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奸夫怒打二奸夫,黄粱梦初醒终得报
见相钱山抬来的聘礼摆满了院,孙伍媚简直乐得合不拢嘴。但为显矜持,她仍在闺房中描眉画眼,故意让相钱山在院中等候。
谁知就是她这来迟的片刻,那站在院中满面春风的相钱山却瞧见一位相貌俊俏的男子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那男子虽无下人跟着,却周身的气派,一瞧便知是个富家公子。他见相钱山站于院中,颇为不悦的询问起来:“你是谁?”
相钱山见他对自己竟如此不恭,也毫不客气的回道:“你管我是谁!你又是谁?”
“有意思,我乃是这 ‘迷不悔’的主子,孙伍媚的夫君!”
此话一出,那相钱山不由脑袋嗡嗡作响。“孙伍媚的夫君?我呸!你瞧见这满院的聘礼了么?我就是来求娶她的!你是哪冒出来的一根葱?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那公子一听忿然作色,“聘礼?还求娶她?就你这土包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求娶孙伍媚,你也配!”
相钱山混在这南京城的公子圈中本就因出身低贱自卑,眼下竟被骂土包子,简直是怒由心生。呵斥道:“你骂谁是土包子?”
“我骂你是土包子!骂的就是你!眼下孙伍媚腹中怀着本少爷的骨肉,如何就能答应你了?你从哪来还给我滚回哪去!”
“怀了你的骨肉不可能!”言语之间二人竟动起手来。
屋中的孙伍媚听见院中动静,急忙上前查看,这一看不要紧,那与相钱山撕扯在一处的人正是柳徐伟。
杜玉冉今日特意派下人去寻柳徐伟,只说“迷不悔”的孙家姐妹出了大事,让柳公子赶紧回去瞧瞧。柳徐伟一听便辞了酒席往回赶,谁想正遇到前来求亲的相钱山。而孙伍媚的姐姐孙四娘眼下也被孙香闲暗中派的人给叫了出去,一时半刻都回不来。
孙伍媚见院中这二位爷打了起来,忙得叫下人过去拉架。柳徐伟乃是翩翩公子,指若柔夷自然不是那屠户相钱山的对手。眼下正被相钱山骑在胯下,打得鼻青脸肿,顺着鬓角往下淌血。
孙伍媚恐再闹出人命,也豁出自己这一副玉软花柔的身子,一面挡在柳徐伟的身上,一面把相钱山往外推。柳徐伟见相钱山稍有松懈,还想朝着对方补上一脚,谁知这一脚正踹在孙伍媚的腰眼上,踹得她“哎呦”一声扑倒在地。
柳徐伟见状急忙上前,询问道:“罪过,罪过!娘子,可伤到腹中的胎儿?”
相钱山也是打红了眼,一把将孙伍媚从地上提起来,质问道:“什么腹中胎儿?这厮说你与他已经有了骨肉,可是真的?”
孙伍媚眼下哪里还顾得上疼,见事情败露,她定然得在二人之中选一个,弃卒保帅。忙忍泪吞声道:“哪有什么胎儿?何来什么骨肉?相郎休要听这泼皮无赖胡说八道污蔑于我。”
柳徐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孙伍媚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柳徐伟也顾不得孙伍媚疼不疼,捏起她的腕子,拽到自己近前怒不可遏道:“你说什么?你腹中竟然没有我的骨肉?你竟敢诓骗我?”
相钱山见孙伍媚这般说,一把将柳徐伟推开,夺回那手腕护在怀中。“你听见了么?她哪里怀了你的骨肉?还不快滚!”这相钱山也恐孙伍媚说谎诓骗,捏起她另一只手腕目眦尽裂道:“他为何说你骗了他?你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孙伍媚瞧见这相钱山目露凶光,想必也不是位好惹的主儿,忙求饶道:“相郎听我说,相郎听奴家说。他……他本是南京城柳家的少爷,先前我们姐妹二人曾放过贷,便将银子借给了他。想着他乃是柳家大户,岂会欠债不还。谁想他不但不想还钱,还想求娶我进而赖账。眼下见我寻了相郎做靠山,竟还想在此污蔑我,离间你我二人。”
孙伍媚虽然言之凿凿,但相钱山却并未被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所动,继续道:“可有凭证?”
“有!有!春陶,快去拿来!”
“来了,来了,姑娘,拿来了。”春陶忙将先前杜玉冉送来的借据递到相钱山的手中。
相钱山看着手中借据,孙伍媚恐他不信,辩解道:“相郎,若你不信,大可去寻个大夫来给我把脉瞧瞧,看我腹中是否怀了胎儿,看我可是那滑脉。相郎,我与你那日可是见了红的处子之身啊!”
柳徐伟气得周身颤抖,一巴掌便扇在了孙伍媚的脸上。“我皆听人说,戏子无情婊无义,今日才算真的亲眼得见!孙伍媚!你我昔日的恩爱欢好,昔日你侬我侬的郎情妾意,今日竟皆被你糟蹋得一无是处!莫不是你与我见红那日,也是耍了手段不成?”
