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尽臣义桓彝不辞难 为脱罪赵胤求借兵
宣城郡
沈劲出发了多日后,桓彝也将全郡的政务和军务安排妥帖。
宣城郡下辖十一县,有郡兵共计两万三千人。沈劲出发时,已经将郡府能调用的八千人全都带走了。
而就在这几日内,桓彝除了调拨粮草,处理郡务外,又从各县紧急抽调一万多军民,准备北赴勤王。
临行前,一身甲胄的桓彝叫来自己的长史裨惠,语重心长地说道:“裨长史,宣城一郡之事就托付给你了。”
裨惠看着桓彝坚定却又和蔼的面容,心中不免有些动容。
“大人!听下官一句劝吧。”裨惠突然跪下,恳切地说到:“宣城兵弱,难以退敌。大人只要坚守住宣城,便也是不负王命了。切不可贸然出兵,以卵击石啊。”
桓彝微微一笑,他知道裨惠是好心,但他也知道,裨惠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桓彝用手扶起裨惠,平静地说到:“尚书令卞公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以卵击石么?”
“这——”面对桓彝的问题,裨惠无言以对。
“卞公是为了用自己的兵败身死来警示天下,号召各地兵马勤王。如今卞公身死,叛军与建康只有咫尺之遥。我宣城靠近都城,出兵牵制叛军,或可等到广陵和江州的兵马赶来。若连我都不主动勤王。一旦让叛军攻入京城,伤及天子。那我桓彝就是天下第一的罪人,而卞公他也就白白牺牲了。”
说罢,桓彝看向都城建康的方向,坚定地说到:“人生于世,义在身先。社稷危逼,义无晏安。”
见桓彝如此坚决,裨惠也不好再劝,只是不无担忧地说到:“即便如此,大人将宣城一郡民政交给裨惠,裨惠只怕担当不起。”
裨惠故意顿了顿,凑到桓彝身边,小声地说到:“大人这几日调度钱粮兵马,泾县的江县令诸多不配合。下官怕怕多事之秋,江县令会惹出什么乱子。”
桓彝沉吟片刻,依旧平静地对裨惠说道。
“应该无妨。泾县是富庶大县,我以太守的身份征召了泾县十之七八的钱粮,江县令有些不满也是自然。你只需在我不在的时候,多关心关心他就好。”
“下官明白了。”
桓彝看了看时辰,发现已经不早,便也不再对裨惠嘱咐些什么,骑上马,率领着一万余人的郡府兵,在裨惠的送别中离开了。
行进了半日,由于军队的大多军士属于临时拼凑而成,行进的步调难免有些不一。桓彝不得已,命令将士们在吴兴郡的永安县旁安营休整,准备边休整边调整。
就在桓彝安营的同时,军令司马传报,说帐外有三个人想求见自己。其中一个人还自称是左卫将军,并递上了刻有左卫将军的牌子。
桓彝接过牌子仔细的观看,发现确实是朝廷的令牌,于是连忙命士卒将这三人请进帐内。
不一会,赵胤带着两名亲随,大跨步的走了进来。
桓彝看见赵胤三人落魄的样子不免有些惊讶,但有牌子在手,桓彝多少还是相信的,于是大步上前迎候。
赵胤却一改之前见沈劲时傲慢的态度,见桓彝迎接自己,连忙主动迎了上去。
“太守大人,赵胤这里有礼了!”说着,赵胤连忙踉跄地走了几步,假装不慎地跪倒在地。
桓彝不免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搀扶。
“将军大人当心,切莫折煞下官啊。”
“失礼了,失礼了。”赵胤起身,又朝着桓彝拱手施礼。
桓彝连忙还礼,再将赵胤引到主位坐下。赵胤连连推辞,却架不住桓彝再三相让,“不得已”,赵胤坐在了主将的位置上,两个亲随也站立在两厢。
桓彝站在下位,向赵胤问道。
“恕下官冒昧,将军何故来此?”
