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桓温喜识习凿齿 沈劲直言赵伯舒
桓温带着母亲与弟弟们，与习凿齿和女扮男装的“少年”一并进了城。
进城之后，“少年”便向桓温辞行。
桓温本想挽留，却架不住“少年”执意要走，无奈之下，便也只能湘湖道别珍重。
看着“少年”骑马远去的背影，桓温不免对神秘的她充满好奇。
一旁的习凿齿看见桓温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远去的方向，不免打趣地说到：“怎么，见色起意，舍不得了？”
桓温白了习凿齿一眼。
“无聊。我只是很好奇，这个姑娘是何许人，女扮男装究竟要去往何处。”
“她是建康人，而且看得出身份还不低哩。”习凿齿挠挠头，转过身伸着懒腰。
“你怎么知道的？”桓温好奇的问道：“又是衣服的面料？”
“除了她穿的绸缎外，你再看看他的马鞍。”习凿齿不慌不忙地说到：“我刚才瞅了一眼她的马鞍，上面有太仆寺的标记。太仆寺专管马政，本朝南渡以来便撤销了太仆寺，能至今还有太仆寺标记的马具，这人的身份至少也是个南渡前的当朝贵胄了。”
“前朝贵胄么”桓温喃喃自语，转念一想，对习凿齿说道：“话说，你怎么知道本朝如今没有太仆寺了。”
“笑话。有什么是我习凿齿不知道的。”说着，习凿齿拿起了自己的行囊，也不打算跟桓温告别，便准备自顾自地离开了。
“欸？你去哪里啊。”桓温连忙上前拦住。
“怎么？你是官兵啊。去哪里我还要跟你汇报？”
桓温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要去江州？”
“非也。”
“那路过呢？”
“你管我路不路过。”习凿齿白了桓温一眼，便准备离开。
习凿齿狂傲的态度，不但没让桓温发怒，反而让他觉得这个人还蛮有趣的，于是连忙上前拦住习凿齿。
“诶诶，老习老习。如果路过江州，我们同行如何？”
“大可不必。”习凿齿不屑地拒绝，说到：“在下没有和人同行的习惯。再说，谁是老习？”
“咳咳，习兄大才，我还想如果习兄和我同行的话，说不定还能多听听习兄的教诲。只可惜呀——”
其实对于桓温而言，并没有觉得习凿齿的才情多么高。相较于沈劲，殷浩和刘惔，桓温感觉得出习凿齿的性格过于浮躁。但相比之下，习凿齿的观察入微和伶牙俐齿却是其他三人所不具备的。虽然总有些出言不逊，但若是一起赶路，一路之上相互斗嘴，多少也能增加些趣味。
听到“教诲”两个字，习凿齿不免放慢了脚步，扭回头看看桓温。
“我可没有马。”习凿齿说道。
“我借你一匹。”说着，桓温招呼随从将马让给习凿齿。
“我也不会骑。”
“我找人载你。让我的随从骑马，你坐在后面，可否？”
习凿齿看了一眼随从，又看了一眼马，喃喃地说道。“也不是不行。”
“不过你这一帮人要去江州必然磨磨蹭蹭，你可别耽误我太久的行程。我带的干粮可不多了。”
“好好好，放心，我管饭。”
小丹杨南道上。
沈劲带着八千人马先行，朝着建康城赶去。
为防止苏峻军在小道中埋伏，沈劲分批次派遣斥候前后侦察。
走了一半，后方的军士押着三个甲胄残破的士兵走到沈劲身边。
“启禀将军，行军时发现几个可疑的军士，现已擒来，请将军发落。”
沈劲坐在马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发髻凌乱，甲胄残破，明显是打了败仗的样子。
“本将是宣城郡参将沈劲，你们几个是哪里的军士？什么原因逃窜到此处？”
听见沈劲自报家门，三个人里的为首的人抬起头看了一眼沈劲，不屑地笑了一声。
“宣城参将？呸！”为首的人朝一旁呸了一声，不顾后面有兵卒架着自己，猛地站起身朝沈劲骂道：“一个小小的郡府参将在老子面前耍什么威风。老子是左卫将军赵伯舒（赵胤，字伯舒），还不下马参拜。”
“右卫将军？”沈劲吃了一惊，却也没有下马，而是问向赵胤。“你说你是左卫将军有何凭证？”
赵胤也不再慌张，而是身子向右一甩，露出了腰衬内隐约夹着的令牌。沈劲让一旁的士兵取下来，发现确实是朝廷授予的令牌，上面还刻着“左卫将军”四个字。
沈劲连忙下马，亲自给赵胤松绑，又示意将剩余几个兵卒的绳子解开。
