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王茂弘忧心托继 刘世瑜流涕受命
见王导神情异常严肃，众人面面相觑。
还是荀崧先开口，问道：“茂弘啊，此话何意啊？”
“诸公也知道，苏子高攻城了。”
“老夫略有耳闻。”陆晔捋了捋雪白胡子，似乎不以为意。“听闻苏子高几次攻城都被庾元规击退了。想必其士气也到了强弩之末。茂弘又何故有此忧心之说呢？”
王导依旧担忧地说道：“陆公，苏子高也是久经沙场的边帅，屡败屡战，想必定会有其他计较吧。”
“呵呵。”陆晔也就表现得很不屑：“苏子高乃青州北蛮，又是微末小吏出身，有甚的气量。终究是蚍蜉撼树，自取其祸罢了。”
陆晔的一席话让在座诸人不免有些尴尬。毕竟，在座的除了陆晔是江东大族出身外，都是陆晔口中的“北蛮”出身。
但碍于陆晔的年纪，再加上其在江东士族中的领袖地位，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依旧是荀崧出来解围，面向陆晔，略带苦笑地说道：“士光兄虽说的在理，但想必茂弘也不会无的放矢。”
荀崧转头又看向王导，说道：“茂弘难道得到了其他消息么？”
王导点点头，说道：“诚如陆公与荀公所言，我刚才去了西城外城，见到了庾中书令。已证实，他任用了弋阳县王司马延年参与守城。”
“这——”
除了刘超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一惊，一时间也都说不出话。
“庾元规心够大的啊！”右手边的褚翜率先说道：“他忘了当年就是他让钟彦胄构陷司马延年的兄弟俩的？”
荀崧皱眉说道：“当年，庾元规把司马延年排挤出中枢，又不遣他返封，为的是能掌握司马延年的一举一动。怎么如今还能重用司马延年呢？”
“据中书令说，是弋阳县王找到中书令的，而中书令启用他也有两层用意一来是想缓和士族和宗室的关系，二来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也放心。”说着，王导又扫视了一圈众人。
“庾元规这话，咳咳，真是迂腐之见！”听王导如此说，陆晔也不免气愤的用拐杖狠狠地连杵几下地面。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怒气上涌，竟也让自己咳嗽了起来。
“仲尼曰：‘十世之仇，犹可报也’。何况这区区一两年的事情！咳咳！”
见陆晔咳的厉害，王导连忙示意小吏上前安抚，却也被陆晔一袖子撇开，似乎并不想让在座的诸人觉得自己年迈。
眼见及此，王导也无奈地示意小吏退下，连忙说道：“陆公之言甚是，我亦有此同感。司马延年被贬斥之后一直隐居，不问世事。而自苏子高兵至以来，城内的士族纷纷逃离避难，只有弋阳王府却从西门运送物资，这难免不让人觉得蹊跷啊。”
说着，王导看了一眼褚翜，示意让褚翜也说说。
“没错，王太保说的没错，我近来负责镇守西门，大多都是出城避难之人，只有他司马延年家一直有家仆往城内运送物资。只不过我多次检查，却也没有什么违禁物品，因此也不便扣留。”
听完王导和褚翜的发言，荀崧点了点头，转头对王导说道：“老夫明白了，茂弘啊，你是担心司马延年会和苏子高里应外合么？”
王导同样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你找过庾元规，但庾元规并不在意你的建议？所以你就找到我们几个？”
“知人莫过荀公。”王导不免无奈地又看了一眼面前坐着的四个人，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庾中书令如今手握着兵权，城南与城西也都是中书令的人在驻守。谋远镇守的城西也不能松懈，因此我无法在兵事上有过多的筹谋。苏子高如果不能破城自是最好，倘若破城，还需要各位共担社稷啊。”
“好了茂弘！咳咳”稍作平复的陆晔打断王导的客气话，连忙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同为社稷，能用得到我这把老骨头的地方，你就说吧。”
“是啊。”荀崧也说道：“此时你也不必在意什么年齿辈分。你如今是朝廷砥柱，士族领袖。有什么要我们做的，你直接吩咐就好。”
听陆晔和荀崧如此说，王导连忙起身朝着二人躬身施礼。
