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辽阳伊始
辽阳 酉时三刻 福来客栈
冬天的白天很短,天已经完全暗下来。
一些客栈门前挂着的红灯笼,给这寒冷的冬天,平添了几分暖意。
街道上少有人行走,这点就和其余几个县城,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娄予几人在屋内吃饱喝足,彼此聊着不着调的段子,大家哄笑一团。
风雪渐大,娄予看桌上酒菜也差不多了,便主动让大家好好休息,明日再做打算。
几人其实都没喝多少,但娄予历来不喜欢喝醉的感觉。
那种压抑不住意识的感觉,让他很不喜欢。
曲纳川三人住在一间房,娄予两兄弟住一间。
娄杜拉安排好他们三人后,回到屋里,看着娄予:
“后面怎么办?”
娄予在桌上倒了一杯茶,浅酌一口,随后把今日的发现告诉娄杜拉。
“你是说?辽阳,有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来自玄菟内部?”
娄杜拉听完娄予的话,给出自己的想法。
“不错,我感觉,辽阳,才是这次耶鲁沙的重点。”
“而且玄菟郡内的人,对辽阳的态度,也很值得深思。”
娄予轻声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脸上因为喝酒的缘故,略显红润。
“有没有一种可能,辽阳,才是两方的主战场!”
缓缓转动手里的茶杯,听着窗外的风声,越显急促。
娄杜拉不说话,看着娄予,他知道,既然来了这里,那娄予肯定有想法。
“辽东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那就靠在玄菟这边。”
“而且,真打起来,其结果,也犹未可知…”
脑海里闪过在西城见到的景象,和来辽阳路上见到的种种。
娄予不是对辽阳城有信心,而是对辽阳城后面的人有信心。
辽阳城在他心里有两个定位。
一个是钓饵,钓居心不良的鱼。
另一个就是玄菟郡内部的问题,孤立!
但不管怎么说,两种状态,都注定了辽阳的结局,被吃。
而娄予等人,也在类似于押宝,只不过留给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而已。
急促的风雪,已经开始预示着,今晚的不平静。
…
辽阳郊外
“副统领,前方二十里,便是辽阳城。”
徐安良,锐豹副统领,原黑龙部,第一百夫长,四十五岁。
是蒙盛组建黑龙军部第一批的将士,武力值在当时,仅次于石虎。
为人忠实,领兵平乱,以稳扎稳打著称,锐豹部内,他和青尚,就属于是靠在两个极端。
青尚爱行险招,以小博大;
徐安良喜欢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各有所长。
其实作为原来的第一百夫长,徐安良的武学天赋,并不甚如意。
但真的就硬靠一股,对自己比对别人狠的劲,磨练、熬打自己。
通过每年的比武大会,当上了百夫长。
后面又经常找石虎“喝茶”,结果“喝”成了,也“喝”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地位。
当然,这里的喝,我不觉得很简单…
可以说,在那几年,徐安良在军中的辨识度,相当的高。
没办法,太励志了。
“嗯,让下面的人休息一会儿吧。”
徐安良看着远处若隐若现一点火光的辽阳城楼,让下面的人再等等。
“拓跋硅,还有多久。”
拓跋硅被安排通知史虎后,准备回去。
结果被徐安良截胡,一同拉到了辽阳这边。
眼睛看着辽阳的大体方向,拓跋硅说道:
“再等他们换两次岗,先安排将士休息一会儿,后面再安排。”
“好…”
徐安良看着远处的辽阳城,眼中若有所思。
…
而在辽阳城县衙之中,县令梁伯览,也感觉自己心里,总是莫名的烦躁。
随即放下案桌上的信件,叫了一个杂役进来。
“去转告夫人,年关将至,衙门中事务繁忙,今日便不回屋睡了,让夫人早点休息。”
下人应允后,转身便出了府衙。
不过萦绕在梁伯览心里的烦躁,并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
