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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效祖刘少年相会 谋升平豪杰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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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此时的江左还算得上是太平岁月,但也不是处处都有着太平气象。

    远看优雅静谧的青山绿水之间,总会点缀着几处落破的村社。

    每处村社也不过是二三十户人家,其中多数是北方逃难而来的侨民和江左失去土地的流民。

    永嘉南渡以来,北方大量百姓为了躲避战乱而举家南迁。而朝廷利用北民南迁的机会,在原来南方州郡的土地里划分出一部分土地来设置侨郡侨县,但新划分的郡县也多数分给了北迁的士族和大户,与之相反,更多的南逃的难民变成为了彻彻底底的流民,无家可归。

    对于南方的百姓来说,日子也不见得有多好。由于被北来的士族抢夺了原本南方士族的土地,南方的士家大户除了反抗北来的士族外,更多的则是对南方原有土地的小民开始了兼并与压榨,其中不少人从原来有土自耕的农户变成了士族的佃户和家仆。因此江左地区的本地人也出现了不少无家可归者。

    由于这种动荡的流亡环境下,在湖边山畔之处寥落着几处村社也就并不奇怪了。

    桓温骑着马,来到村口的土路上。

    没有界碑,也没有界石。只有堆积在旁边的几堆泥土和几捆稻草,算是将这里与外界稍作隔绝。

    此时已近午时,可村里却没什么动静。只有离村子不远处,几亩清晰可数的薄田上有些男女在耕作。

    桓温四周看了看,见有几个小孩子在玩耍,于是骑马上前询问。

    “小童,你们知道沈世坚先生的家在哪里么?“

    几个孩子看了看面前骑在马上的陌生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其中一个男孩子率先站了出来。

    “这里没有沈先生。“

    “没有?”桓温想了想,然后跳下马,对小男孩说道:“可有人跟我说沈先生就住在这里啊?小孩子可不能撒谎哟。”

    小男孩倔强的说道:“他…他胡说!这里没有姓沈的人,你找错地方了!”

    桓温看得出来小男孩在撒谎,不免扑哧一乐。

    “行吧,那我就去别的地方找找。你们好好玩吧。“

    说着,桓温牵着马便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两条黄狗,相互撕咬狂吠。

    犬吠声正巧让桓温的马受了惊,长嘶一声,马前蹄竟然腾起,大有脱缰之势。

    桓温见状,连忙握住缰绳,试图将马拽住,可马的性情过于胆小,在受到惊吓后便根本不听控制,竟乱窜起来,朝着刚才的几个孩子的地方就跑去。

    几个孩子见状也吓傻了,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躲避,还是刚才对答的男孩站在最前面,尽可能的回身护着身后的孩子。

    就在马拽着桓温朝孩子们冲过去的时候,一个身影闪过,朝着马的身子撞了过去。

    死拽缰绳不放的桓温也感觉到了从一旁而来的冲击力。

    只见一个男人侧着身子朝马的脖颈处狠狠一撞,马拽着桓温都应声倒地。

    倒地的桓温甚至有些晕眩,缓了片刻才从地上爬起,连忙上前查看自己的马,轻拍脖颈让马平复,又摸了摸马刚才被撞的地方,感觉有一点点的塌陷。

    “真是猛啊。这要再狠一点,马的脖子就该断了。”

    桓温看向撞马的人,只见男人并没有来搀扶桓温,而是背对着自己,安慰着刚才被吓得孩子们。

    不多久,男人转过身看向安抚马的桓温。来到桓温面前,男人不由分说地拽住缰绳,用力一拉,让马又站了起来。男人用手摸了几下马腿,说道:“嗯,没有腿没有骨折,看来这马不用死了。”

    “那个…”桓温打量了着面前的男人,看得出十分魁梧。

    “多谢这位兄台刚才出手,否则刚才的孩子们就危险了。”

    “这不算什么!”男人这时才拍拍身上的土,笑着说道。“不过看小兄弟面生的很,年纪也不大,怎么会来到这荒郊野外呢。”

    “在下桓温,来这里是访友的。”

    “”哦?”男人有些差异,接着问道:“小兄弟是士族子弟?”

    “是。”

    “那这荒郊野外的,能有你的朋友?”男人有些不屑,转身便准备离开。

    “听说这里有一位沈先生,我是特地前来拜访的。”

    男人停住脚步,并不回头问道:“哪个沈先生?”

    “沈公讳劲,沈世坚先生。”

    “你找他干嘛?”

    “有意结交。”

    男人疑惑地转回头,说道:“你要结交他?”

