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石头城下初对阵 中书省内终受任
就在桓彝还在犹豫是否出兵北进勤王的时候，庾翼已经在庾亮的命令下带着五百人进驻至石头城内。
自从领兵至石头城，庾翼每天都会派斥候去探查苏峻叛军的动向。但奇怪的是，连续几天，所得到的信息都是“叛军驻扎覆舟山，没有任何行动。”
听斥候气喘喘地如此回报，庾翼却丝毫开心不起来，只是挥挥手示意斥候下去休息。
身旁的将校都如释重负般一脸轻松，只有庾翼自己一个人表情严肃。
心情烦躁的庾翼也不管屋子内候命的将校，竟一个人来到石头城的城头上，看着风景。
与几天前庾亮站在建康城上胸有成竹的神情不同，此时的庾翼的神情，更多了一丝对未知之数的恐惧。
他似乎又想起了王导和卞壸那天在城头的谏言。
“倘若苏子高真的绕道袭击建康的话”庾翼不太敢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只能默默祈祷：自己大哥庾亮的判断与准备都是万无一失的。
就在庾亮还在思考的时候，城上的瞭望楼突然传来鼓角声。
“贼兵来犯啦！贼兵来犯啦！”
庾翼一惊，朝着南边望去，只见隐约有大批的叛军正往石头城赶来。
旗帜林立，看起来涌来的人越来越多，无边无际。
守城军校也找到城楼上的庾翼，连忙说到：“启禀将军，敌军出现在城南二十里处！”
“可知道敌军人数？”
“旌旗林立，看不清人数。”
此时的庾翼也顾不得多想，连忙拔剑，喊道：“传令，全军戒备，上楼御敌！”
“遵命！”
石头城外
苏峻的大将张健带着一万人马，不紧不慢地来到石头城外不远处。
望着固若金汤的石头城，张健也不免流露出一丝胆怯。
虽说苏峻给自己的将令是佯攻石头城，以造成苏峻军猛攻石头城的假象。但自己区区一万人的兵马，又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眼见石头城如此坚固，即便是作假，也只怕自己这一万人经不起几次佯攻所造成的伤亡。
该如何骗过远在朝廷的庾亮和眼前对阵的庾翼，张健心里不免一阵心虚。
张健下令，全军待命，自己则是骑着马，在盾兵的簇拥下，走到了全军的最前面。
由于张健多张旗帜，多带鼓号，苏峻军马倒也显得浩浩荡荡。站在城楼上的庾翼看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也估算不出来犯叛军的人数。
“石头城守军听着！”张健挥挥手，示意巢车上的兵勇替自己传话。
张健很明白，既然自己的兵马不足以对石头城造成多大的伤害，就不妨先从气势上打压一下对面守军的士气，毕竟打仗终究拼的是人，要是拼命的人都泄气了，仗也就不用打了。
“我乃苏大帅麾下大将张健！我家大帅此次率兵进京，绝非谋逆！只因天子年幼，庾氏兄弟窃国擅权，排除异己，剿杀忠良！我家大帅被逼无奈，起兵勤王，只为清除君侧，还政天子！此次进军建康，我家大帅只诛杀庾氏兄弟，其他人一律不究！早早开城，共诛国贼！否则我大军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张健的一段慷慨陈述，多少让守城的将士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士兵已经开始面面相觑。
作为朝廷驻防的兵马，本就没有多少经历战阵的机会，偶然面临这种搏杀景象心里自然有些胆怯。再加上张健的一番劝降，士兵们的犹疑也就多了六七分。毕竟，苏峻有多恶他们并不清楚，但庾亮把持朝政的事却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眼看着张健的言论有了作用，庾翼也不得不出面回击，稳定军心。
“大胆张健！身为反臣还敢一派胡言！朝廷何曾亏待过尔等！竟不知廉耻兴兵造反！他苏峻收纳流寇，聚集群盗，不思驱逐蛮夷，恢复家园也就罢了。朝廷念他这几年久在江北，尚有微劳，特降恩旨，赐他大司农之位，让他入朝奉君。他竟然翻恩为仇，带兵谋逆，还说什么清君侧！你们比当年拥兵十万的王敦如何？不顾顺逆，难道尔等也要重蹈王敦的下场么！”
“放屁！还有脸提王敦？当年要不是我家大帅勤王，王敦和沈充早就打到建康了。你们庾氏兄弟假借天子之名赏赐苏大帅，也无非是了收缴我家大帅的兵权！你们庾氏兄弟先不念外有贼寇之忧，反来攀诬苏帅，简直无耻！”
又是一番反唇相讥，这次换庾翼没话可讲。
平心而论，苏峻在江北拥兵自重是事实，但庾亮收缴苏峻的兵权也是事实。
