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比东海庾亮言谢安 探虚实韩晃战陶瞻
晋室都城·建康。
建康城始建于吴大帝孙权时期,原名秣陵。
汉建安十三年,诸葛亮出使秣陵,曾对孙权盛赞此地为“钟山龙蟠,石头虎踞,帝王之宅。”后孙权以石头城为屏障,以秣陵为都城,在此建国,并将其改名为建业。
直到晋建兴元年,为了避愍皇帝的名讳,才将建业改为建康。
建康城上。
庾亮也已穿上了盔甲,表情严肃地看向不远处的苏峻营地。
虽说如今的庾亮依旧表现的处变不惊。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事情的发展早已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庾亮并不后悔自己借苏峻叛乱的事打压了王谢,除掉了卞壸。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一直极力打压的苏峻会变得这么强。
遥想不久前,庾亮还以朝廷的名义强命苏峻入朝为官,实际上是为了解除苏峻在淮南的兵权,并在都城对其施行监禁。苏峻为了躲避庾亮的施压,直接给庾亮写信,信中言辞恳切地表示:“中原还没有平定,我苏峻只乞请补授青州境内的一个偏远小郡,让我为朝廷效鹰犬之劳,死而无憾。”
可如今,就是这样一个愿效犬马之劳的苏峻,如今不仅派兵猛攻建康门户石头城,甚至已及自己亲自率兵围了建康“讨说法”。这不免让庾亮心中一片唏嘘。
不过,即便如此,庾亮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慌张。建康本就城高池深,粮草足够支撑一年,守军虽说算不上精锐,临时拼凑也还有个两三万。苏峻兵马一时半会还不可能攻下建康,时间一长外地的援军一到,苏峻依旧是难逃死路。
仿佛是在自我安慰,庾亮想到此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轻松。
“中书令,该用膳了。”
庾亮似是想的有些忘我,没有注意到副将陶瞻(陶瞻,字道真)早已站在自己身后。
“道真啊。”庾亮看了一眼陶瞻,又将目光投回不远处的苏峻营地。“都城内士气怎样。”
“这个——”陶瞻有些犹豫,略想了片刻还是决定把实话告诉庾亮。
“回中书令,现今城内士气低落,将士们都有些人心惶惶。”陶瞻顿了顿,接着说道:“自从卞尚书令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来,将士们无不惊叹于叛军的战力。甚至还有谣言说说时中书令您您故意为之”
听陶瞻这么说,庾亮也不生气,而是又回头看了一眼陶瞻,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王谢这些世家如何?”庾亮接着问道。
“琅琊王氏与太原王氏无甚动静。只是陈郡谢家这几日有不少家人从东门出城,说是去广陵投奔谢无奕(谢奕,字无奕)。”
“王家毕竟是大士族,果然遇事还是荣辱不惊啊。”庾亮微微一笑,不知道是对王氏一族的赞许还是调侃。
“只是没想到自谢豫章去世后,其弟谢幼儒(谢裒,字幼儒)执掌宗户,弄的谢家早已失去了大族气度,在朝堂上毫无建树也就罢了,平日里还净是些小家子气的行径。”
陶瞻站在一旁也不敢搭腔。明知道明里暗里整治王谢的只有庾亮,却也只能装作不懂政治一般认真听着。
毕竟陶瞻自己作为陶侃的儿子,被庾亮招到建业任职,又何尝不是来做人质的呢?
“不过我听说谢幼儒后来生的两个儿子倒是十分聪慧啊。好像是叫什么哦对,是叫谢安和谢万是吧。”
说着,庾亮伸出手指,抹了一下城墙上灰土,捏在指尖,搓成个小灰球后又轻轻弹开。
“我记得之前有个出身刑家的太守,是叫桓彝吧。还评价过那个小谢安呢,说什么:‘此儿风神秀彻,必当不减王东海’?”
