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西城定敌
乌桓营地，耶鲁沙看着前方还在燃烧的营地。
眼中闪过种种神色，愤慨，恼怒，还有丝丝，侥幸。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下面的人，着手收拢现有的物资，准备离开这里。
和史虎有过交手的大汉，走到近前，嘀嘀咕咕说了两句。
耶鲁沙直到听完，脸上都还挂着疑惑。
但持续没多久，看着已经小了不少的雪，牟。
第三次，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高句丽。
“丘力居阿丘力居，难道我们，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思绪间，转身，嘱咐突兀阂骨带人，收拾好营地，再回去把乌桓将士的尸体，一并带回来；又让一旁的传令官，拿出纸笔，开始写……
高句丽 西门城楼 巳时末
雪势渐小，风势渐停，城外十里的战斗也接近尾声。
林铁柱，青宏青尚，铁木措，四人一同站在城墙上。
看着远处因为两方骑兵尸体，堆积出来的一片空地，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中间除了林铁柱，眼中闪过一些别样的神色，而其余几人都显得司空见惯了。
青尚等人，看出了林铁柱的状态，但没有出声。
但这世间，有一句话，最值得人去反省：
你以为的东西，本质上，并不是你以为的…
没一会儿，张叁也上了城楼，同样没有说话。
林铁柱率先打破沉默，对一旁的张叁问道：
“张大哥，战死的将士名册，弄好了吗？”
“已经在府衙登记好了，共损失七百五十二名，其中百夫长两名，什长三十一名，伍长五十四名，桀虎将士六百六十八名。”
“后面具体的阵亡补助金，等大人回来了再行发放。”
说完，彼此又是无尽的沉默，天地间只有风雪呼啸而过的声音。
没多久，乌桓剩余的骑兵也开始陆续的撤退，青宏两兄弟也开始带领剩下的将士回东城。
虽然只是出去解围，但还是折损了一部分人马。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乌桓枪骑的作战能力，还是很强。
唯一没有出现伤亡的，就是铁木措和史虎负责袭营的两支队伍了。
三人刚走没多久，张叁和林铁柱两人眼睛看着前方尸体纵横的战场。
“张大哥，你为什么来这里当兵。”
张叁沉默一会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缓缓说道：
“五年前，你我同入军伍，当时一同的，不下百人。”
“但不知为何，与你相识，有种天然的熟悉感，好像我们，在某个时间段认识，还很熟悉…”
“而我，是靠着这种，类似的直觉，从千千万万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所以，我相信这种直觉，尽管没有什么可以佐证的东西。”
说完脑中闪过刚才几次危机时心中的感觉，心思恍惚。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当兵吗。”
“因为只有这里才能让我当兵；而且这里的兵，不是一般的兵。”
说完，缓缓转头，看向一旁的林铁柱，低沉且浑厚的嗓音，语重心长地说道：
“柱子，我不知道你是朝廷中，哪家的人，但今年朝中之事，相信你也多少有些了解。”
“其实梁冀的存亡，对这个已经烂到根上的朝廷，并没有多大影响……”
“今天有一个梁冀，明天就会出现两个，后天，就会有第三个！甚至更多！”
“你不觉得乌桓的人，这次出来的，本就有点奇怪吗？”
“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属于我们的时代，要来了… …”
张叁看了看天空，林铁柱也听出了张叁话中的深意，却没有看他。
安静许久，嘴角掠过一丝苦笑，低声说了一句：
“父亲，或许，你是对的…”
…
史虎这边，和丘力居绕路，跑了半个钟头，回到了高句丽城中。
“去让铁柱过来吧，人给他带回来了，赶快瞅两眼，指不定一会儿，王相要我连夜送过去了。”
刚到府衙门口，史虎就让一旁的衙役，去把林铁柱叫过来。
自己带着丘力居进了府衙内，准备喝两口茶，解解渴。
丘力居听到话中细节，没有言语，在一旁寻了一座。
没多久，林铁柱和张叁就赶到府衙，先看到了丘力居。
林铁柱先给史虎打了招呼，随后看向一旁坐着的丘力居。
丘力居身高和林铁柱差不多，这是林铁柱第一次见到丘力居。