就在一年前，为了解除苏峻的隐患，庾亮借外甥皇帝的名义对苏峻明升暗降，先授予苏峻大司农之位，实则召其入朝，削夺兵权。苏峻本人虽不愿意受制于朝廷，但也不愿与朝廷为敌，甚至上表朝廷，言“乞受青州一荒郡，以作鹰犬之用”，以此来缓解自己和庾亮的矛盾，希望庾亮能放自己一马。无奈庾亮就是不许，执意要求苏峻入朝。朝中的王导，卞壸，朝外的好友温峤也都极力劝解庾亮，认为他此举操之过急。但也都被庾亮一一否决。
苏峻走投无路，最终在参军任让的建议下，打着“清君侧”的接口，起兵造反。
城楼上的庾翼暗自思忖，若不是大哥庾亮执意对付苏峻，或许如今也不会有这般局面。
见庾翼无话可答，张健不免有些得意，嘴角微微一笑，对身旁的传令说到：“攻城。”
张健命令一下，整个军队仿佛是接到命令一般大喊“攻城！攻城！”
石头城依托石头山所建造，扼守着龙藏浦与长江的交汇口，因山为城，以江为池，地形非常险固。朝廷原本在此五千的守军，加上庾翼此次带来的五百，这五千五百人对战一万的攻城兵马本应该绰绰有余。
但张健城下的一席话说的自己方的主帅哑口无言，苏峻军队的喊杀声又震天彻地，这些久为经历过战争洗礼的朝廷兵不免开始胆怯躁动起来。
伴随着张健的一声令下，数十辆冲车，轒轀，木幔按照列好的阵型向石头城冲去，宛如一只只训练有素的大型猛兽，朝着庾亮的军队张开血盆大口。
庾翼见对面的攻城器械已经攻过来，连忙下令放箭。而城楼上的士兵却显的有些胆怯，在各自将校的催促下，有些愣了半天才开始反击，有些则是慌忙之中朝着城下乱放。
看着对面反击的状态，张健心里多少有了点自信。于是张健下令，让军中的鼓号手吹奏的声音更响亮些，又命前军的盾弩往前又行进了数丈地。
虽说石头城上也算是箭如雨下，但由于轒轀，木幔等防具的防护，苏峻的攻城部队没有受到多大损失。不过多久，冲车便已经抵达石头城下了，几辆轒轀内也冲出来数人，冲到壕沟前，架起飞桥。木幔停留在较远处，朝着石头城的城门与楼角抛石反击。
石头城却也是坚硬，几炮石击与冲撞，石头城的外墙却也丝毫无恙。
眼见着敌军已经逼近，庾亮有些着急，连忙对身边的将校说道：“敌军已经逼近城门，速命骑兵营的一千骑，开门杀出，击退敌军的攻城部队。”
“遵命！”将校领命退下，没有多久，石头城南门的城门大开，一队骑兵从门中杀出，冲向敌军的攻城部队。
张健的攻城部队到也不怎么还击，而是都架起盾牌，背靠着器械附身防御。庾翼骑兵的几次冲锋，除了杀伤几十人外，也并没有多大的效果。其中一路骑兵，还朝向队伍前面的张健冲去，却被张健身边的弓弩手悉数射杀，无一生还。
就在双方彼此焦灼之际，张健却微微一笑，传令鸣金。
听到本阵传来收兵的声音，前方的攻城部队也都推着能带走的器械，在弓弩的掩护下，返回了本阵。
庾翼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张健进军一半却选择退军。在庾翼看来，或许这只是张健单纯的对自己的试探而已。
庾翼叹了口气，心里暗想：无论张健因为什么原因退军，也都不算坏事。看了一眼自己目下这些难堪大用的士兵，张健的退兵或许正好让自己有时间向建康请求援兵。
退回大营的张俊有些开心，刚一进帐不免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没想到朝廷军如此不堪。可惜占据石头城这座坚城。”
“张将军何故发笑呀？”帐外传来了参军任让的声音。
张健回头，看见是任让来了，马上恭敬地将他引入大帐。
“原来是任参军到了！有失远迎，赎罪赎罪！”张健将任让引到大帐的主位，请任让坐下。任让也就简单地客气两句，也不多推辞便也坐在了主位上。
张健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毕竟任让是大帅苏峻的心腹近臣，对任让客气就等同对苏峻的尊敬。整个苏峻的军中，除了苏峻本人外，也就韩晃那一个愣头青敢对任让不敬。
“任参军辛苦了。不知道大帅是否有什么新指示？”张健十分客气地问到。
“张将军言重了。”任让的语气轻松，但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客气“将军只带一万人佯攻石头城，大帅怕将军有什么闪失，所以派我来协助。不知道张将军今日与朝廷军初阵，感觉怎样？有何战绩？”
“多谢大帅关心。不过我想大帅是多虑了。今日和朝廷军初次对垒，可以看出朝廷军确实虚弱。此次攻城，对方可谓一无准备，二无章法。我军以器械攻城，对方也并没有应对的防守战备。派出来的骑兵，也被我军射杀大半。而我军今日死伤也不过是二十几人而已。”