桓彝虽有刑家身份,但因为政颇有声望,因此也得到过朝中大族的关注。桓彝也因此曾去拜访过谢家,席间正好遇见了尚在襁褓的谢安,并给出了“不减王东海”的评价。而其评价中的王东海则正是前朝太原王氏的族长王承。
王承曾被东海王司马越任命为东海王记室参军,深得司马越的推崇。后又担任东海太守一职,故人皆称之为“王东海”。其在任上颇有声望,门生遍布四海,连王导,庾亮这些中兴之臣也都曾受过王承的指点,并对其执弟子礼。因此,时人皆称王承为“天下第一名士”。桓彝对谢安有此评价,可见他对这个小孩子有多么的看重。
“竟敢能和我师蓝田侯相比。呵呵。”庾亮不免一声冷笑,接着说道:“行啊,但愿幼儒能好好教育这两个孩子吧。别再把他们教育成本朝的孔文举了。”
说罢,庾亮竟又把目光放回到陶瞻的身上,似是打趣的说道。
“我觉得,不妨让谢太常和令尊学学。刚发迹时派你大哥在新城郡公处任职,后又派你来我这里受任。”庾亮不无好意地说道:“而且道真你允文允武,如今既是朝中栋梁,又是我的臂膀。足见令尊教子有方呀。”
听见庾亮在夸自己和父亲陶侃,陶瞻非但没有高兴,反而不自主的眉头轻皱。
“中书令谬赞,末将不敢当。”
陶瞻明白,庾亮表面上在表扬陶家,实际上是在嘲讽父亲与自己,讽刺父亲曾将大哥陶洪交给之前的老上司刘弘为质。也在嘲讽如今作为人质的自己,只能默默忍受作为庾亮臂膀的处境。
不过陶瞻倒也并没有什么怨言。在他看来,自己家本就是南方的小寒门出身。没有大士族的庇护,父亲也只能一刀一枪自己搏出来个功名。如今父亲陶侃虽是镇守一方的封疆,但在大士族眼里仍然是那个寒门出身的县中小吏,何况当今掌权的庾亮还十分忌惮父亲,就算不为了国家安稳着想,为了陶家的兴旺,自己也必须委曲求全的以人质的身份在庾亮手下任职。
见陶瞻十分恭顺,庾亮也不再多说什么,而转身来到陶瞻面前,用手拍了下陶瞻的肩膀。
“事态紧急,道真还要多协助我才是啊。”
“末将听候调遣。”陶瞻连忙拱手回复。
“嗯。”庾亮点点头,似是终于要说到正事,神情和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道真,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末将知无不言。”
“前几天我们打探叛军人数是多少来着?”
“回中书令,如今建康城下驻扎的兵马大概是四万左右,想必是苏子高的主力了。”
“那依你所见,单凭这四万人能围困建康么?”庾亮充满疑惑地问道。
“孙子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如今苏子高只比我军多一两万的兵力,纵使其军骁勇,以此兵力攻城尚嫌不足。若以此兵力围城更是万难做到。”陶瞻十分肯定地说道:“况且建康城中尚有积蓄,粮草也能支持宫里和全城足足使用一年。但叛军如今孤军深入,利在速战,迁延日久,不等建康城破,叛军自己也将军心动摇。”
庾亮点点头,对陶瞻的看法很以为然。
“果如道真所言,叛军应该速攻才对。但为什么过了数日,叛军也只是在建康城不远处安营,没有丝毫动静呢?”
面对庾亮的疑问,陶瞻心中也没有答案,只是同意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苏峻营地。
“叛军营垒简单,屏障松散,也不像是打算长期坚守对峙。”陶瞻说道。
“道真,我有一个想法。”庾亮想了片刻,对陶瞻说道:“与其我们在这里猜,不如去出去试探一下。”
“中书令的意思是——”
“城里还有骑兵五千,我准备分你两千。过了今夜子时,你带兵劫营。一来你可以探营看看虚实,二来也可以有点斩获,鼓舞一下城内的士气。”
陶瞻点了点头,明白了庾亮的想法。
陶瞻知道,历来劫营都是一种危险的战术,虽然这是打击敌人士气,探知敌方虚实的有效办法。但同时,自己则需要面对来自敌军的一切未知的部署与屏障。但凡有任何一点纰漏,对劫营的人来说都意味着全军覆没的风险。
想到此,陶瞻又看了一眼苏峻营垒的方向,拱手对庾亮说道:“末将愿往!”
“好!”庾亮点点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那就有劳道真了。”
是夜子时初。
建康城内的守军缓缓地打开了大门。
陶瞻带着两千骑兵轻装从城内缓缓而出。
陶瞻和士卒,每人嘴里叼着一片树叶,坐下的马匹嘴里也都各自勒住一个竹筒。马蹄用麻布包裹住,尽可能的减少行进所带来的声音。
不久,部队行进到敌营不远处的林间。
陶瞻骑马立在队首,看着不远处有灯亮的叛军营垒,发现确实没有拒马等屏障。
“全军备战!”
