
而伏雪焰现在连扫帚都拿得哆哆嗦嗦，该死的松弛剂！
三只噬兽，自身难保，她只能祈祷不会被噬兽发现。
至于周立简……
他可是周立简！就自己保护自己吧。
但天不遂人愿，厨房门忽然被利爪刮响。
第二只噬兽摸头不着脑，扒拉了一阵，想找到开门的办法，可后来不耐烦了，直接用爪子破开铁皮，把铁门撕得稀巴烂后，整个身体从破洞口钻了进来。
这不是成年体的噬兽，身体不够庞大，还能在厨房里转身、翻找，翘起的尾巴不断拍打在金属壁橱上。
走廊上的灯光投射进来，厨房不再一片漆黑，但除了满地滚的罐头和碗盘、躲在门后阴影里的伏雪焰，这厨房里竟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
一层淡淡的、如同透明胶质的东西正在移动，构成怪物的整体轮廓。
隐身——这是噬兽的另一项特殊能力，再加上那层刀枪不入的外壳、锋利的牙齿和爪子、迅疾的速度与敏锐的精神力……这怪物自从降临地球，就是无敌的存在。
伏雪焰屏住呼吸，闭上眼睛。
因为一半基因来自于噬兽，类人身上没有太浓厚的人类气息，只要距离不是太近，噬兽并不能发现她的踪迹。
……但现在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
噬兽咬罐头的动作忽然一停。
它扔掉罐头，抬起头，细细嗅了嗅，朝着伏雪焰的方向越走越近。
五米、三米、一米。
门外第三只噬兽发出低哮，而门内这一只，伏低身体，已做出准备弹跳的姿态。
伏雪焰也凝神屏息，肌肉紧绷。
千钧一发之际，楼上轰然炸响，一大团橙红色火光卷着硝烟，从电梯井中垂直落下。
那只爬上去的噬兽被火焰笼罩，哀嚎着坠地，肉眼可见的冲击波裹挟灰尘，沿着走廊凶猛涌来。
剩下的两只噬兽下意识转了头。
就在这一刻，伏雪焰骤然弹起，顺着噬兽高抬的下颌一个滑铲，哧溜一下，贴着噬兽的外壳滑了出去。
趁两只噬兽还未反应过来，她拔腿就往外冲刺。
一出厨房，伏雪焰没有往大敞的铁门尽头跑，暗河洞窟里同样可能存在其他噬兽。
方才她积蓄许久的体力，一经爆发，又已耗尽了十之八|九，再让她去暗河里游一遭，还不如就地被噬兽吃掉。
电梯……只有那边有一线生机！
跌下电梯井的噬兽正翻滚着厉嚎，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又因为整个电梯间被砸变了形，它庞大的身体陷在里面，一时无法脱出，在狭窄的空间不断挣扎。
烈火熊熊燃烧，浓烟滚滚弥漫，但伏雪焰从厨房中冲出，却径直向着电梯井冲来，迎面扑向了烈火！
火舌舔上伏雪焰的皮肤，卷过她的发丝，一直穿在身上的战斗服保护了她片刻，却无法承受持续不断的高温，被烧灼出一个个破洞，而且每一个都在飞速扩大。
伏雪焰不顾身上的疼痛，只盯着火中的噬兽。
它因为受困而发狂，猛烈挣扎之下，电梯间的坍塌越来越严重。
在噬兽又一次甩尾时，伏雪焰忽然纵身一扑，抱住噬兽鞭子般的长尾，一个借力，顺势纵身高跳，像弹弓石子般，被弹射进了电梯井。
底下大火不息，高温热流沿竖井滚滚向上，远比火焰本身更加危险。
伏雪焰的身体已被烫得不成样子，哪里是火红的战斗服，哪里是本来的皮肤组织，完全分辨不出来，全都变成了焦黑，粘连在一起。
但伏雪焰还在移动，顺着竖井里的维修直梯，顶着高温热流。
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爬。
……
……
周立简正忙着修复安全系统。
噬兽从暗河闯进来，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可能是雪季刚到，这些偶然进入极北荒原的噬兽没来得及离开，只能躲进暗河河谷，又误打误撞沿着地下洞窟，钻进了西口002号研究站。
对周立简来说，这事确实点背到了极致，但眼下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安全系统中的隐雷，将爬上来的噬兽炸了下去，可隐雷其实只炸了一半，另一半因为常年闲置，竟然发生了系统故障，需要进行程序自检。
现在困住噬兽的，只是变形的电梯井，等它脱困，无论是另一半隐雷还是研究站里的其他武器，都很难彻底杀死它，更何况听底下的动静，钻进来的噬兽恐怕不止这一只。
目前的办法，是炸掉电梯井末端，放弃最底层，将上面四层彻底隔绝，然后联系附近哨站请求救援，靠着上面四层的物资储备，应该可以等到援军到来。
但那个类人，现在还在底层……
