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事有蹊跷

    未几，楚玄真果然回来。楚夫人心中高兴，此时楚玄道正在家学，特意喊了回来。玄道来时，但见玄真穿了一袭粉红的衫子。长得高挑，身材已经发育，很有风姿绰约的意味。玄道的年龄比她小两岁，此时楚玄真十七，玄道十五，姐弟两个其实都还未成年。

    玄真一见到他，立马笑了，眼角眉梢，透出来的，全都是高兴。

    “啊，弟弟，你已回来了么？怎么样，小半年没见姐姐，有没有想我？”一边说，一边跑过来，一下子亲亲热热的挽住了玄道的胳膊，翻来覆去的看个不停，眼中还带着一番急切。她已经被告知，弟弟失忆的事。

    玄道努力回想，化作喟然一叹，没印象，还是没印象。

    “看来娘说的没错，你真失去记忆。不要紧，会有法子的，走见母亲去。”

    玄道随着过去，见到老娘的左边坐了一个身穿白色道服的中年道姑。老娘的右边，坐了一个青衣的道士，颚下三缕白须，只是满面红光，破坏了仙风道骨的风韵。道姑道士见他进来，一齐双眼直视，注目自己，楚玄道下意识觉得他们向自己行注目礼，当时就愣了。什么节奏？

    难道自己脸上有花吗？玄道摸了摸脸颊，这俩鸟打什么盘算？自己有啥好盘算的？

    哦，姐姐楚玄真似乎都在道院学习啊。道院，道士，莫非道院就是道士办的学院？这俩道士是姐姐的师长？来到学生家里干什么呢？打秋风？还是家访？都有可能，可一来就俩，道理上讲不通啊。

    玄道想到这里，自然免不了发散思维想了。道院道院，若道院就是道士学院，那么，姐姐就是女道士啰？唔，姐姐没有穿道服，可能不是正式弟子，或许是俗家弟子……

    玄道正胡思乱想呢，见那男道士的眼光似乎多了些异样。只觉得那道士两眼中似乎金光一闪，好似直刺入自己心里似的，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登时别过头去。

    道士面容一怔，似乎出乎意料，禁不住沉思起来。

    楚玄道暗自思量道士的身份，想多打量了几眼，内心又颇为抗拒。玄真简单介绍几句，果然女的是她道院师长林道长，且还是母亲多年手帕交。男道士一同到的，倒是未做详细介绍。

    道士突然开口，向着楚夫人说道：

    “既然见了大少爷，大小姐又刚回来，姐弟两个多时未见，只恐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就不要拘着他们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还是让他们自由活动的好。”

    楚夫人点点头，示意楚玄真领着玄道离开。玄道登时心中一怔，这是要搞甚幺蛾子。还有那个死道士，他以为他是谁？一家之主吗？竟然越俎代庖替老娘做决定。别看面上说得好听，好似多么替孩子们考虑似的，其实是找个借口赶他们出来。好像谁看不出来似的？

    等他们走远，道姑先开口说道：

    “姐姐，我看玄儿这孩子，没甚大事，恢复的挺不错的。即便暂时记不起以前的事，倒也没什么，反正慢慢来便是。倒是玄儿的身子看上去健壮多了。当然，这是一家之言，还请苏道长见笑。苏道长乃大神通的高人，又是姐夫特意派来的，不知苏道长……”

    楚夫人也面向那道士说道：

    “道长自是高人。我那孩儿到底是何状况，还请道长费心。”

    那道士端坐如钟，朗朗说道，“夫人，非是小道故作高深。其实大少在学里的时候，贫道已经暗地里观察过。刚刚又近见详观，心中已自有了计较。楚大人自接了夫人传信，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赶回家里来。可是州长大人管束得严，又格外看顾楚大人管的市坊那一块，大人不能成行。所以急递传书于贫道，贫道才来此看个究竟。今儿一见，果然有异，倒似撞邪了也是。林道长也是个中之人，今日偶遇林道长，贫道自是欣喜。若意见有与林道长相左，非是贫道特意驳林道长的面子，倒只是为了大少爷好罢了。贫道想来，即便大少爷没有中邪，失忆之症却总是明显，做一场法事，招魂驱邪，于家于人，总是大有好处。当然，这也是大人的意思。大人虽未回来，于大少爷却总是上心的紧。”