紧皱着眉头,看着桌上已经打开了的一封书信。
信是下午送到的,写信的是玄菟郡守,他的顶头上司,程义。
内容中无外乎就是告知他。
鲜卑大举扰关,在辽东的乌桓部族,也因为常年没有郡守的原因,开始在两郡分界的高句丽,有所动作。
因为事发紧急,兵马调动过于仓促,他在玄菟郡县,先調人支援高句丽,高显。
再从望平派人过来辽阳这边,加强这边的防守,到时候注意接应。
很正常的戍边传信,但梁伯览坐在椅子上,看着来信,却凝目沉思。
他想不出这中间有任何一点不合理的地方,就是很正常的信。
可心里的不安,却开始越来越强烈。
他也不知道这份不安的感觉,是来源于第一次面对边关战事,还是什么…
梁伯览起身,缓缓走出衙内,看着外面的乌漆嘛黑的天,风雪呼啸而过。
伫立片刻,梁伯览叫出自己的心腹。
“奇生!去找家客栈,今晚不回府里了。”
奇生没有多说话,转身就去了县衙外。
梁伯览来辽阳任职,也有两年有余。
不过不同于石虎等人的路子,他是正儿八经,通过朝廷任命下来的。
为什么朝廷会专门任命一个县令呢。
其实从他的名字上,多少都可以推断出来。
梁伯览,确实是梁冀派系的人。
不过为什么没有被清洗到,主要是运作他来这里的时候,这中间没有一点梁冀党派的影子。
外人看来,他梁伯览,只是一个恰好走上是仕途的才人(举孝廉)而已。
作为梁冀唯一的心腹,他来这里的任务,也有很高的私密性。
其实在两年前,在毒杀汉质帝事件开始。
梁冀,就已经猜到自己的结局,肯定得不到好下场。
但事实就是,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世人皆知梁冀,痴迷权政,嚣张跋扈,喜好钱财。
但这中间的利益种种,错综复杂,又岂能是外人几句话,能说清楚的。
梁冀是个坏人,他自己都知道,他对不起东汉,对不起东汉的千万百姓。
这重要吗?
对梁冀来说,这不重要,他只是遵循人的趋利性,别人是没有条件去犯错;而他,有这个条件。
不可否认它是坏人,恶人。
但是,从单一身份,他作为一个父亲。
他,问心无愧。
从始至终,梁冀,唯一放心不下,心有牵挂的,也只是那个,他真正当作儿子的人…
没过多久,奇生回到衙门内,看到端坐在上位的梁伯览。
“大人,客栈打点好了,现在过去吗?”
梁伯览摇了摇头,对奇生说到:
“暂时不过去,等郡守大人的兵马到了,再过去。”
奇生准备回话退下,梁伯览提前问道:
“奇生,少主有消息了吗。”
“禀报大人,在这边塞之地,探听到的消息属实驳杂。”
“玄菟一郡尚还能查探,不过基本可以确定,玄菟有少主停留过的足迹,而且状态还不错。”
“但后面,就不知道去往何处了。”
“辽东一郡也派人去了,但因为近年宫中变动,管辖不到位,探子得到的消息更加扑所迷离,难辨真假。”
“不过只要有消息,属下都已经安排人过去了。”
”至于更后面的乐浪、带方,仍在进一步调查。”
梁伯览听到奇生的话,慢慢放下手上的书:
“继续找,不过,换个方向,去军队里面找。我感觉,他应该在那里,毕竟… …”
梁伯览想到以前请教书先生的时候,跟在自己后面那个,奶声奶气,叫自己叔父的小孩。
“对了,奇生,今晚你和我同去客栈。”
“今日总感觉心神不宁,有你在一块,会踏实一点。”
“是,大人。”
奇生说完并未退走。
“大人,还有一事。”
“讲。”
“在玄菟郡内各县探寻消息时,据探子回报,其他几县的… … ”
听奇三讲诉其他几县的见闻,梁伯览心跳开始加快,思绪也在高速运转。
奇三说完,梁伯览也起身,去桌上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边关的混水,深得很,不用管他们,”
“抓紧找到少主就行了,也算是我们,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奇生看了看,递茶水给他的梁伯览。
短暂错愕之后,由心一笑,浅酌一口。
“是,大人,属下告退。”
奇三得到答复,退出了府衙,梁伯览也回到了座位上。
…
辽阳郊外 戌时
徐安良和拓跋硅看着远处辽阳城墙上忽明忽暗的火把。
两人对视一眼,徐安良转身,对身后的将士开始开始下达命令。
“一队二队,着便装准备和我进城;剩下三队,跟着拓跋大人。”
“喏!”