陶瞻命令全军上马备战。等待一切就绪之后,陶瞻一声令下,带领全军冲向敌营。
陶瞻自己一手持缰,一手提刀,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敌营前的岗哨发现陶瞻等人的身影,连忙击鼓警戒,但也被陶瞻的轻骑两箭射死。
陶瞻带着两千人杀入敌军营垒,营垒里留守着几百叛军,看见陶瞻带兵来,也吓得连忙往营后跑。
陶瞻也没多想,一面下令放火,一面带领多数人马向后追去,但凡跑的慢的叛军,几乎都被陶瞻和骑兵一刀斩杀。
而就在陶瞻带兵奋力杀敌的同时,敌营两侧响起了鼓声。
陶瞻心中一惊,隐约感觉不妙。
“不好!”陶瞻勒住马,止住了部队的行进。
突然,陶瞻感觉不远处传来弓弦的声音,再定睛一看,一瞬间,自己的头上飞过去无数羽箭,刚才还在后面防火烧营的骑兵,伴随着箭矢落下而纷纷中箭倒地。
一阵箭雨过后,陶瞻两侧出现叛军的部队。
敌人以盾牌为前驱,弓弩手在后。很显然,敌人似乎不想杀死马上杀死陶瞻。
陶瞻下令部队聚集,准备后退撤出去,可还没等陶瞻下令后撤,前方又是一阵放箭,正好射在陶瞻的归路上,似是要阻止陶瞻的撤退。
陶瞻无奈,只能带领部队向前行进,而就在陶瞻向前行进的时候,设立在陶瞻前面的叛军部队也逐渐显现在陶瞻面前。
苏峻麾下大将韩晃骑在马上,伫立在军阵之前,看着眼前被围困的陶瞻。
“是哪里的小贼敢夜间来劫营啊!”韩晃的话里似是带有几分戏谑。
“不管是谁,敢夜里来劫苏大帅的营垒,有胆量!是个壮士!老子佩服你。”虽说韩晃是在调侃陶瞻,但话里话外也确实佩服这个素未谋面的敌人。
“这么有胆色的人跟着庾亮混可惜了!欸!听老子一句劝,朝廷完了,别做抵抗了。你不如趁此时下马投降苏大帅,老子保你也能做个上将啥的!”
“呸!”陶瞻丝毫没有理会韩晃的招募,大声地反唇相讥道:“叛国之贼!尔等不思北逐羯奴,反而带兵谋反,威胁社稷,豺虎行径,天地共诛!将士们!随我诛贼!”
陶瞻骂的慷慨,也多少激励了身边的兵卒,血气上涌,纷纷随着陶瞻冲向敌阵。
韩晃见陶瞻此架势,倒也浑然不惧,而是喃喃自语道:“不知死的家伙。”说罢提刀率兵迎战。
陶瞻骑马提刀迎向韩晃,来到韩晃面前,举刀就劈。韩晃全然不在意,提刀抵挡。
“铛!”
一声脆响,两柄刀的相撞又将两人震开。
“好小子,有点力气!”韩晃似是没想到陶瞻会有如此力道,惊讶之余还有些欣喜。刚才陶瞻的一刀,似乎激起了韩晃自己的战意。
陶瞻被震开后勒马回身,提刀再次朝韩晃砍去。
“逆贼纳命!”
“好小子!看我的!”
陶瞻与韩晃再次纠斗在一起。
韩晃四周的士卒也对陶瞻带来的骑兵进行合围。
由于地势的原因,两千骑兵根本无法发挥机动行进的优势,加之叛军又是以盾牌为前部,困在敌军营内的骑兵根本无法展开有效的冲击。渐渐地一千多骑兵逐渐被叛军的军阵分割成几块。
原本被陶瞻激励起士气的士兵,眼见自己被分割包围,也失去了一开始杀敌的勇气。不断有军士朝着陶瞻的方向大喊道:“将军救我!”
本来和韩晃缠斗在一起的陶瞻听见不断有士兵在呼喊自己的名字,难免有些分神,迎战的气力也逐渐松懈。而韩晃此时却战意犹酣,不断向陶瞻砍劈过来。
渐渐地,陶瞻有些力怯,再加之不断又有士兵呼喊自己求救,又见不断有士卒被人击落坠马。陶瞻无奈,虚晃一刀,骗过韩晃准备后撤。
“小子,休走!”韩晃却似乎并没有先放过陶瞻的意思,骑马追来。
陶瞻不理睬韩晃,冲向一组被围地士兵,提刀一路砍杀入阵,回合之后又带着士兵去营救另一组被围的军士。
眼见陶瞻逐渐收拢残部,韩晃有些着急,连忙喊道:“收缩阵线,不可放跑了贼人!”
听见韩晃一声令下,陶瞻等人面前的敌人一窝蜂又涌了上来。
本就有些力怯,陶瞻带人反复突围几次,又因叛军的围困而退了回来。
“未想至此绝境!”陶瞻有些绝望。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敌人,又看了一眼身旁已无战意的士兵,陶瞻决定再冲锋一次,大不了战死于此。
“众将士!奋力杀敌,夺我生路!”
陶瞻再一次激励将士,自己却领着众人朝着韩晃的方向冲去。
眼见陶瞻朝自己方向而来,韩晃不由得也高兴起来。正准备提刀迎敌之时,突然身后传来快马飞报。
“启禀将军!大事不好!”
“什么?”韩晃有些愤怒,仿佛是因为传令官打扰了自己的战斗。
“有一队不明军马突袭我军后营!”
“不明军马?”韩晃有些诧异,连忙问道:“后营如何?”
“对方军马正与我后军相持,但敌将骁勇,单骑冲入我阵数次!大帅命将军连忙后援!”
“竟有这事!”韩晃突然来了兴致,加之苏峻命令自己回援,于是下令部队以守为主,不再纠缠陶瞻,自己则催马赶往后军。
陶瞻见韩晃离开,周围的士兵攻击也变得稀疏,虽然不明所以,但却明白此时是撤退的良机,也不追赶韩晃,而是策马回身,带着残部撤退回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