桓彝虽然礼节谦卑,但心里却十分犹疑。左卫将军虽然比自己的职级大得多,但此职原本是掌管朝廷禁军的将军,没有缘由不可能离开建康。再加上赵胤这个名字自己并不熟悉,除了他带来的牌子是真的外,自己再无从查证其真实性。况且,面前这三个人衣甲残破,显然是吃了败仗,这不免让桓彝心里疑窦丛生。
“不瞒太守,本将赵胤我是兵败至此。”
“兵败”桓彝心中一紧。如果是守护皇上的禁军都兵败到如此狼狈,那只能说明苏峻已然攻破了建康,甚至有可能已经劫持了皇上。想到此,桓彝心中不免十分焦急,可转念一想,自己派沈劲带兵先行出发了数日,如果苏峻真的攻破建康,那沈劲必然会飞马传报,可如今并没有接到任何沈劲的军报,在桓彝看来事情或许并没有自己猜想的那么糟糕。
“不知将军所说的兵败是——”
“太守不必客气,称呼我表字伯舒就好。”
“额下官不敢。将军职大,下官于军中不敢僭越。”
眼见自己的亲善遭到了桓彝的冷遇,赵胤的脸上多少有些不悦,不过自己现在在对方的营地里,目的也没达成,还是收起性子说到:“唉,不瞒太守啊。赵——本将军奉中书令庾大人之命出镇历阳。谁知道,军中有人暗通贼寇,导致我军行踪泄露,以至于本将军损兵折将,丢失历阳。本想着回建康领罪,谁知道遇见太守大人您的参将沈将军,也是沈将军赠我马匹,引我来见大人的。”
说到此,赵胤顿了顿,观察桓彝的表情,发现桓彝的神情十分专注,接着说道:“我俩有一计策想跟大人商量。”
“计策?”桓彝有些困惑。桓彝心里清楚,沈劲虽然勇武,但也心思缜密,对兵事也颇有些见解。可如有计划和想法,却让一个“外人”来和自己商量,不知道是因为沈劲涉世未深,处事欠妥,还是这个赵胤假借沈劲之名呢?但如果是后者,他又如何知道沈劲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姓名呢?
“不知将军有何计议?”
“是这样的。”赵胤表现得很随便,带着商量的口吻对桓彝说道。
“沈将军跟我说,苏峻这个王八蛋已经打到建康了。建康是什么地方?!我晋室目下的都城!凭他区区几万人能轻易攻破?!所以我料定,苏峻必然会让他所有的部队一起朝建康的方向收拢聚集,给朝廷造成压力。太守大人,这就给了我们良好的机会啊。”
“将军是说?”
“本将军也不怕太守你笑话,偷袭我的敌军也不过是数千人,要不是我军这出了叛徒,本将军早就率兵剿灭来犯的敌军,然后从后追击这伙敌军。大人还不知道吧,中书令在石头城屯了重兵,一旦我从后追击敌军,切断敌军的后路,然后和石头城的兵马呼应,则平叛的首功——”说着,赵胤话锋一转,接着对桓彝说到:“可惜天不佑我,本将军这不才来把这大功送给太守大人你么。”
“将军是想让我进军历阳,切断叛军归路?”桓彝明白了赵胤的意思,眉头微皱,似有所思。
“没错!本将就是这个意思。”赵胤笑着说道。
赵胤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其实就是借桓彝的兵马打一仗。他很清楚,以桓彝目前统帅的这些郡府兵的兵力与战力,无论如何不是身经百战的叛军的对手。但赵胤并不在乎这些,无论打不打得过,对自己也都没什么损失。打败了,损失的是宣城郡的兵马,也侧面证明了叛军确实难敌,自己尽心谋划反攻,想必朝廷也不至于过分责难自己,可万一要是打赢了,甚至或干扰,或袭掠从而给敌人造成了丝毫的损失,那也可以说成是赵胤自己独有的功劳。
赵胤的这份心思,桓彝自然也能揣测出几分,但是相比于赵胤的借兵动机,桓彝更关心的是历阳方向苏峻叛军的兵力。
历阳地处长江之北,谁占据历阳就相当于占据了淮北进入江南的正门,因此,此地算得上是建康城西边最重要临江要塞。如果苏峻占据历阳,则意味着叛军在江北的势力范围和江南已连成一片,无论是兵员输送还是粮草接济都将不成问题。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江州的温峤还是荆州的陶侃,如果派兵勤王都必然会经过历阳。历阳在敌人的手里意味着这里将成为温峤与陶侃东进的最大阻碍。如果勤王军因此拖延,那自己率兵牵制敌军从而争取其他地区勤王兵马到来的战略计划都将成为泡影。
想到此,惊恐的汗珠从桓彝的额头上显现。
桓彝也顾不得回复赵胤,而是走到主帅的帅案前,看着案前的地图。
赵胤以为桓彝在参考自己的建议,连忙将帅案上的地图转个角度,朝向桓彝,并连忙接着陈述自己的“战术机宜”。
桓彝表面应成,却没有听进赵胤说的一个字,只当是乱风过耳,自己一门心思注视着地图。
建康,历阳,石头城。桓彝反复的看着这几个地点。
桓彝心中思忖:如果赵胤要守得住历阳自然是能起到围敌军于江南的目的。可如今赵胤兵败逃离至此,且不论赵胤说的是真是假,但历阳既然失手,这意味着敌军的兵马自然不在少数。因此,抢在西面勤王军到来之前收复历阳这件事,对于自己所率领的这一万郡府兵马而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眼前这个赵胤真假难辨,倘若是敌军假扮的赵胤,骗我军兵进历阳然后伏击,那我军又该如何进退?但如果他真的是左卫将军赵胤,日后回到朝廷,反咬一口诬陷自己贻误战机。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已自己刑家的身份,朝里又有多少权贵会相信自己呢?