周立简点按着中枢系统控制板，忽然一顿。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类人和噬兽不是同出一源么？伏雪焰应该可以跟这群怪物友好相处吧，应该用不着他多操心。
周立简不再多想，等待系统自检完成后，正要开启底层的隐雷按钮，忽然有个黑漆漆的东西，沿着维修直梯伸出，扒上了地面。
那是只……手。
这手几乎没了形状，粘着烧过头的肌肉组织，散发着焦臭的气息。
周立简大惊。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了那截仿佛焦炭的手臂，将伏雪焰整个人拖出了电梯井。
上手很轻，周立简那套脆弱的外骨骼，竟然都能承受她的重量。
看到完整的伏雪焰，镇定如周立简，都禁不住瞪圆了眼睛。
这已经不是半个小时前，那个相貌完美的类人了。
虽然周立简从来没有说过，但这个类人，确实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无论是类人还是旧人类中——都绝无仅有的完美。
只是这种不似人类的完美，搭配伏雪焰木讷冷清的神情，更让周立简加深了“人造产物”、“非人怪物”的印象。
再加上双方原本就处于对立的立场，周立简压根就没有闲心欣赏伏雪焰的容貌。
但此刻，伏雪焰几乎已经变成一段烧尽的木头，四肢干枯地垂着，脑袋也成了一团糟，全身上下都不能看了，甚至……也让人不忍形容。
而这样的情况下，伏雪焰居然还在呼吸。
周立简低叹一声，将伏雪焰平放到地面，动作非常轻缓，生怕她哪个部位突然碎成灰烬。
电梯井下，火光并未减弱，兽吼越发凶残，被堵在后面的两只噬兽开始撕电梯井周围的钢柱，试图将同伴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伏雪焰居然躲过噬兽、穿过烈火，就这样硬生生爬上来。
周立简单膝跪在伏雪焰身侧，牢牢盯着她，目光幽深。
他觉得惊讶，亦有着震撼，“第三次了，即使活着的代价，是承受千倍百倍万倍的痛苦，你也这么不想死？”
伏雪焰听不见周立简的问话。
她哪里都动不了，全身的感官都已瘫痪，眼睛也睁不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
——她不想死，她要活着。
周立简莫名从伏雪焰身上读出这含义，竟忽地大笑起来，笑到眼泪溢出，身体支撑不住，只能用手撑地。
“我居然还不如一个类人……”
周立简越笑越喘，后来止不住开始咳嗽，笑声被打断后，空间就沉寂了。
他忽地站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伏雪焰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到任何，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否已经脱险。
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但如果真的是死了，那为什么还能感受到痛苦？
全身都好疼，不是火辣辣可以形容，是有人在撕她的皮肤，一层一层，从外到里，将她一点一点剥开。
没有任何的经历、没有任何的记忆可以描述这种痛苦，类人也从不像旧人类一般善于利用言语和词藻，伏雪焰只能默默承受着，实在忍不住了，就发出一点点的呜咽声，又细小又脆弱，就像偶尔在野外作战时，会遇到的那种讨食的野猫。
但非常突兀地，有股暖意在身体里释放，最先是脖颈处，而后迅速涌向心口，暖意逐步扩散开来，滞塞的器官和管道仿佛被疏通了，焦黑干枯的身体上，力量缓缓复苏，汇聚成河，渐成汪洋。
伏雪焰感觉到，肺部收缩扩张，心跳持续稳定，血液在烧坏的血管中涌动，强大的基因开始修补千疮百孔的身体。
松弛剂的效力……要过去了？
伏雪焰艰难地撑起眼皮，努力对准视焦，第一个看清的，竟然是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给你注射了驱散剂，松弛剂的效力很快就会消退。”
周立简垂头看着她，神色怪异，好像看见了什么世界奇景，“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类人自我愈合，但我还是得说，这过程很让人震惊。”
“你救了我？”伏雪焰问，她的声带还未愈合，只能勉强做出口型。
周立简一个字一个字认出来，之后他忽然笑了，“不。”
他郑重道：“救你的，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