一袭素色布袄，皮肤也呈现出白里透红的感觉，五官消瘦，有种落难公子的感觉，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特别是一双淡眉幽眸，更让人显得十分神秘。
林铁柱拱手一礼，对座上的丘力居，浅浅一揖。
虽然心里对丘力居有诸多的疑问，但现在两人的身份，还是一个问题。
从某些方面看，是他们赢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赢的，是耶鲁沙，并不是丘力居。
也不是赢在耶鲁沙的战略上，而是赢在他没有野心上。
丘力居看着前面这个朝他行礼之人，没有回话，转头喝了一口刚才衙役送上来的茶水。
林铁柱一波操作之后，起身坐在了丘力居对面，并没有因为他的不回应而生气。
“柱子，这就是你说的那一位乌桓谋士，丘力居先生。”
说着，对一旁喝茶的丘力居，同样说了一句：
“丘力居先生，今日我军的临阵谋划，大大小小，皆出于这位小将军。”
“先生，可有评断？”
这话也算史虎开了个头，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就没他的事了。
史虎说完这话，林铁柱心思也活跃起来。
他让史虎把丘力居带回来，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跟人学习兵法之道，或者说，兵法在实际战场的运用。
丘力居依旧没有答话，又是浅酌一饮，没有回刚才的话，而是朝上座的史虎说道：
“大人，时辰不早了，去晚了，恐怕不好进城。”
史虎畅然一笑：“先生无碍，玄菟郡城，尽在我主家手中，城门一事，不足挂齿！”
“此次邀请先生，一是我家王相所言，二，便是我军部中的这位小将军。”
史虎指向一旁的林铁柱，林铁柱也知道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丘力居看向林铁柱，两人一般高，丘力居的面相带着淡淡的英气，贵气。
而林铁柱因为在军中几年的原因，脸上略黑。
虽然没有张叁那么壮，但体格子也不小，浅眉黑眼，颇有将风，因为常年训练的原因，虽然黑，但是五官立体感很强。
丘力居其实在听完史虎的话后，心跳瞬间快了两拍，但不知道是对他们渗透力的惊惧，还是对，某一方面的惊喜…
转瞬一刹，丘力居看向林铁柱：
“不知道林将军对当今传著兵书，有几分涉猎。”
林铁柱思绪一转，停了一会儿：
“丘力居先生，当今传世兵书，不胜枚举。”
“但林自知才疏学浅，仅对《太公兵法》《孙兵谋论》《尉缭子》三本战国兵法涉猎略深，其余著作，则少有了解。”
“多学而杂，杂而乱心。林将军，兵书理论，读得多，并不见得是好事。”
两人第一次对话，丘力居对林铁柱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对他的认可度，也提高不到少。
“今日两军对阵，我在后方，但耶鲁沙的排军布阵我皆有参与，林将军，战前，有几分把握。”
提到这个事，林铁柱一怔，看着对面的丘力居，他为什么会问这个？
这个问题不应该说出来的。
最起码，不应该这个情况说出来。
转瞬一刹，林铁柱脑子里闪过好几种想法，都可以对得上他问的这个问题的原因。
但知道又有什么用，阳谋啊！
说与不说都会有问题产生的可能。
也就在这一会儿，林铁柱对丘力居的认识，又上了一个台阶。
“三成。”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说。
张叁听到这话，想起身说什么，但停顿一下，缓缓回到座位上，暗叹一声。
史虎听到后，也是怔怔看了两眼林铁柱，然后回过神来，没有说话。
丘力居和林铁柱，都在观察着场上几人的情绪变化。
整个府衙内，突然安静了几息，几人都没有说话。
丘力居放下茶杯，先打破了这份沉静，看向上面的史虎：
“大人，三成的机会，你们没有安排守城，还敢出来袭营、斗阵，那鲜卑那边的谋划，应该也没用了。”
丘力居顺着林铁柱给的信息，已经猜出一些大概。
而史虎对丘力居能猜到高显鲜卑的问题，没有表现的很意外。
毕竟年轻的时候，经常跟着王相和蒙盛，见多了，自然就有免疫力了，所以并没有说话。
张叁和史虎也基本缓过神来。
其实两人出现这个情况，不奇怪。
不出现，也不奇怪。
毕竟都是久经沙场的人，这方面肯定看的淡，但把这个问题拿到明面上说，那就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情绪导向。
这也是林铁柱担心的。
情绪，是人辨别是非很重要的一个导向。
其实很多事情的对错，就有情绪的影响。