孙伍媚被打得周身一歪,眸中的泪水也珠串一般甩得飞了出去。眼下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孙伍媚也不再口下留情,气急败坏道:“柳徐伟!你觊觎我的美色得不到便要毁了我是不是?你仗着家中势力,频频欺辱我们姐妹,我皆不跟你一般见识。眼下你见我寻到了如意郎君,竟然这般言语羞辱。我来问你,若真如你所说,你我有那龌龊之事,那这借据又该如何解释?难不成你们柳家已经落魄到拖欠了娼妓的皮肉钱,还要打欠条不成?”
柳徐伟眼下已被气得七窍生烟,被打得周身酸痛,但更痛的却是这错付的一颗真心。见自己昔日挚爱的孙伍媚竟是如此这般卑鄙不堪,不由心如死灰。对相钱山冷冷道:“今日孙伍媚可为了攀你这个高枝,弃我如敝履;他日的你不过也是孙伍媚足下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说罢,脚下踉踉跄跄,周身颤颤巍巍的向外走去。
孙伍媚虽被打得面上火辣,但柳徐伟的话却更是让她颜面扫地,面目难堪。她忙拉起相钱山保证道:“相郎,你切莫听他所言,再被他给诓骗了。他这是离间计,他便是见不得我好,得不到便要毁了我!”
相钱山虽不全信孙伍媚所说,但看着手中的借据,着实是铁证如山。相钱山强压心中不悦,对孙伍媚道:“瞧瞧我给你带来的聘礼吧,只要我风风光光的将你娶进门,我看他柳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孙伍媚点头赔笑,她身侧的下人则一一将这聘礼打开,展露出来。
谁知丫鬟春陶不由一声尖叫,“哎呀!姑娘快来瞧瞧,这箱子里装的竟然全是石头!”
孙伍媚想着定然是玉石,刚要责骂春陶没见过世面,谁想等她踱步近前,竟果然是再普通不过的大石头。
一旁的相钱山也是惊得舌桥不下,惊慌失措道:“不可能!不可能!”说着便将所有的聘礼逐一打开,有的甚至翻了个底儿掉的扣在地上,可这里面装的竟然全都是石头!
相钱山分明记得昨夜孙香闲走后,他还与杜少卿逐一清点过,确认无误才封的箱,怎会皆变成了石头?
孙伍媚也觉事情蹊跷,提点道:“莫不是被丫鬟下人给调了包?”
相钱山转头再瞧,方才一同来的仆人竟走了个精光,只剩自己一人杵在院中。相钱山眼下如同置身噩梦一般,安慰孙伍媚更是安慰自己道:“没关系,没关系。定然是哪里出了差错,我眼下便回府中瞧瞧,看是哪个下人搞的鬼。”
谁知等相钱山奔回倪府,竟是大门紧闭。他敲了许久,一个陌生男子才来开门。看见相钱山忙得将他拽住,拉进了院中。
那人手里还拿着个账簿,“你来得正好,这账目你赶紧给结算一下吧?”
相钱山见这院中竟似变了模样,不由撇开那人往屋中寻去,只见屋中陈设摆件全都踪迹皆无,连窗棂上的霓裳羽纱都被扯得所剩无几。相钱山见这偌大的倪府竟是一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只得揪住身后那男子的衣领,呵斥道:“人呢?管家呢?下人呢?”
那人无奈问道:“你不知道啊?”
相钱山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我知道什么?”
“嘿!你这人,你是不是倪廷珠的弟弟相钱山啊?”
“我是啊!”
“那就对了啊!你哥哥倪廷珠死了!”
相钱山简直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脑中一阵晕眩,而后对那人怒目而视,凶神恶煞道:“不可能!你再胡说信不信我现在便要了你的狗命!”
那人瘦小单薄,被相钱山这一吓好悬没摔在地上。“我没胡说啊!我没胡说啊!这南京城的人都知道,那你哥哥倪廷珠,刚到苏州还没来得及上任便死了!”
“不可能!他正值壮年怎么可能死?他是怎么死得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人将手一拍,长叹一声。“酗酒过多,一不留神从危楼滑下去,摔死了!眼下这尸体还晾在苏州城,等着你去给他收尸呢!记得带上银子啊,据说倪大人在那边也是挥霍无度,都是当地豪绅世家给垫的钱。他这一死,他们找谁要账去?便将尸体扣了下来,说谁来收尸这账目便让谁结算……”
相钱山眼下如梦魇缠身,脚下似踩棉絮,空空落落。
“你别走啊!”那人又一把将相钱山给拽了回来,拿着账簿对他道:“这宅子乃是倪大人先前租来的,你是他弟弟,也是他眼下唯一还活在世上的血亲,这租宅子的钱你得给我结算一下。还有昨日这被打坏的陈设、家具,皆得一一赔付啊!”
相钱山眉头紧锁,不可置信道:“这宅子……这宅子不是我哥哥买的?竟是他租来的?”