    “如此甚好。一切便有劳道长了。还望道长上心准备。”

    楚夫人起身轻轻一福，便自端茶送客。那苏道长便跟着小厮自去准备。待得那道士走的远了，才默然坐下，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

    女道姑起身拉住楚夫人的手，道：

    “姐姐切莫担心，我瞧玄儿，除了不大认人，也没什么大不了。既然苏道长是姐夫派来的，咱们便由着苏道长去做便是。”

    “妹妹哪里知道 ，我只担心，他明面上打了你姐夫的幌子，只恐暗地里……”

    “姐姐切莫多想，妹子当然会在旁边看顾。玄儿可不只是姐姐的儿子，也是我的外甥……反正总不能教外人趁了心。妹子知道姐姐的担心。姐夫也是，明明接了姐姐的传讯，却不回来。不回来倒也罢了，偏弄了苏老道来瞧。苏老道是妙玲那骚狐媚子的兄长，妹子省得轻重，自会盯得紧紧的，管教玄儿少不了一根汗毛便是。”

    “幸亏妹妹来的及时，要不然，姐姐我……”楚夫人声音越来越小，两姐妹头对着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此时再说姐弟两人，去往玄道小院路上，沉默无语。玄真的脸色有些沉，玄道奇怪，这样沉默寡言不像姐姐方才表现啊。

    姐，那道士是什么来头？玄道问。

    玄真摇了摇头，拉起玄道的手，郑重其事的说道：

    “姐姐知道，你如今虽然身子大好，却患了失忆之症。不过，你放心，不论你失忆还是不失忆，总归你还是你。娘的儿子，姐姐的弟弟，咱们娘仨，生来就是一体。那道士你别管是什么来头，你只记着是爹爹派来替你看病的便是。”

    “爹爹？”

    玄道茫然自语？既然有便宜老娘，便有便宜老爹，可这个便宜老爹先不管在哪里高就又是干什么的，总之终于跟自己要发生关系了。这关系便是，派来一个道士来给自己看病？玄道心里觉得好笑，又似乎有点心底儿凉飕飕的。毕竟虽然不入父心，但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是这等做派，叫人寒心呀。

    “你不至于连爹也不记得了吧？”玄真道。

    “说实话……真的记不得了。”

    “不记得也好。哎，姐都有点羡慕你呢。”

    “羡慕我？为啥？”

    叹了口气，没有再开口。玄道看她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到末了却也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让他回去歇息。

    “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玄道临走，终按捺不下心里好奇，问了玄真，还添了一句感慨道，“我总觉得那老道来路不正。”

    “没什么。其实，真的没什么，那道士，是二娘的亲兄长呢。”

    玄道愣了。老道士是二娘的亲兄长？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便宜老爹至少两房啰。二娘便是便宜老爹的二老婆吧？他派二老婆的哥哥来给他大房生养的儿子看病？咦，怎么想这里面似乎有点乱啊。而且十多年不回，呵，呵呵……

    玄道低头默默浮想联翩。自己是长房嫡长子的身份毋庸置疑。便宜老爹分明不在楚家村也毋庸置疑。虽然自己从未多问，但禁不住家里下人们口舌长，玄道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那个便宜老爹楚中天那是以经商入仕，目前在晖庆州城里做个不大不小的官。这官做得好，做得妙，据说挺得州长大人的欢心。可当官总不是经商的商人，商人经商在外，不带家眷情有可原。这当官在外，带了个二老婆，大老婆一系却全然放在老家，咦，有问题。

    玄道思量着顺便问起道院的事。楚玄真知道弟弟失忆，便说了不少。原来紫薇帝国的国教是道门。入道门的修行之士，便是道士了。若女子入道修行，则称道姑。帝国的道门，流派纷繁，所行道术也多。什么占卜、符篆、祈禳、禁咒、内丹、外丹、炉火黄白、辟谷、黄赤、仙药、服气等等，纷繁庞杂不一而足。譬如她的师长属符篆一流。爹爹派来替玄道瞧病的红脸白须便属黄赤一派。