赵胤也不客气，而是扭扭手腕，看了看四周的兵卒，不无好气地说道：“怎么，见了上官不知道行礼么？”
沈劲本就忠直，听赵胤这么说，连忙拱手。
“末将见过左卫将军。请将军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罢了。”赵胤轻蔑地说道：“你们宣城郡的兵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奉太守之命，出兵勤王？”
“勤王？”赵胤惊讶地看着沈劲。
“是。”沈劲也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赵胤作为左卫将军，为什么连目前的军情都不知道。
“将军何以至此？难道不知苏子高的叛军已经打到建康城了么？”
面对沈劲的询问，赵胤却变得有些支支吾吾。
自从苏峻的叛军渡过长江，庾亮就命令司马流屯兵慈湖，命赵胤屯兵历阳。庾亮的本意是让司马流牵制苏峻的进军速度，以便于自己能更好的构建石头城防线。同时，让赵胤屯兵历阳，以便封锁苏峻的粮道和退路。石头城，历阳，慈湖，这三处互为犄角之势，为的就是达到围困苏峻军的目的，直到最后形成关门打狗的态势，便可以一举全歼叛军。
庾亮自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但终究是书生之见。这一切的筹谋都被久经战阵的苏峻一一破解。
苏峻留张健佯攻石头城，将庾亮和周围朝廷军的目光全部汇聚道石头城下，自己的主力则是通过小丹阳南道，再击杀了卞壸的兵马之后直捣建康。而在苏峻看来，当自己抵达石头城后，朝廷和庾亮势必会调集外地军马勤王，既如此，石头城的压力必然会减轻。那时，作为苏峻军大将的张健便能带着一万人，趁着朝廷军军心不稳之际，反扑驻扎慈湖的司马流军队，打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切断自己退路和粮道的赵胤，苏峻也早已计划好了。临行前，苏峻便与驻扎寿春的豫州刺史祖约合谋造反，并约定直到等到苏峻使臣的消息后，祖约才能出兵。而那日任让的回营，表面上是祖约主动出兵响应，实际上，是祖约在得到了苏峻的联络后才响应进兵的。
而赵胤带兵进驻历阳之后，自以为苏峻远在石头城，也没有过分在意江北的动静。却不想，祖约麾下的大将，淮南太守许柳和祖约的侄儿祖涣带领三万人突然出现在历阳北，赵胤匆忙整兵迎战，却终究是抵挡不住祖约军队的进攻，连失江南三砦，丢了历阳。赵胤为了躲避石头城大道上的苏峻军，只能带着几个心腹，一路仓皇朝着小丹阳南道跑去，希望通过小道返回建康。也正是如此，赵胤等人才被沈劲的兵卒捉住。
赵胤自然不会对沈劲如实相告，只是随便应付了几句，便问及目前的局势。
沈劲初涉朝廷的军事，也不敢多问，只能恭敬地把一切如实告知赵胤。
听完沈劲的描述，赵胤点了点头，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蓬乱的头发，又看了转头看了一圈沈劲统制的兵马，不客气地对沈劲说道。
“你是说，你们家太守随后就甩大军赶来是吧。”
“正是。”
“那行。那你这八千人先随我去历阳夺回失地。”说罢，赵胤就打算一旁的军士手中抢过沈劲的马匹。
“将军不可！”沈劲连忙阻拦。
赵胤转过头，看了一眼沈劲，轻蔑地说道：“你说什么？不可？”
“将军，末将奉命牵制——”
“老子是左卫将军！这里老子最大！”赵胤朝沈劲大吼道，此时的沈劲仿佛成为赵胤宣泄失败的主要途径。
沈劲也不敢顶撞，只是快走上前一步扯住自己的马匹。
赵胤见沈劲如此动作，更加恼火，连忙扯着嗓子大喊。
“传令官！传令官死哪里去了！”
旁边不远处跑来一名将官，看了一眼低头扯住缰绳的沈劲，又看了一眼趾高气昂的赵胤，连忙朝赵胤拱手道。“小将在。”
“传令下去！现在全军由朝廷任命的左卫将军，也就是我！由我赵胤赵伯舒来节制！听见没有！”
“是！小将——”还没等传令官回答，沈劲连忙厉声制止住。
“慢着！回去！”
沈劲瞥了一眼传令官，传令官也不敢答话，也不敢离开，低头拱手在一旁侍立。
