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失算计赵胤二被擒 秉直心俞纵未辜恩
俞纵一边让人把军情传达给赵胤,一边与副将分别带着数骑再去南北两个方向查看。
俞纵带着几骑往北部丹阳县方向赶去,没用多久,就发现不远处出现了部队行进的景象。俞纵又带着人隐匿地往前走了一里,来到一个小山坡上往下瞧,确认不远处有一支人数不少的部队正往芜湖方向行进,从旌旗的数量上看至少也有五六千人,部队的大纛上赫然写着“张”字旗号。
俞纵知事态紧急,带着数骑连忙赶回芜湖。
凑巧,去南方探查的副将也刚刚赶回,并告知俞纵:南来的部队正是前几天赵胤劫掠的祖约部队,此次率兵的是祖约的心腹将领许柳,正带着五六千人朝芜湖杀来。
俞纵点点头,示意副将先退下,自己则打算找赵胤商量对策。
此时的赵胤在得到了军情后,在自己的两名亲随陪同下,正在纠集士兵,整队备战。
俞纵来到营地,看见赵胤正站在土坛上催促着军士,于是也就先站在一旁等待。
经过数日以来的奔袭与修正,原本松散的郡府兵其行动多少也变得整齐了些。
俞纵站在坛上,望着坛下集结的士兵,心中又想起了桓彝的嘱托。
这些正在集结的士兵,他们其中的多数,原本或是宣城乡间坞堡的农人,或是流落宣城的流民,因桓彝的征召才变成了如今需要上阵厮杀的士兵。这一切的转变对他们来说本就是突然。虽然也经历了几场战阵,可他们的表情上仍看得出些许胆怯的神情。只有零星几个人表情有些麻木,不知是开始麻木于杀人的行为,还是已经被前几日的血腥场面给吓呆了。
俞纵扫视着台下的士兵,期间不乏十五六的少年,也有不少三四十岁的新兵,他们可能是谁家的孩子,也可能是谁的丈夫,但无论怎样,此时的他们都将要面临与叛军那些训练有素的精锐搏斗厮杀的宿命。而结局似乎也显而易见,他们其中的很多人应该再也不能回家了,再也没有机会陪一陪自己的老娘,搂一搂自己的妻儿。
俞纵甚至有些迷茫,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们原只是一个个普普通通,为了衣食劳碌的草民,他们为什么非要和叛军拼一个你死我活?他们又何苦要趟这趟朝廷这趟浑水?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功名?还是为了忠君爱国的大义?这一切真的是他们想要的么?
想到此,俞纵的心内不免有些不忍。自幼孤零的他虽然无法对他们感同身受,但那种被舍弃的绝望却多少能体味一二。
“俞将军!”赵胤的声音打断了俞纵的思绪,俞纵看向赵胤,只见赵胤的脸上却流露出一丝喜悦,甚至是兴奋。
“俞将军,我听说敌军南北两路奔来,总共也就一万人左右?”
“是、是。”
“人数和我军差不多,我军又是守势,此战怕是没什么难的了。”赵胤有些得意洋洋,就在不久前他还当着俞纵的面承认郡府兵的不足,可如今似乎又忘了自己先前的言论,只顾着沉浸在未知的胜利景象中。
“右卫将军!”俞纵想了半天,终于大胆地对赵胤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啊?”赵胤看了一眼,似乎没想到俞纵会问自己问题。
“当然是迎敌了啊。啊对,你我分兵”
“末将是说此战结束之后该怎么办?”俞纵打断了赵胤的话,这让赵胤有些措手不及,也隐约感觉俞纵别有企图。“俞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右卫将军,您之前也说过。您清楚郡府兵不是叛军的对手。如今叛军攻来,我等自然是以命相搏。但末将敢问,倘若我军有失,遭逢惨败,将军有何打算?”
赵胤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是在质疑本将军的决定么?”
“末将不敢,但也请将军明示,为弊郡的一万多将士指明出路!”说罢,俞纵拱手施礼,态度上却在逼迫赵胤回答。
坛下的军士似乎也注意到坛上两人的态度,目光纷纷投向台上。即便两人的言语声并不大,但也依旧挡不住底下士卒的好奇心。
赵胤察觉到一丝异样,连忙大声说道:“贼叛军与我郡人数相当!我郡又是守势,占尽地利,必能守住芜湖!俞将军,大战将至,切莫动摇军心啊。”
“动摇军心”四个字赵胤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肃,恶狠狠地对俞纵说道。
“末将只是担心我宣城将士的命途!”俞纵也毫不相让。
“你就不担心自己的功名了么?”当着众士卒,赵胤也不好把话挑明,只是用近乎威胁的态度暗示俞纵。
“用同乡姓名换来的功名,末将不要也罢。”说着,俞纵面向队列,站到赵胤的前面,发号施令。
“敌军精锐不下万人,我军徒守无益。今我下令,全军分为四队,众人死战突围!”