“二公德高望重，深明大义，王导感激莫名。”王导重新坐下，对荀，陆二人说道，“荀公是朝中四朝老臣，陆公也是江左世家领袖，二公此时不离开建康，足见肺腑。王导请二公前来只有一事恳求二公。若有一日苏子高攻破建康，还请二公与导一同在内廷护卫天子。我曾闻苏子高出师是以清君侧为名，想必有二公在朝野的威望震慑，叛军尚不敢伤到陛下。”
“老夫以为何事，咳咳。”陆晔反而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是请老夫上阵杀敌呢。呵呵，不肖茂弘叮嘱，老夫自会护着陛下，即便舍了我这老迈皮囊，也不会让那些北蛮伤到陛下分毫。”
“是啊。”荀崧微微一笑，也不介意陆晔话中的“北蛮”二字，说道：“如今天下纷扰，晋室宗庙已事关天下道统兴衰。我等士人不管是为了社稷，还是为了天下，都不会让叛军伤到陛下的。”
见荀陆二人业已表态，王导又坐着朝二人深施一礼，二人也微微点头，以示回礼。
王导转身又对褚翜说道：“谋远啊，你虽是左卫将军，掌管禁军，但如今镇守城东也是紧要职务，不能松懈，担子或许会比往常更重些。”
“王太保不必客气！”褚翜虽也年过五旬，但豪情依旧，拍着胸脯朝王导说道：“有何差遣，末将义不容辞！”
“我到没什么差遣吩咐，我只是要从你那借兵。”
“借兵？”
王导点点头，说道：“没错。禁军原本由你和右卫将军赵伯舒分掌。前者，中书令派赵伯舒出兵历阳已经带走了大部分禁军，后来又让你驻守城东，这又派过去大半禁军。再加上几日来守城的抽调，如今的内廷怕是也只有一两千宿卫了吧。”
说罢，王导看了一眼坐在末席的刘超，刘超连忙拱手答道：“回太保大人，目前内廷宿卫只有一千三百一十二人了。”
王导点点头，说道：“倘若叛军入城，凭借荀公与陆公的威望或许能震住叛军一时，但二公的安全也得不到保证，仅凭宿卫的一千余人怕是以卵击石。谋远，我现在也只能从你这借点兵来护卫天子了，不知道你那是否能抽调呢？”
褚翜想了片刻，说道：“左卫将军愿统辖禁卫军一万五千人，前番抽调了三千人给了赵伯舒出征，但如今赵伯舒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怕是这三千人也凶多吉少。后来又调给庾元规五六千人，协助他守城。现在我能调拨的也只有剩下的六七千人在城东驻防。实话说，要是真打起来，有些捉襟见肘呀。”
王导也知道褚翜的难处，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这样吧。我最多再给你两千。”褚翜倒是没有犹豫，慷慨地说道：“加上宫中现有的宿卫差不多三千多人。虽说也没多少人，但护卫天子想必也足够了。倘若苏子高进城了，多少对他也是个威慑，更何况他如果进城，老夫剩下的五千人也会及时赶回宫内护驾的。”
王导点点头，似乎对褚翜的计划很满意。
“只是有一点。”褚翜打断了王导的思绪，接着说道：“如今掌管宿卫的领军将军，这家伙是庾元规的人，他会听太保你的命令么？”
“他会不会听无所谓。”王导笑了笑，似乎早已有了应对之策，说道：“右卫将军能听令就好。”
“右卫将军赵伯舒？”褚翜一脸疑惑地问道：“他不也是庾元规的人么？更何况他自出征之后毫无消息，生死未卜，难道太保找到他了？”
“没有赵伯舒难道朝廷就不设立右卫将军了么？”王导把目光放到了末尾的刘超身上，对刘超说道：“刘世瑜何在？”
“末将在！”听见王导的召唤，刘超一下子站了起来，拱手答道。
“我现在以尚书令兼托孤大臣的名义，进刘超为右卫将军，与左卫将军共掌禁军！”
听到王导如此任命，在座众人皆是一怔。
刘超也是一惊，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此时的刘超，内心更多的不是激动，而是心惊。右卫将军与左卫将军同掌禁卫事务，负责皇宫内廷的安全，靠近天子，责任重大，权势自然也是非凡。即便是宗室贵戚，或世家子弟，一般也都很难获得此等要职。如今这种要职派给了自己这种毫无根基的下士手里，刘超心里除了激动，更多的则是忐忑。
“刘世瑜，你可听清楚了？”王导见刘超发愣，连忙问道。
“太、太保大人！”听见王导的追问，刘超才缓过神来，连忙跪下直言。
“此职干系重大，末将末将恐不称职，不敢领命。”
王导笑了笑，又看了看两边的三位老臣，看三位老臣也都面露些许疑惑，于是说道。
“刘世瑜，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既非世家子弟，也非我的门生故吏，我没理由荐举你做右卫将军是么？”
刘超跪在低身，不敢抬头，只是胆怯地小声哼了一句“是是”
