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桓茂伦软禁释隙 赵伯舒论迹攻心
芜湖
赵胤利用手段控制住俞纵,又用俞纵的兵马控制了这一万余人的中军,从掌握了桓彝的部队。
赵胤对外宣称桓太守有疾,军中事由自己代劳。实际上则是把桓彝软禁在芜湖县衙的内室里,由自己的心腹亲随看管,每日除了送饭的士兵外,不让任何人接近桓彝。
桓彝也吃不下饭,只是每日担忧着叛军进攻芜湖,每次有人来送饭都提出要见赵胤,而结果自然也是每次都让桓彝失望。
申时三刻,软禁桓彝的房门再一次打开。
与之前不同,此次来送饭的人恰巧是帮助赵胤软禁了桓彝的俞纵。
俞纵端着饭菜走进桓彝的房间,只见两日没进食的桓彝已经明显变得憔悴,无力地躺在榻上。
虽说无力地躺在榻上,桓彝的脸色依旧如往昔般严肃,像是仍有什么东西在牵挂着,放心不下。
“大人,多少吃点吧。”俞纵将饭菜放到床边,眼神却心虚地瞟向别处。
见是俞纵送饭,原本躺着的桓彝坚强地从榻上坐了起来,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俞都尉,军情怎么样了?”
俞纵心中一怔,他原以为桓彝看见自己一定会斥骂自己的背叛,却没想到桓彝首先问的却是军情的事情,这不免让俞纵心中的愧疚又增加了一分。
“回大人,一一切正常。”
俞纵的目光依旧扫向别处,不敢正视桓彝。
桓彝看出了俞纵的心思,苦笑了一声,说道:“俞都尉,请一定要转告右卫将军。芜湖既然是叛军的运粮中枢,敌人一定会派兵复夺的,凭我部这些人根本无法守得住。如果硬守,怕是会有丧军之危的”
说到这,桓彝有些情绪激动,不免咳嗽起来。
俞纵本来想向前搀扶桓彝,却又是一楞,把原本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咳咳,这些兵卒有一半是宣城郡临时征调的,从没上过战阵。俞都尉,你也是宣城郡人氏,你忍心看着你的父老兄弟白白去送死吗!”
“大人”俞纵不忍再听桓彝说下去,连忙拱手说道:“大人用膳吧。我我我会把大人的话转达给右卫将军的。”
说罢,俞纵便准备离开。
“俞纵,这万余人的性命,拜托你了。”桓彝用尽力气说完话,无力地又摔躺下去。
“大人!”
本已站在门口的俞纵听见桓彝摔躺下的声音,连忙转身跑到桓彝身边,跪在桓彝的身侧,把着桓彝的脉搏。
此时的俞纵已顾不得自己对桓彝的亏欠,反而像之前在桓彝手下任职那样,诚恳且充满关切的表情看向桓彝。
“无无妨。”看见跪着的俞纵,桓彝用力的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我身子无碍。军事要紧,快快去。”
“是”听见桓彝的催促,俞纵也不免有些动容,不舍的起身。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桓彝,愧疚的离开了。
离开的俞纵心中五味杂陈,他本以为自己此次送饭,得到的必然是桓彝的一番训斥。
如果是这样,或许俞纵的心里还会好受一些,但结果恰恰相反,桓彝不仅没训斥他,反而仍旧以心事所托。这让俞纵原本就愧疚的心更加的不是滋味。
走在廊下的俞纵,心中反复的在思索:是否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做错了。
其实俞纵与桓彝并没有什么旧怨,相反桓彝对俞纵有难得的知遇之恩。
俞纵的出身并非是什么士族子弟,只是宣城当地的无业黔首。因自幼丧父,无人管教,又颇有些力气,在宣城郡内横行乡里,纵情肆欲,颇为无赖,远近乡邻也无人敢惹,只也都躲着他就是。俞纵被乡里嫌弃,远近无人搭理,也变得破罐破摔,更加的肆无忌惮。
直到桓彝就任宣城,考察民情,便得知了俞纵的事情。桓彝明白俞纵本性不坏,便以武帝时期名臣周处的故事勉励俞纵。起初俞纵还有些抵触,但慢慢地发现桓彝的心确实如父般的关心自己,便也心甘情愿的听从桓彝的训诫,弃恶从善,学书明礼。桓彝也见他诚心悔改,又颇具勇武,就让他在军中任职,以为臂膀。俞纵也没有辜负桓彝的期望,一直尽职尽责。两人虽名分上是上官与下僚,实则如父子一般的感情,就连桓温见到俞纵也十分客气,并称呼“俞兄”。