想到此,桓彝面目凝重,一脸疑虑的看着侃侃而谈的赵胤。
而赵胤看见桓彝的眼神,不满也是一惊,连忙问道:“太守大人,太守大人?!”
“啊,啊。下官在。”桓彝这才缓过神来。
“不知道太守以为,本将军的计划如何?”
“这——”桓彝根本没有听赵胤的谋划,但赵胤问及自己,自己又不能不说,想了片刻,桓彝说到:“将军谋划确实高明,只不过我宣城的郡府兵久疏战阵,不是苏子高兵马的对手。但我军久居江南,熟悉地势,进攻不能言胜,袭扰万无一失。”
说着,桓彝指了指地图上慈湖的位置对赵胤问道。
“下官敢问将军,慈湖一带可有朝廷的军备?”
“额——”赵胤想了片刻,说到:“不瞒大人,中书令让本将军驻守历阳,让左将军驻守慈湖。”
“原来如此。”桓彝点点头,明白了庾亮之前部署的用意,接着对赵胤说到:“中书令所选的位置甚好。不过,如今叛军既然占领了历阳,为了打通江南和江北之间的联系,慈湖必然是叛军下一步的进攻目标。既如此——”桓彝顿了顿,看了一眼赵胤。
“对呀!叛军将主力全部调往慈湖,历阳必然空虚,我们趁此时收复历阳,正可以打贼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赵胤一心想着打历阳,完全没有在意桓彝的语气和想法。
桓彝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就目前时局而言,叛军之利在速攻以略地,我军之利在坚守以待时。况且我宣城的郡府兵久疏战阵,正面和叛军对垒并非上策。”
桓彝又看了一眼地图,用手指向芜湖方向。
“我派遣一名参将,分三千人进驻芜湖,归将军统辖,和慈湖形成犄角之势。如果慈湖的司马将军和敌军展开正面交锋,还烦请将军以此三千人策应,或疑兵,或袭扰,拖住敌军,此乃上策。”
桓彝认真分析战局,只希望自己这点有限的兵力能尽可能的牵制住各路的敌军,让朝廷和其他勤王部队有时间赶得过来。
可一旁的赵胤却皱着眉头,领略又不耐烦地看着桓彝。
在赵胤看来,自己身经百战,又是朝廷任命的左卫将军,如此谦恭地来借兵已经是给桓彝天大的面子了,可如今桓彝不仅否定了自己的计划,反而指导起自己如何进军用兵。这让一直窝着火的赵胤十分不爽。
赵胤强压着脾气,用较为低沉地声音对桓彝说道:“太守大人只借我三千人,既不打算收复历阳,也不打算和叛军交战了?”
“非不愿也,实不能也。”桓彝坚决地说道。
桓彝心里明白,前方沈劲和苏峻的交锋成败难知,自己就算把一郡之兵都带过去,也未必有什么胜算。如今又遇见兵败的赵胤,得知了要塞历阳失守的消息,为了牵制北路的敌军,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而能拆除去这三千人已经算是自己的极限了。
“太守分我三千兵,那其余的七千人太守又有何打算呀?”
“按原计划,北向与沈参军会合,以牵制苏峻的主力。”
“太守总说自己这一万人打历阳都难,怎么就敢去牵制苏峻主力了?”赵胤白了桓彝一眼,不怀好意地说到:“是为了隐藏实力啊,还是别有所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