徐安良朝一旁拓跋硅点了点头,随即带着二百便装骑兵朝辽阳城疾驰而去。
徐安良和一众将士来到辽阳城墙外,和守城官兵一番交涉。
没过多久,梁伯览亲自命人,打开城门,让徐安良等人进来,并派人把徐安良请去了县衙。
徐安良走后,剩下将士被各自安置。
不过,在这之前,这些锐豹卫就以组为单位,设定了行动目标。
这辽阳城的基本布防,他们也都已经刻在了脑子里。
府内,梁伯览端坐上位,下面坐着的是徐安良。
“来人,看茶。”
“徐县尉,这么晚了,还劳你赶过来,伯览心中属实过意不去阿。”
梁伯览对下面的徐安良一阵歉意,没有端着架子,就跟很熟络的朋友一样。
“梁大人,言重了,都是一朝之臣,既食君禄,亦分君忧。”
“边关险恶,异族横生,近两年来,鲜卑、乌桓、高丽,北羌等关外部族,屡次三番侵扰边关。”
“我等虽无扩疆之力,但守好大汉基业,护千万黎民百姓,你我,必有义不容辞之责。”
徐拿良这是第三次见到梁伯览,第一次见面,是梁伯览上任时,郡内各个县城的一二把手,都会来照个面。
他当时跟着青宏来的,而且和梁伯览聊得很投机。
第二次见面,是年初时,单独来的辽阳。
奉命来探梁伯览的底,看看他的口风。
毕竟辽阳这个位置,很微妙,也很重要。
梁伯览:“徐县尉,大义,若朝中多来几个,徐兄这般大仁大义,心怀天下之人,又怎会酿成如此祸事。”
徐安良端起桌上的热茶,轻拂茶沫,浅抿一口。
场面话说完了,下面就开始步入正题。
徐安良:“伯览兄,上一次见面,还是年始,时隔快一年了。”
“这一年的变化,朝中最大的变故,可能就是梁冀,梁大将军了。”
梁伯览听徐安良说到梁冀,缓缓摇头,眉头紧皱:
“专权乱政,贪墨国库,毒杀幼帝,简直跋扈!跋扈至极!天下百姓,皆闻之色变!”
“朝中政党派系,更是扯上梁冀的虎皮大旗,无法无天!”
“每日的奏章,若有异议,小则弹劾、降职,大则卸去官职,告老还乡,更甚者便是安上莫须有罪名,含冤入狱!”
“质帝曾有言,跋扈将军,霍乱朝纲,世人尽可诛之,可毕竟年岁太小,不懂得隐晦之道,哎。”
梁伯览喝了口茶,转而继续道:
“不过最终还是被陛下惩治,以正朝纲,得慰天下。”
“经此一事,陛下也必定青史有名,哈哈哈!”
徐安良看了一眼上座的梁伯览,沉寂了一会儿:
“伯览兄,上一次见面,我曾问过你,为何会被朝廷安排到这个边塞之地,当时你也含糊其词,今日,梁兄可否具体告知于我一二。”
梁伯览起身,背对徐安良,安静片刻:
“徐兄,当时不告诉你,是为你好。”
“你知道我为何会被安排到这边关,来当这小小的辽阳县令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姓梁吗?”
”你知道为什么,我来这辽阳近两年,却从未出过城吗?”