宣城郡北临平原,南依连山。东吴时期附近便常有山越聚集,扰乱郡府。永嘉南渡以来,流民和当地汉夷杂居,难免又滋生了不少流寇盗匪。宣城郡每每遭受侵扰,桓彝都派俞纵带郡兵平乱。虽说郡府兵的战斗力不如久战的士兵,和流寇夷兵打起来也互有胜负,但在俞纵的率领下,每次也都能顺利地平息祸乱,还一郡之太平。而桓彝也多次破格提拔俞纵,让他这样一个没有家室,黔首出身的人,变成了如今宣城郡的部都尉,职权仅次于桓彝的太守一职。
越是回忆过往,俞纵越觉得内疚。他知道他欠桓彝的恩情欠的太多,同样,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是否值得。
不知不觉,俞纵走到了县署正厅。站在门口,俞纵只见赵胤正撇着腿坐在榻上,面前站着宣城郡的几名下级军官,一个个低着头,似是在等着赵胤训话。
赵胤也看见俞纵站在门口,连忙坐正。让面前的这些人连忙退下,自己坐在座位上,殷勤地招呼俞纵进来。
“俞将军来啦,快请快请。”
众军官从正门退出,见俞纵站在门口,也都纷纷地抱拳朝俞纵行礼后在离开。
“俞都尉!”
“俞都尉!”
俞纵点了点头,示意众人下去,自己又犹豫了片刻,才走了进来,拱手对赵胤行礼。
“参见右卫将军。”
“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啦。”赵胤示意俞纵坐到一旁,待俞纵坐下,赵胤微笑地问道:“去见过你家太守了?”
“是。”
“还是不肯吃饭?”
俞纵轻叹了一声,没有回话。
“唉,他这个人真的是倔啊!”赵胤轻轻挑眉,似有无奈地说道:“就知道认死理,不知道变通。这样的性格也难怪这么大岁数还就是一个地方太守。”
俞纵瞥一眼赵胤,眼神中充满了不屑,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赵胤似是没察觉到俞纵的不满,依然大言不惭地说道:“就说这用兵。我当左卫将军多少年了,难道不比他懂?还有你俞将军,宣城的安定不全是靠你维持?不比他明白?”
还没等赵胤滔滔不绝地说完,俞纵却直接打断了赵胤的发言。
“启禀将军,末将以为,我家太守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赵胤一愣,看了一眼俞纵,略带深意问道:“俞将军,莫非桓太守跟你说了些什么?”
“回将军的话,我家太守对末将说的依旧是之前的观点。”俞纵本就是直爽人,面对赵胤的问题,也就把实情脱口而出。
“芜湖此地,叛军必然复来。我军无论从数量还是战力都不是叛军的对手,况且芜湖并非坚城,也没有坚墙深壕作为屏障。徒留无益,不如先带着兵马撤出,屯扎在芜湖南水阳江附近,以袭扰为主。”
赵胤皱了皱眉头,声音有些压低的说道:“又是袭扰”
从遇见桓彝的第一面开始,桓彝就一直大谈自己的袭扰之策,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把桓彝关押起来,他的部将却又开始建议袭扰,这不免让赵胤心中十分不悦。
但此时的赵胤也不好和俞纵翻脸,毕竟,自己除了一个右卫将军的名头可以唬人外,也就剩下几名心腹亲随,想要控制住桓彝的兵马还需要有俞纵在这边给自己镇场。
想到此,赵胤又换成了笑脸,对俞纵说道:“俞将军啊,这袭扰之策我已经听桓太守说了多次了。起初我也觉得有道理,但是细想之下,桓太守这个战术却并非完全为了战事。”
“将军此话怎讲?”俞纵好奇地问道。
“嗯。”赵胤站起身,似是胸有成竹的说道:“桓太守的袭扰之策,表面上是天衣无缝,但袭扰的本身对叛军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就拿芜湖来说,我们在此坚守,断了叛军的粮道对叛军的影响大,还是单纯的袭扰对叛军的影响大呢?”