“是!”
“俞纵,你在干嘛!”赵胤见俞纵下令撤退,连忙大声喝止众人:“我是右卫将军!这里我是主将!全军上下听我的命令!没我的命令敢有擅撤者,斩!”
坛下众人见赵胤和俞纵针锋相对,却也不敢妄动,都只是愣愣的站在坛下看着两人。
“右卫将军,这些是我宣城的郡府兵,你无权做主!”
“好小子,你这是要反水啊。”赵胤凶狠地说道,又对一旁的亲随使了个眼色。
两名亲随毕竟跟了赵胤多年,心领神会,趁俞纵不注意,抽出佩刀就朝俞纵砍去。
俞纵也是反应迅速,后退几步躲过了两人的劈砍,同时急忙也抽出佩刀,迎了上去。
三人纠打在一起,俞纵一人敌二也丝毫不惧,左挡右架,应付也是自如。
趁赵胤的两名亲随不注意,俞纵一个闪身,绕过两人,提刀来到赵胤面前。赵胤还没反应过来,俞纵用力一推,再趁势擒拿住赵胤的右手,一个转身擒住赵胤,再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别动!”俞纵对两位随从呵斥道:“放下兵器,否则我杀了他。”
两名亲随见状,无奈地放下兵器,站在原地。
“右卫将军,得罪了。”
“贱奴!你知道劫持朝廷禁卫将军是什么罪名么!”
“我不能让你用这一万多人的性命为自己的功名铺路。来人!”俞纵同时也喊上来一队人马。
“把他们三个绑了!”
俞纵的士兵接到命令,一拥而上,很快将赵胤和两名亲随都绑了起来。
赵胤骂骂咧咧,他没想到宣城郡的人竟都是些藐视上官的人。前有沈劲,后有俞纵,都曾不由分说的把自己和亲随捆绑一遭。
俞纵看了一眼赵胤,对着坛下的众将士说道:“赵将军是朝廷的右卫将军,不了解我芜湖的军情。如今桓太守身体已无大碍,众将士速速整备,听候桓太守撤军军令。”
说罢,俞纵又对赵胤说道:“委屈右卫将军了。”
被捆绑的赵胤却丝毫不示弱,朝着俞纵骂道:“贱奴!我就不该信任你!你这个背主之臣!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俞纵一愣,似是又想到什么,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公非我主,何以言背”
“你以为桓彝会原谅你么?!你这种背主之人还有什么脸再去找桓彝!还是桓彝和你故意设局来诈你老子我!”
赵胤骂地起劲,俞纵也不答话,只是又走到赵胤的面前,贴在赵胤的耳边,小声说道。
“挟持您是我一个人做的,不干桓太守的事。我俞纵会完成将军您的愿望,只是希望您日后不要为难太守大人。”
赵胤心中一愣,不明白俞纵说的是什么意思。
俞纵则是挥挥手,示意将三人压了下去。自己则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才示意自己的副将,去将桓彝请到芜湖南门。
副将领命告退,俞纵站在坛上,再次环视一遍台下的军士,大声的喊道:“乡有父母者,出列!站于营西!”
众将士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但仍然按照俞纵的指示站了出来,一半多半的士兵纷纷离开了队列,占到了大营的西面。
“家有妻儿者,出列!站于营西!”
又有一大部分人离开队伍,站了过去。
“未及及冠者,出列!站于营西!”
几百个十六七的少年也站了过去。
“年逾四十者,出列!站于营西!”
稀稀拉拉的一百多人也占了过去。
最终,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两千人左右。俞纵看了看两千人,又对站于营西的众人说道。
“你们去芜湖城南集结,等候桓太守的军令调遣!”
众人领命,分批离开。
等大多数人走后,俞纵才对坛下的两千人说到:“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只是明确地告诉你们,这仗我们打不赢,只能撤。但要想大军全部顺利撤退,就必须要靠人坚守芜湖,为大军争取时间。”
俞纵又看了看坛下两千似乎不明状况的士卒,有些动容的说道:“也就是说,是以我们的临死,换其余父老将士的生路!”
坛下众人也都是一惊,有几个人还想着跟俞纵说自己其实也有妻儿老小。而俞纵却抢先说道:“我把任务告诉你们了,如果你们怕死,就现在赶去城南,跟着太守一起撤,我绝不阻挠。”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期间又有一半的士卒表示自己家中确有牵挂,告别俞纵而去,最后只剩下俞纵和九百人站在坛下。
俞纵看了看九百人,微微一笑。
“还好,还有九百来人。”说着,俞纵问向坛下为首站着的人。“你不怕死么?”
士兵回的倒也干脆:“家里人死绝了,只剩俺一个人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你呢?”
“俺本就是流民,活着也没啥意思。这样死的壮烈些,也挺好。”
俞纵又看了看后面。
众人也都表示不怕死,甚至有人觉得用自己命换其他人活着是件高兴的事。
“都尉,你跟我们一起么?”