徐安良听到一愣,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也给王相和蒙将军反映过,但都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有王相说过一句话:
“朝中下来的人,慎重应之。”
所以就有了徐安良探口风那一次。
“我和梁冀,本是一脉同宗,我祖父便是梁冀父亲梁商的叔叔,梁翟。”
“受祖上余荫,我祖父大小封了个侯位。”
“我父亲也在朝中官场,颇有建树。只不过和梁冀的父亲,梁商,产生了政治对立。”
“我父亲梁思言,对宦官参政,颇有微词,时常在朝堂之上,与一众宦官党派针锋相对。”
“而梁冀的父亲梁商,对宦官则是另外一种态度,拉拢。还多次让梁冀与其打好关系。”
“后来我父亲用计,使其彼此产生隔阂,导致双方关系紧张,便没了下文。”
“此一事后,梁商对我父亲倒没说什么,但梁冀,处处针对我父亲。”
“后来,从梁商的二女儿梁妠,被立为汉顺帝皇后开始,梁冀便开始对我父亲的一众政党,实施打压。”
“特别是在梁商死后,梁冀更加肆无忌惮。”
“在他妻子 孙寿的挑唆下,我大父被安排到交州境地。”
“美其名曰:做个闲散侯爷,最后,思乡成疾,郁郁而终。”
“我父亲则被梁冀以乱纲之罪,撤了官职,下了大狱。”
“中间经过汉顺帝、汉冲帝、汉质帝,直到汉恒帝,我母亲许诺梁冀,献出全部家产,只求放我父亲一马,梁冀才答应下来。”
“后来机缘巧合,我被一位官员推举为孝廉,得了官职,也算是走在了绝大多数人的前面。”
“本来我应该在中原一带去任职,但刚好中原之地,梁冀的党羽盘踞众多。”
“后面被他得到了消息,便以我父母性命为要胁,来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塞北幽州。”
梁伯览仍是背对着徐安良,话语中没有一点的情绪波动,如水一般的平静,
徐安良则端坐一旁,这是他第一次了解其种缘由。
看着梁伯览的背影,眼眉轻皱,脑海里闪过莫名的东西。
“伯览兄,如今梁冀已被恒帝置死,族中胞亲,谗臣逆党,也已尽皆伏诛。”
“相信离你回京之日,也不远了吧,我是不是要先给你道喜啦,阿,哈哈哈。”
梁伯览缓缓摇头,嘴角泛起苦笑。
“徐兄,朝廷的书令,已经下来了。”
“陛下命我即日回朝,协助新丰侯单超、汝阳侯唐衡等人,共同查清梁冀的党派余孽。”
“还说替我父亲和祖爷,洗刷冤屈。”
“那不是好事吗?伯览兄,何故如此愁态?”
“好事?哈哈哈,我若还是前几年,定然快马加鞭,连夜启程,为我父亲讨回公道!”
“但身在官场多年,各中原由,怎可不清楚?不思量?”
“第一,我父亲在时,和朝中宦官的矛盾,历来已久,本就没有可以缓和的余地。”
“第二,我又是梁冀一脉的直属族亲,我感觉可能没到雒阳,我便是刀下亡魂了。”
“梁冀被杀一事,宦官本就出力不少,更得陛下器重,此刻他们几人在朝中,正是势大之时,你觉得,他们能放过我吗?”
徐安良没有说话,只是让下面的杂役,重新换了壶茶水过来。
天冷了,茶水不耐泡。
…
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一个挺拔的身影,在府衙门口灯笼的照映下,缓缓走出辽阳府衙。
没多大一会儿,一名锐豹卫队长,来到近前。
“副统领,四周城门的人手已经安排过去了,下一班换岗,在亥时三刻。”
沉默片刻,徐安良沉聲说道:
“一切,按计划行事即可。”
“诺。”
待锐豹卫退去后,这个男人又驻足片刻,思绪转息间,随后缓缓往辽阳北门走去。
…
府衙后院 戌时三刻
梁伯览从府衙后院的后门出来,身旁跟着同样一身便装的奇生。
在巷道中穿梭(宵禁)没多久,两人就到了之前让奇生订的客栈,福来客栈。
“咚,咚咚咚,咚!”
用同样的节奏,敲了三遍门,客栈里面的老板立马开了门,这是之前和奇生约好的暗号。
这个客栈是奇生设立的,一个专门供自己的情报人员休息的地方,当然也包括打探一些边塞消息一类的。
没有过多的言语,客栈老板就带两人上楼,进了房。
奇生先点亮了桌上的烛灯,习惯使然,环顾了一圈房间中的布置。
眼睛余光看到一侧的窗户,在寒风中来回摇晃。
眉头一皱,脚步放轻,靠近窗口,往外面左右看了一会儿。
房中的梁伯览,则坐在桌子边,脑海中回想着不久前府衙中的事,以及和徐安良的约定。
冷冽的风突然吹进屋,梁伯览来了一激灵。
朝在窗口站着的奇生看了一眼。
“怎么了?”
奇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关上窗户。
“没事,只是今晚遇到的事太多,吹吹风,冷静一下。”
梁伯览先是一愣,随即嘴角便泛起苦笑。
圆桌上,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而在他们房间一侧,隔壁的客房,刚好就是娄予和娄杜拉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