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遇隐士范汪治病 得解惑桓温证疑
大汉带着桓温与习凿齿一行人从北麓上山,往天屏山北山的深处走去。
一路上,大汉介绍自己叫周抚,字道和,是此间的打猎的猎户。
习凿齿听出这个叫周抚的汉子口音不似江南人,好奇地问到周抚的籍贯。而面对习凿齿的询问,周抚也只是说自己是逃难至此,其他的也不愿多说什么。
此时桓温心乱如麻,自然也不关心眼前这个人的身世背景,他只希望早一点找到那个能治病的隐士,好确保母亲孔宪平安无事。
同时,桓温心里也在反复演排,他在复盘自己和习凿齿离开的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叫周抚的汉子虽然已经射杀了不少山贼,但自己随从的马匹,大部分的金银细软也都不翼而飞。如果说有山贼逃走了,那他们会逃到哪里,万一他们再出现,自己又该如何抵挡?
还有那个遇见了几次的姑娘,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按照习凿齿的说法,这姑娘不是一般人,可是假如说是天眷子弟,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后车里的弟弟时不时的还发出哭声,凡此种种汇总到一起弄得桓温头脑发胀,心里烦躁不已。
过了一刻左右,周抚带着几人来到了山腰处的一座草庐外面。
草庐搭建的很简单,也很破旧。草庐四周用篱笆围了一圈,围成一个院子。院子里的一角又被辟出了几分药圃,里面种着诸多不知名的草木,一旁还支着一个架子,摆挂着不少晾晒的药材。药圃外,一个身穿麻衣的年轻人,正背对着众人,蹲在地上摆弄着种植着的花草。
周抚率先下马,小跑几步来到年轻人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年轻人这才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桓温和习凿齿。
桓温和习凿齿也双双起身朝周抚和年轻人身边走去。
二人来到年轻人面前,习凿齿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人,发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身高七尺,容貌俊秀,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不免朝着周抚感慨:“道和,这就是你说的隐士?这也太年轻了吧。”
周抚笑了笑,看了一眼年轻人。年轻人也不介意,微笑地朝习凿齿点头示意。
桓温也不管那么多礼数与客气,心急如焚的他走到年轻人面前,用力地躬身施礼。
“还望先生救救家母。”
年轻人见桓温如此大礼,也没有寒暄客气,而是扶起桓温的胳膊,慢慢搀起,同时,上下打量了一番桓温的形体后,双眼直勾勾盯着桓温的容貌,眉头微锁,一言不发。
“先生?”
被一直盯着的桓温有些不明所以,连忙朝年轻人问了一声,年轻人这才缓过神来。
“劳烦引路。”
“啊,先生这边请。”桓温引年轻人来到马车处,打开车厢门,把弟弟们都赶下车,自己也进去抱出桓冲后,再请年轻人进去。
年轻人俯腰低身进去,略微狭小的空间内,躺着一老一少两名女性。年轻人也没有诧异,而是分别检查了一下二人的面色,脉搏和伤口。然后从车内出来,对桓温说道。
“车中封闭闷燥,不易治疗。麻烦兄台将令堂背到草舍内室安顿,我先取药石为这位姑娘疗伤。”
“还请先生先救一下家母”
还没等桓温说完,年轻人便转身离开。桓温虽然有些不悦,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照年轻人说的去做。
桓温叮嘱桓云照顾好桓豁和桓秘,自己则先走到习凿齿面前,将抱着的桓冲递给了习凿齿,然后又回到马车里,将母亲背进草庐内室。
年轻人则是叫走周抚,让他去院里的架子上取些什么草药,自己带着药石和麻布朝着马车走去。
桓温将母亲放到了内室的床上,坐在母亲身边,双手握住母亲的手。
此时,抱着桓冲的习凿齿也走了进来。
看着桓温关切且焦急的神情,一向臭嘴的习凿齿也不免安慰起桓温。