人群中突然有人这么问道俞纵。俞纵笑了笑,说道:“你们都不怕,难道本将不,难道老子就怕死骂?”
众人见俞纵这么说,先是一惊,又突然如炸裂般的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别笑了。”俞纵打断了众人的笑声,说道:“你们谁认识桓太守啊。”
桓彝被人从衙内搀扶出来。
虽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但得知是俞纵派人请自己出来带兵,不免再次强作精神来到城南。
由于几天没有进食,桓彝憔悴的身体也已支撑不起甲胄,而时已冬至,桓彝也没有带着裘衾,桓彝也只是混杂着披了几件衣裳。坐在马上,像极了一个衣衫破烂的羁旅之人。
桓彝也向周围人询问俞纵的情况,众人只说俞纵在军营,桓彝本想先去找俞纵,却因为城南已经集结了大批军马,而敌军也已经将至,因此只得无奈地先整顿军马,等俞纵赶来。
见赵胤已经被俞纵绑起来了,又怕赵胤再误事,桓彝派几骑带着赵胤先回宣城安置。
等人马整顿已毕,却迟迟不见俞纵的身影,桓彝不免有些着急。
此时,从军营处跑来一名士兵,见桓彝便拜,说道:“太守大人!”
“你是?”桓彝疑惑地问道。
“回太守大人。俞都尉遣我来转告桓大人,敌军势大军猛,他和我们九百人愿意留下为饵,牵制敌军攻势。还望大人率军速撤!”
“荒唐!”桓彝不免生气的呵斥道:“你快回去,让他带着你们速来与我会合。敌军将至,我军如不速退必成溃败。”
“大人!”士兵的神情却异常淡定,并不理会桓彝的命令,而是平静地说道:“俞都尉说了,他亲自查看过军情,以敌军的行进速度,如果没有阻击,必然会追上我军,到那时则有负军之危。还请大人以全军性命为重!”
“那你们岂不是”
“大人速撤!俞都尉和我们心意已决。俞都尉说了,他感念大人知遇之恩,也必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与栽培!”
听到士卒这么说,桓彝坐在马上长叹一声,一行泪水从他的眼角处缓缓流下。
无论之前因为刑家身份而被朝野排挤,还是与赵胤对峙,甚至被挟持,桓彝都不曾委屈落泪,而如今,得知俞纵的决定,桓彝却有些不能自持。
“替我传话,告诉他,让他保重。”桓彝正准备勒马离开,似是又想到什么,接着对传话的士兵说道:“还有,我桓彝从来都没拿他当我的下属。他和温儿一样,都是我的孩子。”
说罢,桓彝头也不回的朝着集结号的部队,发出如撕心裂肺般的军令。
“全军出发!”
张健与许柳的部队都已经到达芜湖,两方派斥候相互掺打了军情,都没做丝毫的休整,便从两个方向拱了过来。
东西城门没有遇到丝毫的抵抗,两路人马轻而易举地杀了进来。
许柳不敢大意,进入芜湖后也不深究,而是先占据城西部分地域,等待张健的信息。
张健与许柳不一样,被苏峻安排佯攻石头城多日,本就打的不痛快。又有人让这个苏峻的心腹参军在一旁指手画脚,自然是十分不自在。几日前,终于收到祖约军的合攻请求,加之任让同意,张健便十分兴奋的带着一半兵马杀过来。
杀进城东,张健也不管是否有伏击和留守,让手下的军士肆意攻略。
张健的军士也如一群出笼的猛兽,压抑了好久的情绪终于得到宣泄,在早已空荡荡的芜湖城里搜刮抢掠。
就在张健军士肆意抢掠之时,埋伏在城巷里的俞纵那九百人,纷纷杀出,一时间芜湖城内又起杀声。
张健的士卒都是一惊,但毕竟是久战之军,很快的恢复了镇定,与俞纵的人马展开了搏斗。
喊杀声吸引来更多的张健军的士兵,纷纷赶过来支援中伏的友军。
俞纵的九百人战意甚酣,但终究不是敌手,尽管冲杀了几阵,但不久便被张健的军士包围起来。
“俞都尉,我们被包围了!”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俞纵的身上也中了多处砍伤,鲜血不停的往外渗。但此时的他却也全然没有感觉,凡而是觉得轻松痛快不少。
“都尉,桓太守说视你如子,我等也都受过太守的恩情,我们保护你杀出去,去找桓太守!”
“不必了。”俞纵笑了笑,似是很开心地说道:“我今日不负桓公,恰如桓公不负国家!”
说罢,俞纵提着刀朝着张健军冲了过去,大声喊道:“俞纵在此!你们这些逆贼!谁也别想追上桓父!杀!”
其余人纷纷随着俞纵朝着敌人冲杀过去,喊杀声逐渐淹没在无尽的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