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出走
当晚,肖晓回到陈家时,已是心力交瘁。陈家人正在吃晚饭,见她回来,一时也没人吭声。肖晓径自盛了碗粥,坐在天佑身旁,埋头默默喝着粥。
许久,陈晨打破沉静问道:“你弟孩子的手指怎么样了?”
肖晓摇头说:“没有骨折,医生说没多大问题,涂点药养几天就好了。”
坐在上座的陈父沉声道:“我就说没什么关系,是你爸妈过于小题大做了。小孩子的力气能有多大?”
陈母说:“没事了就好。天佑,以后和弟弟玩耍时不能再随便关门了。”
天佑恍若未闻,吧唧吧唧喝着粥。
肖晓见此不禁长吁短叹。晚上待天佑睡着后,她便和陈晨商量今后的事。
“陈晨,我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你看孩子都快五岁了,还是没有一点进步的样子。明年还是这副模样该怎么上小学?”
陈晨低声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肖晓说:“我还是想带他先去医院检查,到底是什么问题导致他变成这个样子的,这样才能对症下药。”
陈晨却问:“如果检查出来以后,医生说治不了怎么办?”
“还没有检查是什么问题,你怎么知道就治不好?”肖晓连连说道,“他今年五岁了,再不慎重对待,这辈子就真的荒废了。我在网上查过,孩子六岁之前是最佳康复期。错过了这个时间,就真的很难纠正过来了。”
陈晨闻言,沉默许久,半晌才说道:“晓晓,我们再生一个吧。我想要个女儿。”
肖晓难以置信这句话能从一位父亲口中吐出来,她真是失望至极,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颓然道:“要生你自己生吧,我是不会再生了。”
谁知陈晨恬不知耻地说:“那我在外面生一个,抱回来你来养好不好?”
“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说完,她便把身子转过去,不再搭理他。
长久以来此事一直在肖晓的心头萦绕,每次和陈晨商量对策,他都是一副避重就轻的态度。肖晓见此,恨不得明天就中了双色球头等奖,然后把这个男人踢了,带着孩子就去干预治疗。
然而这一切只是她脑海中的想法,当务之急还是想方设法说动这个男人。
初八这天上午,陈晨的叔叔婶婶姑姑舅舅等都相聚在陈家。肖晓清早就买回一堆菜,和陈母在厨房准备中午的食材。她让陈晨盯好天佑,别让他捅什么篓子。
天佑拿了一根旧牙刷,从厨房用杯子接了一点水,就在外面的墙上刷了起来。
陈星见状,用手指顶着他的头说:“我们陈家人一向都很聪明,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草包?”
这句话正好被屋檐下抱柴火的肖晓听到。她当即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冲击脑海,一些话脱口而出:“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陈星见她如此生气,不明所以地问道:“嫂子,我没说什么啊。”
“我明明听见了,你说陈家人都是聪明人,就我儿子是草包!”肖晓气得怒火中烧,厉声喝道,“你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啊。”陈星觉得自己很无辜,认为肖晓这气生得莫名其妙,“我就是说着玩的。”
好事的二婶走过来问:“怎么了,这是?”
陈家其他亲戚纷纷围了上来,向陈星询问缘由。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嫂子突然就对我发火了。”
肖晓气得全身发抖,伸出右手的食指,指着他的鼻子说:“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为何点着我儿子的头说他是草包?说你们陈家都是聪明人?我倒想问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亲戚们纷纷打圆场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开玩笑的。肖晓,你别放在心上啊。”
“开玩笑,这是能开玩笑的吗?他不就是想说他儿子聪明透顶,我儿子是草包吗?”肖晓说,“每次到我家来,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你总是在饭桌上炫耀自己儿子多么聪明。但是我也没见你儿子有多聪明啊,天天在学校和同学打架忍事生非被叫家长,这也叫聪明?”
“够了!”忽的一个瓷缸砸到她的脚下,肖晓抬头望去,只见她那个丈夫怒目圆睁,高吼道,“我叫你不要再说了!”
肖晓瞬间潸然泪下,弯腰抱着儿子。天佑懵懂地给她擦泪,将稚嫩的小脸埋进她的脖颈。
陈家二叔见状扯着陈星的衣角让他道歉:“阿星,赶紧向你嫂子道歉啊。”
“我干嘛要道歉,她也说我儿子了。”陈星道。
陈晨此时却指着肖晓母子二人说:“肖晓,你非要把我家给搅得不能安生对吗?”