见史虎没有说话，丘力居转而看向林铁柱：
“林将军，且不说今日的临军战术的好与坏，你能用两千多人马，对阵两万余精兵良骑，还有三分胜算，不错，勇气可嘉。”
丘力居这话，你说寒酸人，不像；你说夸林铁柱，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也不像那么回事。
林铁柱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上来就被将一军，后面还被人磕碜。
场上几人都不是傻子，听不出好赖话。
史虎看了一眼丘力居，没有什么表情；张叁没忍住，直接起身，准备和丘力居，攀点亲戚。
这前面吧，怎么说都是内部矛盾，但是还没轮到要一个外人来磕碜。
丘力居稳坐钓鱼台，谁家还没点亲戚，你指不定还没我亲戚多呢！
“大哥！且慢！”
看到张叁起身准备搞事，林铁柱马上起身劝阻。
张叁个头挺高，林铁柱差点没拉住。
后面史虎嗓子不好，咳了两声，张叁看史虎肾体不好，就没继续闹下去。
安顿好张叁，林铁柱并没有去给丘力居道歉，而是看向上座的史虎：
“大人，此次之事，并无考究、争议的必要，还是尽早，带丘力居行先生面见王相为好。”
“当然，若以后，和丘力居先生有缘相见，再请指教，也不迟。”
史虎皱了皱眉头，正准备说话。
外面的衙役进门来报，西城门外百米处，来了十几个乌桓骑兵。
传话说，找史虎大人和丘力居先生。
张叁和林铁柱看向对方，眼中冒出些许疑惑。
丘力居听到这话，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好像他的脸，就是这样粘上去的。
几人目光相及，史虎大手一挥，起身走出府衙：
“丘力居先生，一起去看看吧。”
丘力居点头应允，随张叁、林铁柱出了府衙，前去西门城墙。
…
西城门 城楼
史虎四人刚站在城墙上，就看到不远处十几个骑兵井然有序的御马而驻，马术可见一斑。
“我是高句丽县令，史虎，你们有何事。”
看到史虎出来，近前来传话的两人，也没含糊，掠马近前，大声回应史虎：
“县令大人，耶鲁沙大首领特意嘱咐我等告知几位。”
“此次一战，乌桓部族自知理亏，现已准备撤回辽东郡所，亦不想与大人为敌。”
“我乌桓部族，已经开始收拢将士尸体，退出后方战场，大人若需要，亦可安排人员往之。”
“还有一件事，乌桓大首领耶鲁沙，给丘力居大人和史虎大人各修一封书信，还请二位大人，亲自收启。”
“并言，若丘力居先生方便，可自行前往。”
史张叁和林铁柱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瞥向史虎。
史虎没有回话，脑中思绪翻转，属实想不通乌桓这一手。
撤兵？送信？这和以前遇到的那些乌桓骑兵，怎么不一样？
以前碰到的乌桓骑兵有这么讲礼的？
扯淡嘛！
丘力居也没有说话，看着下面的乌桓骑兵，又看了看远处的骑队，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变化。
就这样，两方安静了一会儿，史虎想了半天，便看向一旁的丘力居，看他怎么个想法。
“百里图，百里奚。”
丘力居看了看下面两人，又看向不远处的乌桓骑队。
城下两人，听到丘力居叫出他俩的名字，并没有动作，随即又是短暂的沉默。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耶鲁沙来了，不过话不可言多，深谙交际之道的丘力居怎可不知。
“丘力居先生，大首领，有话想与你当面说。”
“你俩回去吧，我会前去的。”
城下两人得到答复，便回去复命。
丘力居这边，缓缓转身看下过一旁的史虎。
“史虎大人，不远处的骑首，便是乌桓大首领耶鲁沙，我欲独自了却此番之事，大人，信我否？”
史虎上了城墙，除了第一句话，后面的事情，脑子都是满状态在运转，现在又来这个。
你说信，骗鬼。
说不信，这个节骨眼，也不好说出口啊。
林铁柱在后面拍了拍史虎，史虎眼睛一亮，消息已收到。
“丘力居先生，下次切勿轻言，信与不信，不合言论，你想做，知会一声，你便去做。”
“铁柱，去下面让将士们开城门，再给丘力居先生备一良马。”
“诺！”
“谢大人！”
一连串的安排下来，丘力居慨然应允。
不多时，林铁柱牵着一匹黑骏大马，来到城门处，交给丘力居。
看到丘力居一个侧身就上了马，铁柱眼中闪过异色。
排兵布阵，行军打仗，上阵杀敌，那可是两回事，少有人能两者兼备的。
但是看样子，丘力居的武艺也非俗手。
给丘力居牵马来到城门，让官兵开门。
来了兴致，便问了一句一直压在心里的问题。
“先生，在下斗胆一问，此战之前，乌桓一方，对高句丽，胜，有几成？”