“你大胆！”赵胤越发愤怒，想拔刀指向沈劲，却发现自己腰间的佩刀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遗失了。于是连忙从一旁的军士腰间拿出佩刃指向沈劲。
“你一个郡县的区区参将，竟然拦我的将领！信不信本将军随时能杀了你！”
沈劲心中一怔，赵胤的话似乎想到了什么。
“未见将军节钺，恐怕将军无权节制末将！”
“你放肆！”
“末将是否放肆，将军心里明白。”沈劲也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
见赵胤也被自己的话震住，沈劲稳住心神，克制且平静地说到：“此处有郡府兵八千，且不说这八千人是否可以帮助将军夺回历阳。单凭将军没有朝廷拜授的节钺就随意斩杀郡府的参将，如果日后朝廷追究，将军的罪责就不仅仅是丢失历阳这么简单了。”
“丢失历阳？！你敢再说一遍！”听到这四个字，赵胤不仅没被沈劲的话点醒，反而更加愤怒。
赵胤的刀指着沈劲，慢慢走了过去，将刀刃架在沈劲的脖子上，恶狠狠地看着沈劲。
沈劲也不再说话，眼神坚毅地看着面前的赵胤，没有丝毫退缩的神气。
“请将军三思！”
在赵胤看来，沈劲的态度根本就是在挑衅，甚至是戏谑自己的失败。可自己心里也明白，确实如沈劲说的那样，自己并没有节钺在手，根本没有节制地方军队的权力。想到此赵胤咬着牙骂了一句：“妈的。”
赵胤将架在沈劲脖子上的刀扔到一旁，对沈劲说到：“给老子三匹马，老子要带兄弟们回去。”
“将军，前面就是苏峻叛军的所在地，恐怕很难回去了。”
“老子怎么回去还用你操心么。”赵胤也不看沈劲。
沈劲没办法，让一旁的军士让出三匹马给赵胤，马背上又放了几日的干粮。赵胤接过马匹，和自己带来的士兵骑上马，便准备离开。
“末将恭送将军。”沈劲站在马下，不失礼节地朝着赵胤拱手施礼。
赵胤坐在马上，看着马下的沈劲，朝着沈劲，低沉着声音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沈什么来着？”
“末将沈劲。”
“好小子。我记住你了。咱俩没完。”说罢，赵胤带着人拍马离开。
沈劲看着赵胤远去的背影，也顾不得多想，连忙上马，对一直站在旁边的传令官说到：“传令下去！全军继续北进！”
“是。”
赵胤并没有准备回建康。
他知道沈劲说的是对的，如今的建康被苏峻的叛军包围，自己断然是回不去的。但自己丢失历阳也是事实，如果朝廷日后追究起来，自己罢官免职还是小事，斩首连坐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赵胤不免叹了口气。
赵胤很清楚，现在的他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投降苏峻，帮助苏峻攻克建康。要么带兵勤王，打败苏峻将功折罪。
很显然，这两条路赵胤都无法做到。
从心而论，赵胤不觉得苏峻可以打破建康。当年声威和实力都到达顶点的名族王敦，都不曾取晋室而代之，一个流民出身的苏峻能有多大的威力？赵胤对此仍旧十分不屑。但如果不投降，赵胤就必须要做出点“忠臣”的样子，可自己无兵无将又该如何挽回颜面呢？
想到此，赵胤不免有些后悔。
他后悔当时习惯性地用职位和级别来压制沈劲。如果当时能够客气一点，说不定还能和沈劲一起带兵勤王。成败暂且不论，至少朝廷也能多少记自己的一份功劳。更何况自己还是左卫将军的身份，沈劲一个郡府的参将，也不敢对自己不恭敬。
可如今，自己的官威完全没有震住沈劲这个初入官场的“新兵”，自己也不得不重新思考对策。
想到此处，赵胤一声长叹。
突然，赵胤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问向身边人。
“刚才那个沈劲说，他是哪里的参将？”
“回将军，好像是宣城的参将。”
“他说他们太守随后也会带兵勤王？”
“好像是这么说的。”
赵胤点点头，计上心头，说到：“走，我们去宣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