见刘超有些惶恐，王导倒是微微一笑，竟也起身走到了刘超面前，弯腰搀扶起刘超。
刘超诚惶诚恐，虽然随着王导的搀扶起身，但依旧埋头拱手，不敢平视。
王导看见刘超如此紧张，笑着说道：“你虽然非我的门生故吏，但我对你还是比较了解的。你自言是小吏出身，非世家子弟，但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先汉城阳王之后吧，既如此，出身何谈北纬呢？”
刘超只是点点头，不敢打话。
“你自觉不是我的门生故吏，但你确是元皇帝的故吏啊。我还记得，元皇帝还是琅琊王的时候你就曾今担任掾属。永嘉南渡以来，你一直追随元皇帝，侍奉左右，勤勤恳恳。元皇帝登基后，可先是亲自任命你为中书舍人，骑都尉一职的。难道这还不算天子的门生故吏？”
“大人——”刘超这时才缓缓地抬起头，表情激动地看着王导。
“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元皇帝对你的知遇之恩，信任之情，并不比对别人的逊色。同样，你对元皇帝的忠诚，我比其他人更了解。”似是想起了什么，王导的神情也不免动容起来。
“当年元皇帝还是左丞相的时候，你便担任丞相府的舍人，只因你掌管机密，且笔迹又与元皇帝相似，因此你从来不与别人有任何书信往来。连我这个时常出入潜邸的同僚都没收到过你的只言片语啊。哈哈。”伴随一声苦笑，王导伸手拍了拍刘超的肩膀，似是在鼓励自己昔日的同僚，告诉他自己从来没有忘记和他共事的时光。
“后来，元皇帝继承大统，常欲给你赏赐，可你却坚持不受，依旧谦逊不争。元皇帝驾崩后，你又辞去舍人职务，去句容县担任小小的县令。”王导说的有些激动，顺势握住刘超正在拱握的双手，说道：“元皇帝在的时候一直说世瑜你谦逊有节，能识大体。也只因你年纪尚轻，对你一直未与重任。其实，之前包括我在内，也都不曾体会元皇帝的意思。”
说着，王导拉着刘超的手，又朝着自己的座位指了指，说道：“世瑜啊，其实何止一个右卫将军，元皇帝曾想把这个位置留给你的！”
“太保大人！”
刘超再次扑通跪倒在地，早已泪流满面的他，低着头，泣不成声。此时刘超的心里，早已没有了惊怖与惶恐，更多的是对元皇帝司马睿的追忆以及对王导的感念。
“末将求您求您别说了”
坐在周围的其他三人，听着王导的肺腑之言，又看见一身甲胄的刘超如此伤情，也都或多或少有些动容，就连一开始看不上刘超的陆晔也不免叹了口气。
王导至此，也有些难过，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再次搀扶起刘超。
还是荀崧再次解围说道：“茂弘素来知人，既然是茂弘信得过的人。刘校尉也不必推辞了吧。”
“是啊。”褚翜也接着说到：“大男人有啥磨叽的。你就接下好好干！反正老夫是信得过你！”
见其余二人也都表示赞同，陆晔也不免表示道：“既然是茂弘的抉择，诸位大人也不反对，那老夫也没什么意见。”
所有人都表示同意，王导的心中也长舒乐了口气，满怀期待的看向刘超，说道：“世瑜，接下来吧。”
刘超强忍住哽咽的声音，也顾不上自己早已涕泪横流的样子，抱拳对着在座的所有人都躬身施礼，说道。
“末将末将必不负太保大人和诸位大人的期望！纵死！也绝不让逆贼伤及陛下与诸位大人分毫！”
“好，好！”王导欣慰地笑了笑。“世瑜，坐下吧。”
王导刚安抚好刘超，就听到门外小吏跑进来汇报。
“太保大人，钟侍中求见。”
王导心中一怔，和褚翜相视了一眼，褚翜心领神会地说道：“钟彦胄是庾元规的人，这个时候来找太保，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吧。”
王导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刚才钟侍中随我去城楼见了中书令，却也是和我一样建议中书令不要任用司马延年的。”
“这还真是出人意料啊。”褚翜嘟囔地说道。
王导转身对小吏说道：“请钟侍中见来吧。”
“回太保大人。”小吏回到：“钟侍中知道诸位大人在府内，只希望单独面见太保大人您。”
“呵呵，钟侍中架子还挺大。还不想见我们了。”陆晔不屑地说道。
“既然茂弘这边事务繁忙，那我们也就在这不打扰了。”荀崧说着站了起来，并搀扶起一旁的陆晔。
“二公！”王导朝着荀崧和陆晔再次深施一礼，说道：“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