肖晓站起身,反问道:“陈晨,你的意思是我的错了?别人指着你儿子骂草包,你不但不维护自己的儿子,反而向着外人来骂我?”
陈晨喝道:“你说谁是外人?你才是外人。”
肖晓一把抹去泪水,凄声道:“终于说实话了啊?我在这个家才是外人,对吗?好的,既然我是外人,我就带着儿子走。”
说完,她把天佑抱起,准备离开这里。
陈父却大步上前,把天佑从她怀里抢走:“要走你自己走,把天佑给我留下,他是我陈家的孙子。”
“他是我的儿子,我走也要带他走。”肖晓上前要抢回天佑,却被陈父一手推倒在地。
“你走你的!不许带走我孙子。”
坐在地上的肖晓指着众人大笑,笑声凄惨绝望。就在众人以为她疯了的时候,肖晓倏然爬起来,去房间拿了自己的手提包就快步走到屋檐下,扭转电动车上的钥匙,不顾众人的阻拦,拧动右把手,驱使电动车,然后离开了这个令她心寒的地方。
她骑着电动车,将动力开到最大,在马路上驰骋。泪水早已哭干,瑟瑟北风也在欺凌她,不住地朝她的领口里灌。肖晓忘记了寒冷,思索着接下来的去处。
父母家是不能去了,前两天刚因为孩子的事与娘家人闹得不愉快。况且依他父亲的性子,还指不定有什么难听的话从他的口中吐出。
她此时只想尽快这个村子,这个小镇,这个县城。去哪里都行,只要不在这里就可以。
肖晓去汽车站买了一张车票,将电动车锁在停车场,然后坐上通往市里的汽车。
望着窗外飞快后退的景色,肖晓黯然伤神。虽然她知道自己在陈家就是个外人,但是当这个事实被自己的丈夫众目睽睽之下□□裸地揭露出来,她还是心如刀割。
这些年,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她想问问自己,为何会把生活弄成这样。
她想问问自己,当初为何会轻易地同意与陈晨订婚,然后又快速地结婚?
她想问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把才两个月大的天佑交给陈母,然后去了北京打工。
她想问问自己,为什么明知道天凌欺负天佑,还将他留在陈星家,以至于养成如今这番懦弱的性子。
她想问问自己,为什么明知道陈晨不爱自己不爱天佑还对他抱有幻想。
可笑,真是可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活该,她活该活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如今天佑成了别人口中的“草包”,她成了陈晨口中的“外人”。这一切追根究底,都是她造成的。她的罪责罄竹难书。
她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
到了市里,她没有先找宾馆住下,而是来到了江边。
长江的对岸,一座座钢筋水泥拔地而起。江上的渔船交错驶过,或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奔腾的江水抽打着岸边,波浪声滔滔不绝。不远处的长江大桥,横跨着两岸,将两地的距离缩小到最短。
千古江流,不知埋葬了多少春秋。
肖晓娘家的家门前有一个池塘,门后有一条河,池塘里的水和河里的水每逢雨季会汇聚在一起流向“天河”。幼时,她曾和小伙伴们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手牵手一同寻找“天河”的尽头。他们走啊走,走到精疲力尽,也没有找到尽头。待上了学启了蒙,她才知道“天河”的水最终会汇入长江。
长江之水天上来海里去,凭她幼小的身躯,哪里能找到尽头。
幼时的记忆里,还残留着一些凄凉的故事。这些故事也是真人真事。故事里有一个女人茫然地走在河边,见到捡河螺的肖晓还微笑地向她打招呼。几日后,肖晓因为好奇心钻进围观的人群,赫然发现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尸首正有着和她前几日看到的女人一样的脸。
肖晓自小就有点脸盲,偏偏记住了那张失去生机的脸。
如今快要三十而立的她也茫然地走在江边,莫名想起这些往事。
寻死容易,跳下去一切忧愁都烟消云散。
然而她却不能死,她还有孩子。离家出走也只是一时的,她最终还是不能抛弃天佑。大多数父母都有望子成龙的心思,而她却只想天佑像个正常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
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