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桓彝署内论兵事 沈劲马上道人心
桓温和沈劲一路策马赶往宣城。
自从得知苏峻起兵造反的消息,桓温也顾不上和殷浩的会稽之约,只是委托司马昱带话给殷浩,自己便急忙赶回村子告知沈劲,并邀请沈劲随自己去宣城见父亲桓彝。
沈劲本不愿前往 ,但架不住桓温的再三请求,加之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最终决定整理行囊,同桓温共同出发去了宣城。
走了三日,桓温与沈劲终于抵达了宣城。
二人径直来到太守府,却发现府衙紧闭,桓温叩了半天的门才有家仆开门。
一见是桓温,家仆不禁有些惊讶。
“大公子?!大公子你回来了!”
家仆连忙打开大门,请桓温和沈劲入府。
“夫人昨天还做梦梦见大公子了,醒来还对我们说思念大公子,没想到大公子今天就回来了!真是天佑呀!”
桓温心里还有着疑虑,也顾不得理他,直接问道。
“父亲呢?”
“回大公子的话,老爷不在府内。”
“那父亲在哪里?”
“大公子有所不知,老爷现在整日里待在郡兵署内,处理公务。听说是京城那边出什么大事了。”
桓温看了一眼家仆,心里明白,父亲还没有把苏峻造反的事情公之于众。
“大哥!”从院子的一角突然跑出了一个十一的男孩,正是桓温的二弟 桓云。
“二弟?”桓温也跑上前去,连忙抱起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
“嚯!让二哥看看,哈哈又长胖了。”
桓温将桓云放下,桓云却不屑地说道:“大哥出门这么久了,怕是惹病变虚了吧。”
“哈哈哈,小鬼,还是这么顶嘴。”桓温连忙拉着桓云的手走到沈劲面前,说道:“二弟,这是大哥在外面认得义兄沈世坚,你以后要以兄礼对待世坚兄啊。”
桓云大眼睛盯着着沈劲,似乎对这个陌生人充满了好奇。
沈劲也微笑地点了点头,对桓温说道:“温弟,你这个弟弟还真是可爱啊。”
“世坚兄你真会说。”桓温噗嗤一乐,说道:“我们桓家兄弟四个人中啊,属他最能闹了。”
桓云扭回头,对桓温说道:“大哥你说错了,现在家里是五兄弟了。”
“哦?娘又给我们生个弟弟?”
“嗯!”桓云笑着说道:“大哥你出门游历许久了,都不知道冲儿都已经四个月大了。”
“冲儿?桓冲?这名字不错。”
桓温连忙对沈劲说道:“世坚兄,随我去后堂拜会家慈,然后我们就去郡兵署见家父。”
“这——合适么?”沈劲有些犹豫。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桓温一把拽住沈劲的手腕,将他拉了进去。
此时的桓彝(桓彝,字茂伦)正在郡兵署忙的焦头烂额。苏峻渡江的战报他早已经知晓,但害怕扰乱民心所以一直没有将消息公开。
桓彝本想带兵去阻击苏峻,但暑下官员以各种理由反对,拖延。无奈之下,桓彝也只能先筹备器械粮草,有备无患。
“太守大人,外面有人到了。”一个郡兵跑了进来,打断了桓彝的工作。
“哦?是泾县的粮草到了么?”
“不是。”郡兵气喘吁吁地答道。“来的是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说是您的公子。”
“我的孩子?哪一个啊。”
“说是叫桓温。”
“温儿!”桓彝一惊,此时间是用人之际,他没想到桓温真能在此时赶回来。又惊又喜地他连忙让郡兵带两个人上来。
桓温和沈劲来到署内,看见桓彝,桓温纳头便拜。
“儿桓温拜见父亲!”
沈劲也在桓温身后,揖礼拜见桓彝。
“温儿回来了!”桓彝连忙离座,下去扶起桓温,见桓温没什么变化,只是越发的精神了,不由得笑了出来。
“我儿这一番出门游历也快两年了。精神不错,想必眼界和心胸又不少精进吧。”
“儿和深源兄出门在外的这段时间见过了颇多人物,受益良多。”说罢,桓温连忙把沈劲引荐给桓彝。
“对了父亲,这位是儿在吴兴郡外结实的义兄沈世坚。回家的时候,已经请世坚兄入室拜过母亲。”
沈劲也连忙拱手再拜。
“晚辈沈劲,参见太守大人。”
桓彝将目光放到了沈劲的身上,捋须思忖。他发现这个面前的这个小伙子神采奕奕,谦卑有礼,又身形健硕,仪态不凡,不免问到。“是沈公子啊。敢问沈公子是哪里人,府上是…”
这一问反而将沈劲问蒙了,他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也不知道将自己是刑家后人的身份和盘托出后,桓彝会是什么反应。
桓温似乎是发现了沈劲的为难,连忙上前说道:“父亲,世坚兄和我家一样,都是刑家出身。”
“哦?”桓彝再此投去好奇的目光,想了片刻,又问道:“难道沈公子的令尊是沈士居?”