    “正是。”

    “他可是刑家子弟。”

    “那又怎样?”

    男人皱着眉头说道:“小兄弟不懂么?刑家子弟都是罪臣的家属。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啊。”

    “这算什么。在我看来,大丈夫立功搏名靠的又不是出身。”桓温意气风发地答到。“更何况我也是刑家子弟,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啊。”

    “小兄弟,你也是刑家子弟?”

    “嗯,在下姓桓,族上在宣皇帝时期有过,武帝之后便被定为刑家了。”

    男人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一二,脸上的疑惑也逐渐消失,揖手对桓温说道:“在下便是沈劲,表字世坚。刚才有失礼之处,小兄弟不要介意!”

    桓温也连忙上去还礼,说道:“在下桓温,还没及冠。世坚兄如不嫌弃,叫我温弟就好。”

    “这…哈哈哈,那我就放肆了。”说着,沈劲牵过桓温的马说道,“走,温弟。到我家喝酒去!”

    沈劲住的地方很简陋,只有一件破烂的茅草屋和四周一圈歪歪扭扭的篱栏。

    院内也没有养什么家禽,摆设十分的简单。除了几个锄地的农具外,便只有一些刀枪武器,以及石台,石柱这种练武的器具了。

    沈劲将马栓在一个石柱上。桓温也走了过去,掂量着沈劲的这些兵刃。

    “看来世坚兄是个习武之人呀。”

    “强身健体罢了。”沈劲苦笑着说道:“实不相瞒,家里祖上便定下了武学传家的训诫。谁想到如今沦落成为刑家,也算是辜负了家传的武艺和兵法了。”

    听沈劲如此说,桓温心里也不免有了一丝感慨。

    自谯国桓家在正始年间获罪,到今日已过了七十八个年头,历经了四代人的苦撑,在自己父亲这辈也才勉强赚得个宣城太守的职位。相比之下,王敦之乱结束也不过区区三年,朝廷眼下尤在清算,沈劲想靠自己重塑家族的声望,无异于难如登天。

    “世坚兄不必气馁,如今时局变幻莫测,中原沦陷于夷狄之手,建功立业的机会总还是多的。”与其说桓温在鼓励沈劲,倒不如是桓温再给自己打气。对于桓温来说,刑家的身份虽然对自己多少有些影响,但这个身份却丝毫没有影响自己建功大功勋的雄心壮志。

    不料,沈劲也并没有桓温想象中的颓唐,听到桓温的安慰后,沈劲也仿佛产生了斗志,对桓温说道。“没错!不瞒温弟,我平生最佩服的便是当年的祖车骑了!迟早有一天,我也要效仿车骑,中流击楫,北定中原!”

    沈劲口中的祖车骑便是鼎鼎大名的英雄 祖逖。

    祖逖年轻时和桓温所敬重的刘琨曾引为至交。二人同仁司州主簿时,感情深厚,并立志共勉王事。闻鸡起舞,发愤图强,成为一段美谈。后来天下大乱,刘琨出镇并州,祖逖也被任命为豫州刺史,厉兵秣马,谋求恢复。

    当时司马睿还没有登基称帝,也不支持祖逖北伐,只拨给祖逖千人粮饷让他自行其是。但即便得不到朝廷的支持,祖逖北伐的决心也没有丝毫的动摇。祖逖自帅宗族部曲百余家,渡江北上,并在数年间收复大片故土,一时间名声大振。

    言及祖逖,沈劲不免有些激动,甚至身旁的桓温也有些踌躇。

    “世坚兄可知,小弟崇敬的人正是刘司空!”

    “哦?”沈劲有些意想不到。有大量了一番面前这个没有及冠的小子,二人四目相对,不由得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好啊。你我果真是意气相投。如此痛快不能无酒。”

    说着,沈劲拽着桓温的手腕便走进了草屋。

    草屋内同样是想象到的破旧,一席一台之外别无他物。只有台面上散乱的书简和房内四周胡乱摆放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沈劲从角落里找到一个陶罐,又不知从哪弄出来了两个碗,将碗放在台上,再将陶罐里的酒倾倒而出,递给了桓温。

    虽说是米酒,但不过是夹杂着其他谷糠一起发酵了几日的米浆而已。

    沈劲拿起一碗,略带抱歉地说道:“村里没什么好酒,但为你我一见如故,干!”说罢,沈劲一饮而尽。

    见沈劲如此爽快,桓温也不犹豫,同样是一饮而尽。虽说自己还不太会喝酒,但桓温却觉得这和之前尝过的酒大不一样,这更为酸苦的味道入喉,让酒里仅存的一丝的酒甘更加明显,也让自己也喝得更有精神。

