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十三年
“我愿意。”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我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任女士离开的这一周我也思索了许多。
我明白这是一条走向光明却无法光明的道路，这条路很危险，充满腥风血雨，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另一方面我也清楚地知道，一旦走上这条路，我的肩膀上将会负担起多么沉重的责任，为中华谋振兴，为民族谋未来，不是光喊喊口号就可以做到的。
最重要的，是坚定的信仰。
我能为了这条道路无怨无悔地付出我的生命吗？有朝一日落入敌手我能抗住严刑拷打吗？我能接受失败的后果吗？我能一直保持我的初心坚定地走在这条路上吗？
答案是我能。
我想成为任女士志同道合的爱人，我们拥有共同的目标，怀抱着同样的理想，一起迎来曙光，走向黎明。
大家脸上的严肃都褪去些许，脸上浮现出真诚的笑容：“欢迎你加入组织。”
红莲拍了拍任女士的手臂：“恭喜你，胭脂，你成功发展了林医生，很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听到红莲的话，任女士脸上的笑意缓缓消散，浮现出一丝丝苦涩：“大家先散了吧，我先和林医生谈谈。”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我坐回椅子上一言不发，我在等任女士开口。
“对不起。”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痛苦。
我烦躁地解开了衬衫的纽扣：“我不想听对不起，我只想从头到尾的知道所有事情。”
“你想听哪一部分？”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任云烟！”我的心好像针扎一般的疼：“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你，到底哪一个样子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我像一个透明人，把我的所有都坦坦荡荡的暴露给你。而你呢？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我卷起袖子，深吸一口气，不让眼泪流下来：“我是对你一见钟情，但我真后悔，我为什么对你一点都不了解就和你交往？我像一个傻子，被你骗得团团转，偏偏我还乐在其中无法自拔。”
任女士沉默地看着我，眼中写满哀绝。
我死死抓住餐桌的边缘，胸口有些闷闷的喘不上气来：“红莲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成功发展了我？什么叫做完成了任务？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这个目的是吗？我在你这里从始至终只是任务是吗？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丝丝感情！”
我大口地呼吸着，任女士急忙过来抚着我的背：“不是的宝贝，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珠子一样往下掉，滴到我的手臂上，那么滚烫，好像能灼伤我的肌肤，又那么冰冷，浇灭我心中所有的炽热。
我拉开她的手，伏在桌子上，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任女士沉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其实见过你长发及肩的样子，在上海，民国二十年。你和舒婉仪在上海女子中学，我也在，你和舒婉仪认识了多久，我便认识了你多久。
开学第一天你注意到的是舒婉仪，而我注意到的是你。我在你隔壁教室的窗边坐了四年，看着你从我窗前走过。后来我坐在那扇窗边，看着你和舒婉仪从我窗前走过很多次。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我那个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很瘦，很难看，大概是从来没有入过你的眼。你那个时候还很活泼，我窗外有一棵很大的橡树，我时常看见你爬到树上晒着太阳睡觉。
有一次你从树上掉下来，我着急忙慌地跑出去想扶你，才出教室门你就被舒婉仪扶起来了。你侧过头亲了她的脸，一点不管别人的眼光。我当时愣在原地，心里竟然有些涩涩的。
民国二十四年，舒婉仪退学，然后你也离开，紧接着我也因为身体原因回了南京老家。后来我听上海本地认识你的同学说，你去了美国。”
此时我已停止了沉默的哭泣，静静听着这段我从来不知道的过往。
任女士继续说道：“我本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直到有一天，情报组的同志向我汇报，空军医院新来了一名离美归国的医生，叫林霁嵘。我当时简直要高兴疯了，立马从重庆来了昆明。
但你和舒婉仪还没有分开。我心底有些失望，但不得不回重庆。我说你有发展的价值，让情报组的同志注意你的动向，其实是我私心里想知道你的事情。
后来听说你和舒婉仪分开了，我匆匆赶来昆明，但我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于是我坐在酒吧里看了你一整晚。我总觉得我们还能见面的，于是我想徐徐图之。
但是崔珣开始接近你，我开始心慌了。她那么美，我真害怕你会动心。后来我们在滇池游船、在空军俱乐部的宴会上见面，这些都是我精心安排好的。”
她从后面抱着我，把头伏在我的肩上，泪水浸湿了我的衣服：“林霁嵘，我走了十三年，终于走到了你面前，请你共赏了一场日落。”
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从少女时期开始，任女士旁观了我的人生十三年。
而我毫不知情。
她曾与我一墙之隔，我们抬起头来看见的是同样的天空，或许我们甚至曾在学校里的某一个地方地方擦肩而过，然后默默无语，各自前行。
她曾在窗边等待着我的经过，凝望我的睡颜。我想曾经必定有过很多个时刻，阳光共同洒在我与她的身上。
她亲眼见证我真诚热烈的爱过别人，看着我挽别人的手，吻过别人的脸颊。她知道我为别人疯狂过偏执过，也知道我曾幻想与别人白头偕老过。
她见过并且爱上年少时欢脱的我、轻狂的我，而我现在给了她一个无趣的我、愚笨的我。
“林霁嵘，我走了十三年，终于走到了你面前，请你共赏了一场日落。”
我在我一见钟情的爱人心里，住了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