“你也别着急,伯母会没事的。我刚才仔细的看了一眼他药圃和药架,好多药我都没见过,想来这个年轻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桓温看了一眼习凿齿,也没有搭理他,而是将目光又投向了母亲。
习凿齿发觉自找没趣,抿了一下嘴,也不再搭理桓温,而是自顾自地抱着桓冲在年轻人的草舍中闲逛起来。
左瞅瞅右看看,习凿齿发现年轻人的房间里还摆着不少制丹的材料——铅石,赤铜,白沙等等材料,一旁的案几上还有不少关于修仙炼丹的书卷。
“原来是个玄修人家啊。”好奇的习凿齿,一手抱着桓冲,一手翻看着案几上摆放的书卷。《参同契》,《周易》,《青囊中书》种种有关玄修的书籍应有尽有。
习凿齿拿起一本《青囊中书》,翻开卷首,发现扉页有几行题诗,不由自主地念了起来。
“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云生梁栋间,风出窗户里。借问此何谁,云是鬼谷子河东郭景纯题原来是当年的神算子郭景纯啊,难怪感谢这么狂的诗。”
“郭景纯?!”习凿齿口中念出的这个名字突然吸引到桓温的注意。
桓温连忙起身,走到习凿齿面前,一把夺过习凿齿手中的书。
“老桓,你干嘛!”习凿齿被桓温的举动吓了一跳,刚要骂桓温,却发现桓温盯着书上郭景纯三个字,一脸凝重。
“老桓,你干嘛这么激动?”习凿齿试探地问道。
“郭景纯河东郭璞他是家父的朋友。”桓温合上书,眼睛有些怅然。
“原来如此。”习凿齿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你也没必要听到这个名字就这么激动吧。”
正当桓温想对习凿齿说些什么的时候,年轻人和周抚走进了屋子。
年轻人看见桓温脸色沉重,又看见桓温手里拿着书,也没多说什么,而是拿着药石走到了桓温母亲的身旁,抬起桓温母亲的右手,蜷曲右手小拇指,用细针在右手的少冲和少府两穴道轻轻地扎了下去。
“道和兄,帮我一下。”年轻人让周抚抬着桓温母亲的右手,自己则是找到了她腹部神阙穴的位置,用较为粗的银针,隔着衣服轻轻地扎了下去。
没过片刻,桓温的母亲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口中不断的念叨:“冲儿冲儿”
“娘!”桓温兴奋地跑回母亲身边,握着母亲的左手说道:“娘!温儿在这,温儿在这。”
说罢,桓温又急忙起身,从习凿齿的怀里将桓冲抱过来,放到了母亲孔宪的身边。
“是温儿啊辛苦你了”搂住桓冲的母亲,又伸出左手,努力地想去抚摸桓温的脸庞。桓温也将脸凑了过去,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欣喜。
在场的众人眼见此情此景,也都不免欣慰的笑了笑。
“公子不必担忧,令堂并无外伤,只是惊吓过度,有些伤神了,休息一下就好了。”见桓温母亲已经苏醒,年轻人渐渐地将针灸收回,又嘱托周抚去取些草药熬制,自己则是带着桓温和习凿齿从屋中离开。
走出屋子,桓温先是叫不远处的桓云和其他两个弟弟进屋看望母亲,并叮嘱不要吵闹。然后自己再次朝着年轻人拱手答谢道:“多谢先生救我母亲,在下有礼了”说罢,桓温朝着年轻人又是躬身一拜。
“不必如此。”年轻人搀起桓温,说道:“你就是桓温?”
“正是。”
“那这位应该是习先生了。”
“没错,是我。”
年轻人点点头,也拱手说道:“在下范汪,字玄平。二位的姓名我也是从道和兄那里知道的。”
桓温点了点头,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敢问范先生,马车里的那位姑娘怎样了?”
“桓公子不必客气,我比二位大不了几岁,叫我玄平就好。”范汪回复道:“车里的那位姑娘失血过多,伤势也较重,好在我已经用艾叶、白及为他止血了。又用蒲黄外敷化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只怕是要多昏迷一段时间了。”
“麻烦范先生,哦不,玄平兄了。”桓温再次拱手答谢,说道:“只可惜刚才在天屏山中被山贼所劫,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了,等我送母到达江州,必带重礼相谢。”
“山野之人,不图回报。只是——”范汪犹疑了片刻,朝桓温和习凿齿问道:“我有些好奇,二位是怎么认识车里的姑娘?”