丘力居一如既让的淡然，听到这个问题，露出一丝浅笑。
“我督其军，胜，十成！”
林铁柱听后，一脸的茫然，疑惑。
这天聊死了，没得聊了。
因为他想不出怎么有这么高的胜率。
但是丘力居的才学，确实给林铁柱一种感觉，他可以做到，他没有吹牛。
这种感觉很强烈，然后杠精思维上线。
如林铁柱所想，就算我据城而守，你这十成怎么来的？
我十几米高的城墙，粮食也有月余库存，你哪来的十成？
两万骑兵加战马，堆起来的吗？
看着林铁柱表情上的错愕和眼神中的思考之意，丘力居摇了摇头，有点失望。
但也坦然说了一句：
“辽阳。”
丘力居说完，便出了城门。
只留下一脸不可置信的林铁柱，驻在原地。
简明扼要，两个字，在林铁柱心里犹如惊雷炸起。
结果不对，思绪全废。
高句丽只是丘力居的引子，他的目的是辽阳！
丘力居对玄菟郡几个郡县的兵力部署不甚了解。
但从最浅显的城墙防守上，看出辽阳必然会成为一个突破点。
但是他还不知道辽阳为何为如此，经过长达一年多的堪察。
看出辽阳和其余几县的隔阂相当之深，便准备以点破面，先取辽阳。
辽阳失守的意义，对王白生来说，比它本身的位置，更重要。
没了辽阳，高显，望平等郡县的尽数骑兵，不管是何种原因，或多或少都会被搬到台面上来。
其后果，可想而知。
不得不说，这一步别说耶鲁沙没想到，连王白生也骗了过去。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当思维养成惯性，肯定会出错的。
终日打雁，却差点被雁啄了眼。
对乌桓一族的惯性思维，险些酿成大错。
也从这点看，丘力居的谋略，以及对战局的观察，恐怖如斯……
…
耶鲁沙看着丘力居越来越近，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说话。
看着前面丘力居，心中回转百般滋味，却不知从何开口。
“铮！”
只听刀剑出鞘，锋声狰鸣，直指丘力居，耶鲁沙握刀之手隐有颤意，身后十余骑兵，也以蓄势待发。
耶鲁沙今年三十有七，对游牧一族来说，正值壮年。
只要他一声令下，丘力居必然难逃一死。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浑厚的声音，夹杂着质问之意，看着对面安之若泰的丘力居。
两人对视一会儿，丘力居缓缓摇头，说道：
“没有那么多刻意为之，你我相遇，也只是机缘巧合而已……”
耶鲁沙听到这话，愣了许久，缓缓收了刀。
“丘力居，你我共事良久。”
“今日你单独过来，便已知道我不会杀你，而我，也注定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两年零三个月，在你我共事的几百个日日夜夜，你的谋略胆识，是我生平仅见。”
“而我对你，也从来都没有放下警惕。”
“按道理说，你叛我乌桓，投于敌手，我应该气愤，怒骂，除而后快！”
“但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你被捋走以后，我反倒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释怀。”
“今日过来，也就是与你道别而已。”
“我呢，回去以后，我也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说完，看向传话的两人，百里图从怀里掏出两封书信，递给耶鲁沙。
“这有两封信，一封本来是给你的，但看样子，已经不需要了。”
“另外一封，是给高句丽县令的，你帮我带过去吧。”
丘力居近前，拿了史虎那一封信。
顺便朝耶鲁沙看了一眼，眼中隐有血丝弥漫。
“耶鲁沙，好好活着吧，你不是一个好的将军、指挥。”
“但你是一个合格的首领。”
耶鲁沙没回话，看了看不远处城墙上的史虎等人。
对着丘力居点了点头，转身带着骑兵队往回疾弛去去。
丘力居看着离去的耶鲁沙，心中发出一阵感叹。
“古人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也，呵呵呵。”
…
没多久，丘力居回到城墙上，给了史虎那封书信。
史虎脸上没有表情，没多大会儿就看完，妥善收了起来。
风雪渐停，云散风清，柔和的太阳开始冒出头。
不远处的拖板拗，开始燃起大火，接着传来阵阵有节奏的吼声，持续了很长时间。
城墙上的四人听到声音，不约而同看向远处。
虽然声音模糊，看的也不清楚，但几人都没有走，直至声音和大火消失完，几人才返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