“那可不,这租赁凭证还在我手中呢,我可以拿给你看,白纸黑字造不得假的。”
“那这府中的下人呢?”
“这下人自然也是按月结算,短租来的。什么叫树倒猢狲散?眼下倪大人不在了,这个月的月钱都没地方去寻,他们自然都跑了。这跑了不算,还拿了我宅子里的东西,这些你都得补给我哈!”
相钱山不等他说完,便一把将他甩开飞奔离去。他要去找杜少卿,他要问清楚那聘礼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的哥哥又是怎么回事。
而此时的杜少卿一早便在府中等他了,都没请他进那杜府的大门,便在外面对他道:“相兄,那聘礼着实是我换的。我也是昨日晚间回到府中才接到苏州送来的消息,说你哥哥竟意外身故了。你说说,这事……哎……我知道你今日要去提亲,你叫我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我没法开口啊!只好叫下人先将那聘礼拿回来,想着兴许那孙家姐妹不是嫌贫爱富之辈,兴许瞧见你的真心实意便能以身相许了,谁知还是被你们给瞧出来了。”
相钱山抓着杜少卿,似抓着那救命稻草一般,询问道:“杜兄,杜少爷,那眼下我该如何啊?怎得这一夜间……这一夜间我便什么都没有了?怎得这一夜间,这般的荣华富贵竟是荡然无存了?”
杜少卿虽是表现得感同身受,但还是掏出了相钱山签过字的一叠子借据。“谁说不是呢!你瞧瞧,我给你搭进去的钱眼下都不知道该管谁要呢!相兄,你看我二人这几日相处的也如亲兄弟一般,要不然你想想办法,看你兄长可还给你留下了什么值钱的物件,你把我这些账先给平了吧!”
见相钱山转身要走,杜少卿上前一步拉住他道:“你哥哥那宅子定然也是值不少钱的,不如你将那宅子给卖了,先把我这几日的亏空给平了吧?”
眼下相钱山无论走到哪里都向他讨债的人,他只得撇开杜少卿,老鼠一般逃到别处。此时的他竟似黄粱一梦,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只是一夜的功夫便什么都不剩了。
待杜少卿回至院中,一个相貌与倪廷珠颇为相似的男子正躺在树下乘凉,这便是杜少卿的至交好友,武书。
当天晚上杜少卿便与孙香闲商量出这一箭双雕的计策。
他们先寻来蕊秋,将相钱山的族中亲友、家世背景、体貌特征、喜爱偏好一一摸清,而后再由武书乔装打扮,来做这个从天而降的知府哥哥。
毕竟先前相钱山一无所有,他百般凌虐蕊秋为的也不过是从孙香闲处讨得银两。若是孙香闲真的出了银子,只怕他会变本加厉,以蕊秋为要挟百般刁难。像他这般的穷凶刁民,一无钱财,二无脸面,即便是上了公堂也无所畏惧。那眼下便给他钱财、给他脸面,只要他过得好了,自然也就瞧不上蕊秋了。
这边的杜少卿与武书做局,将他的地位抬高,又租来倪府、雇来仆人供他驱使。那边的孙香闲则去找杜玉冉,让她故意将孙家姐妹约到酒楼与相钱山相见。杜玉冉也曾忐忑,毕竟这孙伍媚已经怀上了柳徐伟的骨肉,又岂会投入相钱山的怀抱。孙香闲则出谋划策让她寻来大夫把脉,这孙伍媚果然当场就翻了脸,杜玉冉便知怀孕之事有诈。
几人就是利用孙家姐妹嫌贫爱富的弱点,在布庄、酒楼、街头巷尾皆布了眼线,处处说那途经此地的倪大人有多么的富可敌国,还故意编造出要购万亩田产的幌子。
此计关键还是在于相钱山是个相貌端正的衣冠禽兽,孙伍媚见他气度不凡,这才愿意主动投怀送抱。杜少卿更是书信一封,编造要给相钱山迎娶高门贵女的假象。
待二人入了局,那边的孙香闲便可带着蕊秋大摇大摆的前来和离。毕竟一面是美女如云的荣华富贵,一面是穷困潦倒的卑贱糟糠,相钱山如此势利之人,又岂会不知该如何抉择。
先解了蕊秋之困,下一步便是杜玉冉之疾。杜少卿略施巧计,让柳徐伟与那前来求亲的相钱山碰面,这孙伍媚的虚伪面纱自然就被撕下,柳徐伟也就能看清人心回头是岸。
只是眼下的孙香闲并不打算这般轻易的就放过相钱山。她深知相钱山这几日在南京城没少去赌坊豪赌,更是欠下了不少赌债。她将相钱山写给蕊秋的借据拿给了赌坊老板,只要能要回欠款,便五五分账。那赌坊老板自是不嫌赚钱的门道多,连带着先前的赌债一并向相钱山讨回。这相钱山哪里还有银子,本想连夜逃回京城,谁知竟被赌坊打手逮了个正着,见他也着实是身无分文,便拉去黑矿做工抵债。想来即便是干到垂死暮年,相钱山也别想还清欠下的巨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