    黄赤派乃是道门中最庞杂流传最广地位也分属基层的一个派别。紫薇帝国的年轻男女，未成年之前，其启蒙知识，多由黄赤派教授而来。简言之，紫薇帝国通行的未成年男女性启蒙教育便尽在黄赤派了。所谓“黄老赤篆，以修长生”。黄赤派以长生为宗旨，实则薪火相传，子孙繁衍，无穷匮者，房中也。

    玄道近来颇读了不少的杂书，总之能看到的便有涉猎，听了黄赤两个字，便想起前些时在许老先生那里看到过的一部书来，里面似乎便有介绍。而且，颇为详细。当时他还特意关注了一下，似乎黄赤术便是讲房中禁忌及却病。书中“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及迷者费顾，以生宗而损性命”的句子当时便觉得乃大有道理之言。却原来白胡子老道便是黄赤派的。

    道门流派繁多而且芜杂。但无论哪流哪派，皆重养生之道，主张广嗣，所以道士娶妻道姑嫁夫自也不是甚稀罕的事情，更不提倡禁欲。此黄赤之说便广为流传深入人心的基础。道门修士倡导黄赤之术，不只因其可引受精气，还精补脑，更重要的是，有可修身炼神登仙路之说。

    玄道依稀还记得，当时许老先生见自己看此书，顺口做了以上评论。还说什么近年以来，黄赤一脉道士们中也混了不少登徒子之流，龙蛇混杂，泥沙俱下。所谓一蟹不如一蟹，黄赤之术渐多分支，其中不少分支竟演化为猥亵之术，妖妄欺诳，流落下乘，颇为正直世人所不齿。当然，行下乘之术，正统道门自也不容，屡遭打击之下，免不了也沦落得四处流窜，人人喊打。当然，虽则喊打，灭绝也难。譬如那烟花之地，温柔乡里，便繁衍日盛。尤其合气采补之说，更是屡禁不止，乱相暗生。

    记得当时许老先生岸然驳斥此流，却也津津乐道于采补的双标态度，还让楚玄道心底暗笑同时又颇有同感。瞧徐先生眉飞色舞畅谈，直与网络上纵古论今的键盘侠无异，尤其说到最后，许先生还不忘批驳操此术者不只不可能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反而更容易流于纵欲，与修道的初衷相背而驰，反遭殒损。这一番正气凛然，则是键盘侠回归现实生活的表现了。

    玄道玄真一路走来，才进院子，便发现那白胡子脸泛红光的道士已经在院里摆下了好大一座法台，正自在院里碎步疾走，间或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妖异如歌女舞蹈一般。玄道一愣，不由问道：

    “这怎么回事啊？似乎摆下了一个大大的阵仗，这老道士要干嘛呀？”

    玄真压低了声音。

    “嘘，你别大声。苏道长这是做法前奏呢。一等苏道长要在这里做一场法事，你自在边上看着便是。”

    “做法事？做什么法事？做法事干嘛 要在我院里做？这不胡闹么？”玄道皱起了眉头。作为有着另外一个世界经历的他，对于道士做法，极度不感冒。看到那苏道长在自己院里摆法台，做法事，第一感觉好笑，第二感觉迷信，第三感觉折腾，总之没啥好印象。

    “嗯，苏道长这是排了法场呢。小弟，且看苏道长操作罢了，无非求个心安，一切都平安了，岂不甚好？”

    “吓，在我院子里安法场总要有个由头，他说啥你们都信呀。你还是道院学生呢，就信这个？子不语怪力乱神懂不懂？姐姐，我知道你是宽我心，明白。”

    “道院学生不信这个信什么啊。什么子不语，什么怪力乱神，小弟你说话好奇怪哟。”

    楚玄真一脸的诧异。

    见楚玄真是这等表情，玄道便知自己在她们看来，只恐是又说错了话。心中大是没趣，冷笑道：

    “莫名其妙，老道士说什么你们都全信啊。好，即便你信他信大家信。那我来问你，做法事为何？无非招魂驱邪，实则是人寄托哀思的一种操作罢了。世界生死事最大，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唯有活着的思念难消。安排法事起因便在此了，以哀思故，求发散也。至于其他说法，譬如驱邪？何为邪物？看得见还是摸得着？看得见的话它在哪里？摸得着的话又能摸到哪里？无非些奇怪事物没法解释因缘附会罢了。邪物看不见摸不着，人们盲目迷信，则如同盲人大象，摸腿说柱子，摸耳说蒲扇，摸尾巴说绳索，奇奇百怪皆因此缘故罢了。还用的这老道士来驱邪？笑话。”