“正是家父。”沈劲默默地低下头。
桓彝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走到沈劲的面前,拍了拍沈劲的胳膊,说道:“父有过,不罪其子。桓家也是刑家出身,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知道沈家向来是吴兴大族,令尊当年糊涂,至有今日。不过,世坚若能奋进砥砺,忠于王事,则他年必能一雪父耻,再震门楣。”
本以为桓彝会介意自己的出身,没想到桓彝却表现的十分可亲,甚至开始宽慰自己,沈劲的心里轻松不少,甚至有些感动。
“多谢桓太守教诲!”
桓彝却止住了沈劲,说道:“你和温儿既然兄弟相称,也不必称我官爵。你若不嫌弃,就叫我伯父吧。”
“沈劲不敢!”
“世坚兄,这有什么不敢的。”桓温在一旁笑道:“你我本就是兄弟相称,你叫我父亲伯父,也是顺理成章啊。”
虽然桓彝和桓温都如表现得很亲切,但沈劲却一如既往的谦恭。
“晚辈虽然和温弟以兄弟相称,又蒙桓太守亲切以对,已经是铭感五内。但晚辈毕竟是刑家弟子,未蒙大赦,若以伯父称,有朝一日朝廷追究起来,也会连累桓太守的。晚辈今日前来,只为效力国事,其他的不敢高攀!”
桓彝点点头,沈劲果然是知礼有节的人,不免让桓彝又多了几分喜欢。
“也罢,且依你吧。”桓彝笑了笑,突然又想到什么,又问道沈劲:“世坚啊,你刚才说此来为国效力,此话怎讲啊。”
一旁的桓温率先回答:“父亲,我们三天前在吴兴得到消息,说是苏峻已反,难道父亲不知道么?”
桓彝一怔,问到:“你们怎么知道?”
“此事说来话长了。”桓温于是便一五一十将自己如何和殷浩分别,又如何遇见沈劲和司马昱的来龙去脉高职桓彝。
桓彝捋须,双目微闭地说道:“听你的描述,那个‘马公子’似乎应该就是会稽王本人了。”
桓温与沈劲四目相视。
“世坚拒绝了会稽王的招募,确实有些可惜啊。”桓彝轻叹道。
“也没什么可惜的。”桓温反而替沈劲回答起来。
“在会稽王府无非是做一个都尉家将。如今正值苏峻造反,世坚兄正好可以一刀一枪效命疆场,博取功名。”
“你小子说的好轻松啊。你以为打仗是过家家么?”桓彝白了桓温一眼,继续说道:“那是要死人的。”
“要是怕死我和世坚兄还会星夜兼程赶回来?”
桓彝又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又看一眼神情坚定的沈劲,不免微微一笑。
桓彝转身回到了自己桌案前,桓温与沈劲也跟了上去。
桌案很乱,除了郡内的各类公文和各类簿子,桌案的中间还展开了一张扬州的地图。
桓彝坐回座位,看着地图说道。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们俩了。但你二人切记,此事不可泄漏出去。”
“是!”
“放心吧,父亲。”
桓彝指着地图说到:“据我所打探的消息,苏峻的兵马已经过了长江,目前驻扎在覆舟山附近,但却迟迟没有动静,朝廷也没有任何反映。”
桓彝捋着胡须,眉头微锁地说到:“我想带着郡兵勤王,一来郡内的官吏都反对,二来也是不知道苏峻下一步的动作是怎样的。”
说着,桓彝将目光投向沈劲,问道:“世坚是兵家出身,我还想问一下你,在你看来苏峻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
“回禀太守,这一路上我和温弟也多次讨论。我俩都认为:叛军如今驻扎在覆舟山不动,多半是因为建康城南的石头城,此城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如果叛军贸然攻城,一旦拿不下则就覆军之危。”
“嗯,世坚所言甚是。”桓彝赞同的点点头。
“依在下的愚见,叛军目前驻扎在覆舟山是为了吸引朝廷的主力,让朝廷的主力聚集在石头城,而叛军的主力则是走其他道只取建康。”
“既如此,我军该如何行动?”