桓温和习凿齿四目相视,彼此思索片刻,决定把如何遇见这个神秘姑娘的前因后果对范汪如实讲出。
听完桓温鱼习凿齿的复述,范汪心里也分析出了一二。
“玄平啊。”习凿齿疑惑地问道:“你认识这个女子么?”
范汪点点头,说道:“是的。她就是先帝明皇帝与庾太后的嫡长女,当今皇上的亲姐姐,南康长公主,司马兴男。”
“南康长公主!”
桓温和习凿齿大惊失色。纵使习凿齿的推论让桓温早有心理准备,但得知女子是司马兴男时,二人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桓温,虽说自己刚才在救人,但举措多少也有些冒犯。
“南康长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玄平兄,你是怎么认出是长公主的呢?”桓温连忙问道。
“五年前王敦之乱,先师被庾元规,也就是现在的中书令邀请到府中测算占卜。那时候我陪着我师父一起去的官邸。正巧,长公主那时也在庾元规的府邸。先师算长公主虽身守富贵,但此生有持刃之危。因此给他留了一个符咒傍身,以保全身,直到出阁后才能销毁。刚才我在给长公主上药的时候,这张符咒从她腰间的绅带处掉落。我打开后,确认是先师之物,所以知道这个姑娘就是当年的南康长公主。”
桓温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长公主怎么会出现中书令的府邸?”
“你傻呀。”习凿齿白了桓温一眼,说道:“长公主是庾太后的千金,庾太后又是庾元规的妹妹。这不相当于长公主是庾元规的甥女么?外甥女在舅父家玩有什么不正常的。不过——”
习凿齿又把疑问抛向了范汪:“不过尊师就只给长公主一个人这个符咒么?”
“确实如此。”范汪肯定的答到:“我追溯先师多年,没见他给过别人这种符咒。而且先师也说过,长公主命格虽贵,但也诡异,女命男格,并非常见。我应该不会认错。”
“先师莫非是郭公讳璞,字景纯?”
虽然姑娘是南康长公主这件事让桓温有些惊愕,但当范汪提起了自己的老师时,桓温不免主动问出了自己心中另一个问题。
习凿齿也看向范汪,倒也没有多少意外,似是在自己心中已经猜到了一般。
范汪看了一眼桓温,低头思忖片刻,反问到桓温。
“桓公子的令尊,莫非是宣城的桓太守。”
“正是。”
听到桓温的回答,范汪不禁沉默起来。
桓温也沉默了,只有目光一直看着眼前这个人。
站在一旁的习凿齿不明所以,来回的看向二人。
“你们这是怎么了?说话呀!傻了啊。”
二人也不搭理习凿齿,而是依旧彼此注视着对方。
又过了片刻,还是范汪率先打破了沉默。
“唉。都已经过去了,何必纠结呢?”
“我只想证明是否真的如传言说的那样。”桓温依旧坚决地答道。
“什么传言?我怎么不知道。”一旁的习凿齿一头雾水。
范汪叹息了一声,没有回答。桓温看了习凿齿一眼 ,稍微纠结了片刻后,平静地说道:“当年有传闻说,神算郭景纯是被家父害死的。”
“什么?!”习凿齿再次流露出诧异的神情,将眼神投向范汪,发现范汪也并没有否认。
“不,不太可能吧。世人都知道郭景纯是因为王敦造反而被杀的,先帝还为其在建康设立衣冠冢。这、这和你爸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桓温回答道。“只是每每提及郭景景纯先生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传言。我自然是不信,因为家父和景春先生还是好朋友。我之前也见过景春先生来到我家做客,我虽然不信他那套玄之又玄的占卜,只当他是招摇撞骗。”说到此,桓温才想起范汪仍站在自己身边,不免有些尴尬的转变话锋。
“家父对景纯先生确实深信不疑。后来景纯先生遭遇变故,家父还把自己关在屋里,痛苦三天。可见两人之间情谊不浅。但不知何时起,就有传言说是家父害死了景纯先生,我也曾把此事告诉家父,但家父却是沉默不语。这不免让我心中难辨真假。我不相信家父会做出伤害朋友的事情!但是传言不绝于耳,而家父也不曾否认,我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取舍”
“原来如此。”明白了桓温的纠结,习凿齿也表示理解。
“唉。看来都是天数吧。”范汪也叹了口气,对桓、习二人平静的说道。
“二位,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