    “去你的，你真是一派那个胡言。安排法事无非超度，谁跟你邪啊神啊的乱讲，你都哪里来的理论一套一套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快别说了，省得教娘听见了骂你。”

    玄道一撇嘴，还想再辩，却见老道士停下了“舞蹈”，排出一溜金灿灿的法器，燃起五柱大香，辑首拜了。拂尘倒插在背上，右手握桃木把青锋剑，左手捏一把道符，口中念念有词，脚踏七星连环无敌乾坤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又围着自己的住房嘟囔个不休。

    折腾多时，喊玄道站出来，朝着自己比比划划，嘴里吟唱的声音愈加响亮，却又听不真切，不知在唱些什么。玄道大怒了，合着这个牛鼻子老道死老家伙，矛头对准了自己啊的。奶奶的，当老子是什么？老子可不惯你。在老子面前玩什么玄虚？老子信才怪。老子一等抽个冷子，拿颗石头蛋子，打你个实实在在脑后开花，看你还装腔作势不。

    看着苏道长在房里装模作样的走来又走去，玄道肚里不由微微冷笑。玄真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失礼，玄道朝着楚玄真哑然一笑，心中百味杂陈。

    此时楚夫人林道长也来到现场，那道士越发张狂伶俐，蓦然一声大喝，双手连划，化作一道道虚影。无数道符飞射而出，纷纷扬扬，登时贴满院子墙壁四周。见那纸做的道符平平飞出，自动贴墙，玄道不由心里一愣，咦，道符似纸张轻飘飘，老道士这一手漂亮，似乎老道士颇有些功力哩。不由上了心，自觉不自觉的注目于此。

    就见苏老道圆睁双目，精光四射，蓦然一声大喝，“显”，便如打了一个震雷也似。就见四周墙壁的道符上，有一个道符发生了变化，现出个赤红的模糊魅形，乱发披撒，凶形恶相，时隐时现。

    苏老道朗朗开言，“楚夫人，林道长，两位请看，大少房中果然阴气甚重。大少的失忆之症，说不定与被魅惑有关。苏某受大人所托，不敢不尽心行事。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了大少更好恢复，还望夫人早下决断。不知林道长以为小道之策可还用得？”

    说话之间，符上的模糊魅影似乎活了起来，房间中也隐隐流荡起了阴寒之气。楚夫人身子一抖，禁不住看向林道长，却见她侧目不语，也不知想些什么，不由得心下大急。只听苏道长道：

    “这屋子阴气虽重，但我既然要开坛做法，夫人只管放宽心。怕只怕大少爷早受魅惑，受害不轻，破除之时，只恐要稍稍吃些苦头了。”

    玄道大怒，奶奶的你个死牛鼻子鬼道士，也敢在老子面前矫情？贱人才矫情呢。你比贱人还贱。我受魅迷惑，魅在哪里？我房里连成年女的都没有还被魅惑，有没有魅惑我自己不知道啊。装什么装啊，演，继续演，我看你还翻出甚么新花样，到底埋什么鬼心思。不信你这个死牛鼻子还能到天上去。矫情个球，本大少专治矫情，治不死你。

    “大少你不要害怕，且请走上两步，站到法台前面来。”苏道长对着玄道做了一个请上前的手势。

    “没空，道长请自便。本少今儿个学里繁忙，累了。歇着去也。”

    玄道抛下这句话，理也不理苏道长反应，便欲走进里间。

    楚夫人眉头一皱，开口道：

    “玄儿，怎生这等没礼貌？道长叫你上前你便上前。道长不也是为你好么？道长可是你父亲请来的，难道还会害你不成？你可不要胡闹。要胡闹，仔细你的皮。”

    玄道哑然，这都什么事啊，拿大帽子来压我么？可这分明事有蹊跷，红脸庞白须子的苏道士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别有用心呀。

    糟糕糟糕，莫非小爷今遭要有一劫？太阳喔，不带这么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