任让点头表示赞同，但语气依旧有些不甘示弱。
“张将军不可大意啊。你在试探朝廷军，焉知朝廷军不是在试探你？总之，你的任务就是要让朝廷相信，大帅的主力部队都在石头城下。”
“任参军所言极是。”张健反问道：“不知道大帅目前进军情况如何？”
“还好还好。”任让也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自从得知小丹阳南道可以进军建康之后，苏峻就命张健带领一万人佯攻石头城，吸引朝廷的注意。自己则带领剩下的四万大军走小丹阳南道，逼近建康。但由于路途陌生，也没有可靠的向导，苏峻的进军并顺利。好在庾亮没有在这条路上设伏，苏峻的进军总算是没遇到什么危险，再过一日就可以抵达西陵。
似是想起了什么，任让朝张健问到：“张将军，依你之见，石头城情况如何？”
“确实是座坚城。我今天仔细观战，发现此城是依托石头山而立，在山岩外修筑城壁，又在上面设有城头角楼，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若是朝廷军有准备，怕是我军的伤亡会很大。”
任让又点点头，思考片刻，又对张将军说道：“张将军刚才说朝廷军中途派出骑兵突击？”
“正是。”
“对方主帅是谁？”
“据说是庾亮的弟弟，庾翼。”
“看来这个庾翼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啊。”任让双目一闭，计上心头，连忙对张健说道：“既如此，张将军不妨多用激将法，诱城里的兵马出来，再围而歼之。即可全军而胜。”
“任参军高明。”张健朝着任让拱手一拜。
“张将军不必如此。再过两日，祖涣、许柳的援军就会抵达姑孰，届时我军也可以无后顾之忧。只是将军在这两日内，可要再加一把火呀。”任让微微一笑。“城能否攻破并不重要，只要能多杀人。此战便是将军首功。”
“多谢任参军指点。”
建康城内，庾亮接到了庾翼的求救，却也并不慌忙。
庾亮也不和其他顾命大臣商议，竟独自下令，将建康城内的一万人又调往石头城。
军队的调动不经过尚书台，所以直到军队从西州门出发，卞壸才发现庾亮派出了兵马，打听之下才知道是石头城方向，于是连忙一个人，火急火燎地跑到中书省。
不经传报，也不顾阻拦，卞壸推开正厅的大门就闯了进去。
“中书令！为什么有兵马调动尚书台却不知情？！”卞壸怒气冲冲地质问着庾亮。
庾亮却依旧很平静。
“若是和尚书台商议必然会贻误军机，所以中书省就直接发上谕了。”
“中书令又调了一万人马防守石头城，若是敌军从南边小道进攻建康又待怎样！”
“尚书令是否糊涂了。”庾亮冷冷地看着卞壸，说道：“叛军猛攻石头城，难道意图还不明显么？”
“难道就不会是叛军的佯攻，目的是诱使我军主力开赴石头城，好趁虚而入么！”
“尚书令危言耸听了吧。”庾亮有些不耐烦，低着头看着案卷，完全不再理会站着的老臣。
“中书令。”卞壸忍住了自己的性子，用近乎恭敬的语气对庾亮说道。“石头城要塞本就不大，派过去的兵马要是过多反而有碍于防守。老夫求你三思！哪怕只派偏师在西陵附近防备也好啊！”
“朝里没有闲将，已经没有人可以带兵设防了。”
“那老夫恳请！准我带兵去小丹阳难道设砦，以备敌军！”说罢，五十多岁的卞壸噗通跪在庾亮面前，以至于向来自持风度的庾亮也是一惊。
“卞公。”看到卞壸服软，庾亮的语气也有些示弱，说道：“何苦多此一举呢？”
“中书令！我知道你素来看不上我等老臣。”卞壸恳切地说道：“老夫今日求你，不是为了向你讨兵分权，只为了我晋室的社稷！中书令，老夫求你了！”说罢，卞壸这个同王导一样的三朝老臣拜在了庾亮的面前，长拜不起。
庾亮轻叹一声。他确实自信于自己的能力，也忌惮朝中的老臣，努力地要将他们赶出朝廷，但却也从没有想过要威压或者羞辱这些老臣。如今，这个鬓发灰白的老臣，恳切地伏拜在自己面前，庾亮在惊讶之余，也多了些许动容。
“卞公，快快请起。”庾亮起身离座，将跪拜着的卞壸扶起。
“卞公执意如此，我也就不坚持了。如今建康的人马不多。除了一万禁卫军外，还有一万五千人。既如此，我明天就表奏卞公为都督大桁东诸军事，让天子赐你假节之权，并拨五千人助你在西陵附近设防。”说罢，庾亮回到座位，奋笔写下任状。
“多谢中书令成全！”卞壸也不在意庾亮只给自己五千人，连忙伸双手取状。
庾亮本要给状，拿在手里又犹豫了片刻，说到：“我再命庾冰（庾冰，字季坚）出任吴国内史，若苏峻真从小路走，也好助你从旁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