“自然是坚守。可是——”
还没等俞纵反驳,赵胤却说到:“将军说的没错,我也知道你要说些什么。我也算久在军中,我能不知道你们郡府兵的那点兵马和战力和叛军比起来不堪一击?咳咳、虽说是我疏忽,但我堂堂的朝廷禁卫军在叛军面前都吃瘪了,就别说你们了。”
“那将军为何还要执意如此?”
“实际上,袭扰之策关键节点是需要有后续援军配合。也就是桓太守说的那样。拖住敌方对建康的攻城速度,从而等待勤王援军。可俞将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援军的话,桓太守此策还有价值么?如果没有援军,那我们这边以死对敌的战法是不是朝廷最后的希望!”
“可是,太守已经派其长子出去搬兵了呀。”
“他那是安置家眷。”赵胤不屑地说道:“我之前听你们其他的士卒说,出发前他让全家都从宣城离开,这怎么可能是求援,一家子那么多人,拖拖拉拉地能走多久?”
听赵胤如此说,俞纵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才说:“桓太守不应是这样的人”
“老俞啊!你把你们桓太守看简单啦。”见俞纵有些动摇,赵胤连忙接着补话。
“我那夜跟你畅聊,你也说了,先派出去勤王的将军,只不过是你们太守刚认识不久的姓沈的年轻人是吧。”
“是。”
“还是你们家太守的大公子带来的?”
俞纵点点头。
赵胤笑了笑,说道:“救援建康是什么功劳?倘若得手,那可是要被天子召见的!拜官自不必说,就算封爵也不是难事。这种泼天的功劳,他宁可交给一个刚认识的外人,都不叫给你,这是为啥?还不是因为那是他儿子举荐的?”
俞纵没有说话,依旧默默地听着。
“你应该听过那句‘上品无寒门’吧。这帮子士人都爱整些门生故吏,穿插到朝廷里,为的都是自己家的势力能够做大。老俞,他们何曾能把你这种黔首出身的人,放在心上啊。”
俞纵被赵胤说的,皱着眉头,过了许久才说道:“桓大人对我有恩我”
“没错,他是对你有恩。但也就是提拔你,给他做个辅助。何尝真有想举荐你的心思?”赵胤笑了笑,接着说道:“若不是我!我带着兵马来芜湖阻击敌军。你们桓太守都不会带你来到这,又怎么能有这光复芜湖的大功!”
说着,赵胤有些洋洋得意,说道:“他日我返回朝廷,我必然在圣上和中书令的面前保奏你,把你调到朝廷任职,让你一展才华报复!又何必在一个小小的宣城受别人制约呢?”
听赵胤这么说,俞纵长叹了一口气,对着站在一旁的赵胤拱手说道:“末将明白了,末将告退。”
离开正厅,俞纵一个人默默地走回军营,赵胤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平心而论,对于桓彝派沈劲做先锋的事俞纵多少有些意见,但也不全是因为赵胤说的那些诸如“面见天子”的待遇。他只是感觉,桓彝已经不再信任自己,甚至有舍弃自己的趋势,而这种被抛弃,俞纵也是不能接受的。
自从桓温带着沈劲来到宣城,桓温也没有再找自己叙旧,桓彝也不没把先锋的任务交给自己,这种落差让俞纵很难接受。因此,当赵胤晚上以感谢救命之恩为由找到自己时,自己一时冲动,竟也感受到被重视的感觉。加之赵胤对自己的封官许愿,俞纵便也答应了赵胤的请求。
俞纵并没有想架空桓彝的意思,只是希望桓彝能明白,自己对于桓彝来说依旧是重要的。
走到军营,俞纵看着眼前松散疲倦的士族,又想着桓彝和赵胤的话,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报!”
就在俞纵还在烦闷的时候,斥候从不远处骑马奔了过来。
来到俞纵面前,斥候连忙下马禀报。
“启禀都尉,芜湖西面二十里发现有部队行进迹象。”
“二十里么。”
“报!”
又有一名斥候赶了过来,下马禀到。
“启禀都尉,芜湖东北发现有部队踪迹。人数不详。”
“果然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