    饮罢,桓温问向沈劲:“世坚兄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我祖居吴兴这里,只因为家里获罪,不得已躲避在乡野间。只希望有朝一日,朝廷能下诏大赦,免了我的罪衍,好让我有投军报效的机会。”

    桓温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接着说道:“世坚兄,家父在宣称任太守,虽然官职不大,但手下也缺少些像样干吏。兄若不弃…”

    还没等桓温说完,沈劲却摆了摆手,谢绝了桓温的邀请。

    “温弟和我虽然一见如故,但第一次见面就能为我做引荐,我实在是感动。只是…温弟的好意我心领了。”沈劲放下手中的碗,踌躇的看着屋外。

    “不是我托大。一来我是刑家出身,投身贵府多少会为令尊惹些麻烦。二来,我也不希望是寄身其他士族家里来搏取功名。”

    “世坚兄,我…“桓温刚要解释,只见沈劲走出去茅屋,叉着腰看一圈篱栏外的破烂的村落。

    桓温也好奇地跟着走出屋子,看见沈劲的脸上还多了一丝让人看不懂的笑意。

    “温弟,你崇敬刘司空是为什么?“

    “自然是刘司空的能力和胆识了。“提及刘琨,桓温也变得一脸兴奋。

    ”刘司空以一人之力,面对着夷狄环伺的态势,扔能坚守北方,维护夏统。非大英雄是不能做到的。“

    沈劲点点头,接着说道:“嗯,不过,我崇敬祖车骑却并非因为祖车骑的能力与胆识。“

    桓温好奇地看着沈劲,等待着他的回复。

    “当年祖车骑克复黄河以南的州郡,当地父老箪食壶浆相应。车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体恤百姓的疾苦,将多余的衣服、粮食、车马全部赈给百姓,助他们存活。以至于当地耄耋有言:‘我们还有幸见到这样的父母官员,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见桓温微微点头,沈劲接着说道。

    “当年我家里获罪,要被夷灭三族。多亏了同乡钱公的藏匿,才躲过大难。后来为了不连累钱公,我便来到远离州府的荒村居住。接触最多的就是这些被称为黔首和贱民的人了。“

    沈劲用手指了指不远处还在劳作的农夫农妇们。

    正午时分的太阳格外毒辣,阳光照在地上散发着炙烤般的气氛。可田间劳作的人却并没有要躲避的意思,他们仿佛感受不到阳光的毒打,依旧在赶耕着仅有的田亩。

    “这些人是被士族们看不起,甚至等视为牲畜的贱民。但其实他们和你我一样,都是有血有肉,有家人有情感的人。他们所追求的无非是两样东西,‘温饱’和‘平安’。”

    沈劲接着说道:“这里的人多半也是无家可归,逃难至此的难民。我流落至此,即便是告知他们身份,他们也没有害怕被我连累,反而拿出仅有不多的食物来接济我。比起那些在家父落难之际,隔岸观火的士族同僚,岂不更让人可亲。”

    听沈劲这么说,桓温有些愣住,从读书以来,他的心里只有“勤于王事“,”兴复社稷“的理想,可在这理想之内,从没想过这些耕作在底层的贱民。

    “我在这里定居,白天耕种练武,偶尔教这里的孩童识字学礼。他们竟然也能叫我这个粗人一句‘先生’。那个时候我才真的觉得,这群人才是最可亲的。“

    说到这里,沈劲收回了脸上的笑,严肃地说道:“可晋室南渡以来,天下失序。江左百姓尚有不能果腹的流民,更何况沦陷于夷狄之手的万千遗民!”

    沈劲变得异常慷慨,拿起院子里的一把剑,指着不远处的农夫们,说道:“我想投军报效,即是希望为家族雪耻,震兴名望。同时我也想像祖车骑一样,驱逐夷狄,救助万千和他们一样,受苦的黎民百姓!“

    沈劲似乎好久没有如此吐露心声了。他不知道桓温听完自己的这番言论会露出士族的鄙夷神情,还是表示不赞同的默默不言。他只知道,这些是自己的心里话,不吐不快。

    正当沈劲想转头看看桓温神态的时候。突然一声击剑声应声而至,只见桓温早已解下腰间佩剑,用剑锋抵在沈劲手里的剑下,同样慷慨的说道。

    “祖车骑与刘司空当年有‘先吾着鞭’之言。今日上为社稷,下为黎庶!桓温也愿与兄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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