桓温走到了桓彝的身边,用手指了了一下建康南边的两条小路。
“父亲您看,离覆舟山最近的,除了通往石头城的大路外,就是这两条小路了。一条是小丹阳南道,一条是平陵小道。小丹阳南道离建康较近,但崎岖难走。平陵小道沿着溧水,虽然平缓但却要比小丹阳南道多一天的脚程。因此,父亲可以派两路兵马北上,倘若敌军真的从这两路北进建康,则只需截断归路则可成功。”
听桓温如此说,桓彝不免陷入深思。
见桓彝有些犹豫,桓温紧接着说到:“父亲如果不放心,可给我三千人,若苏峻的兵马真有这两条路北进,孩儿必破其军!”
“太守大人。”沈劲也连忙拱手,想要说什么,却犹豫了片刻才向桓彝说到:“沈劲也愿前往。当年家父逆天行事,苏子高便是那时与家父对垒的将帅。我虽不是为了给家父报仇,但也想会会这个让我父败北的人物。”
桓彝没有回复桓温与沈劲的请战,而是双目微闭,过了许久才缓缓说到:“温儿。”
“孩儿在!”
“你们的想法容我考虑一下,你先带世坚回家休息吧。”
“父亲!”
还没等桓温说完,桓彝连忙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桓温与沈劲两人相识一看,无奈地退了下去。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桓彝慢慢打开了压在一旁账簿下的一封信。
那是坐镇江州的温峤写给自己的一封信。
上面只有简短地四个字。
“全郡之策,切莫北进。”
走在回府的路上,桓温不解的问向沈劲。
“你说,父亲为什么不同意我们北进呢?”
“或许太守大人也有难言之隐吧。”
“父亲说郡内的官员都不怎么支持出兵。”桓温不屑地说到:“这些老朽,就知道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完全没有丝毫为国为民的想法。”
沈劲倒是表现得很理解。
“家业难舍,也是人之常情。”
桓温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奇地看向沈劲。
“世坚兄,这可不像你那天跟我说的话啊。”
沈劲倒是扑哧一乐,笑着说道:“虽然不像,也是实情。但凡有官职俸禄的,即便不是士族子弟,也是有家有业的人家。一旦引起战事,轻则毁家纾难,重则九死一生。哪里又会有他们现在的安稳日子。因此不愿意出战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唉。”桓温叹了口气,似是有些伤感的说到:“国难见忠臣。如今看来,我晋国真就难找不出个忠臣义士。”
说着,桓温不觉有些自嘲的说到:“世坚兄,实不相瞒,我当年还以为苏子高是继刘司空后的又一个大英雄呢。却也没想——”
“苏子高或许也有苦衷吧。”沈劲说到:“我听万年先生说过,当今的时局庾氏一门把持朝政。中书令庾元规一直力主削弱陶荆州,苏子高这样手握重兵的藩将。或许,此次苏子高的反叛,也是因为庾元规逼迫太甚了吧。”沈劲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父亲沈充起兵翻盘的原因,不自主的替苏峻解释起来。
“即便如此,举兵反叛也是罪大恶极。”年轻的桓温倒是表现的依然很坚决。“宗庙沦陷,蛮夷劫掠,百姓涂炭,这个时候自己人却还要搞内乱!”
“是啊。但愿反叛早点消弭,否则受苦的只能是那些百姓。”说到此,沈劲似乎意识到什么,也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到:“我也是可笑。我在这体谅郡署官吏和苏子高的为难,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体谅过因为内乱而又要流离失所的百姓。”
“人心难测啊,世坚兄。”桓温也极力地宽慰着沈劲,说到:“世间君子终究是少的,趋利避害,畏死乐生才是大多数的人心所念。”
“你说的人心,我也不懂。”沈劲苦笑了一声,说到:“不过在乡下隐居那么多年,倒是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推己及人。”沈劲笑着说道:“当年家父还在世的时候,我并不明白这些。直到我自己开始东躲西藏,到流民积聚的乡间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开始,我才发现这个道理。”
“推己及人么?”
“就像我们去推论叛军的行动方向,都是站在叛军的立场去考虑的一样。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差不多也是这样。我做过农民,所以我知道当遇见天灾时的自己有多么的无助。我也做过士族公子,所以我也知道打仗对这些人意味着什么。”说到这,沈劲也叹了口气。“同样,因为家父做过叛逆,我也多少能明白叛逆的不得已。”
“如果天下人都能够做到推己及人那该多好啊。”桓温也有些理解,坐在马上喃喃自语道。
“那可能就是仲尼期望的仁者爱人的仁之世吧。”沈劲不由得反问到桓温。“温弟,你说天下真的会迎来仁之世么?”
“我相信,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