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穷凶渣男陡然而富,糟糠之妻大闹倪府
杜少卿拿着“迷不悔”的回帖,交到相钱山手中,并给他逐字逐句的念了一遍。孙氏姐妹邀他今夜晚间前去品酒。相钱山自是喜出望外,杜少卿恐他行事小气,又给他备了份见面的厚礼和打赏下人的三十两纹银。
白日里孙四娘去布庄选料子,谁想那昂贵的霓裳羽纱竟是一匹不剩,皆被倪府中人买走。细问之下方才知晓,人家竟是买回去做那贴窗棱的麻纸。孙四娘不由感叹,果真是富贵人家,怎能奢靡到如此地步。
夜幕将至,待相钱山入了孙家的“迷不悔”,这姐妹二人简直是使出了劲浑身解数的百般讨好。相钱山只说,自己兄长看上了孙四娘,自己便将她当嫂嫂一般敬着。而对孙伍媚,则亲近异常。
次日,柳徐伟果然派下人送来银两,只是孙伍媚打开一瞧竟才区区十两纹银,还不如昨夜相钱山给下人的赏钱多,心中更是对柳徐伟嗤之以鼻。
也就是几日的光景,相钱山便与孙伍媚如胶似漆,打得火热。特别是孙家姐妹看到倪府临时住所都这般桂殿兰宫,金碧辉煌,想来日后再建那万亩庭院岂不要与天上宫阙一般。
相钱山托杜少卿给倪廷珠书信一封,提及要纳孙伍媚做妾之事。没出几日便收到回信,倪廷珠将此事托付杜少卿筹办,流水支出皆由相钱山签字为证,待他回至南京再一并结算。孙伍媚见相钱山竟要娶自己回府,面上装得平淡如水,但这心中却乐开了花。倪廷珠信中还说自己已与中书省都事交好,都事大人有意将次女许配给相钱山为妻,望他尽快解决原配之事。相钱山也曾派下人去寻那疯妇蕊秋,却终是无果。
杜少卿劝慰道:“若真如此,可回京中开一份失踪凭证,这一纸婚书也就跟着作废了。”
见倪大人对纳妾之事颇为赞同,相钱山想着不如先行纳妾,而后再回京办理蕊秋之事。杜少卿更是筹备了满院的聘礼,打算让相钱山明日去“迷不悔”提亲。谁知二人正在屋中商议纳妾细节,院外便有一众人闯了进来。二人忙赶至院中查看,只见孙香闲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之下,气势汹汹,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而在那孙香闲身侧站着的,正是相钱山苦苦寻了几日的结发妻子,蕊秋。
蕊秋经过这几日的调养,果真是气色渐佳,她虽对相钱山心生畏惧,但一想到绣虎在侧,便胆壮气粗起来。
孙香闲看着这院中陈设,精雕细琢的亭台楼阁,包金琉璃的桌椅陈设,不由先对杜少卿发起了责难。“好你个杜少卿,我说你近日怎得夜不归宿,日日往外跑,原来是寻到了雕梁画栋的温柔乡!”
杜少卿虽是惧内,但看了一眼相钱山便不愿丢面子,故作强硬道:“对啊,倪大人临行前将他的贤弟托付给了我,我定然是要不负所托,照顾周全的。”
“呸!”孙香闲一口便啐在了杜少卿的脸上。“照顾周全?你这是在照顾谁的周全?是照顾‘迷不悔’的那两只狐狸不成?眼下我已将相钱山的正妻寻来,相大人,您当如何呀?”
相钱山看着站在孙香闲身后,颤颤巍巍,缺了两颗门牙的蕊秋,再想到孙伍媚那娇羞可人的模样,同是身为女子,如何相提并论。相钱山知道孙家族中势力,也不敢得罪,只得毕恭毕敬道:“我说是谁,竟是孙家大小姐。来人,看坐!上茶!”
孙香闲心中暗道:“怪不得杜少卿说此人人面兽心,果真是看着这皮囊与行事做派,全然想不到竟是那打妻骂儿,嗜赌成性,卑鄙下作之人。”
孙香闲并未进屋,而是看着满院的红妆聘礼冷笑道:“相钱山,眼下我也得唤您一声相大人了。我今日带着蕊秋来果真是不应赶在您大喜的日子,但是又着实无法。” 孙香闲将那一纸婚书往案上一拍,“相大人您瞧瞧这是什么!”
相钱山虽不认得几个字,但见那大红的十折书写也知是当日他与蕊秋的一纸婚书。孙香闲便是趁着这几日相钱山在南京,带着蕊秋赶赴京城家中,取回当日婚书。
相钱山刚想将这婚书拿走,却被绣虎抢先一把夺了过来,宝贝似的揣入怀中。
孙香闲继续道:“既然眼下相大人的正妻在此,我看这纳妾之事还是免了吧!”
杜少卿抢话道:“你说免了便免了?这……这乃是倪大人亲口应允,托我全权筹办。”
孙香闲横眉冷对道:“倪大人又如何?眼下这相家没了族中长辈,妾室若想进门就得正妻点头应允。即便想入门也要跪拜奉茶,为奴为婢,尊卑有序,一样都不得少。”
闻听此言,相钱山不由眉头一皱,若真是让孙伍媚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房正妻,那这纳妾之事岂不是要付之东流?
相钱山果真是个狠人,眼冒寒光,不由对蕊秋起了杀心。抱拳拱手道:“孙家小姐,既然我家娘子已经寻到,那便交由我来照看,这几日多谢您的照拂,有劳了。”
见相钱山这么说,蕊秋不由吓得周身颤抖,蜷缩着躲在绣虎身后。
孙香闲微微一笑,“呦!相大人您这是在逐客不成?由你来照拂?我来问你,蕊秋身上的伤是怎么来得?她的牙是谁打掉的?头上的发又是谁给扯秃的?先前你仗着蕊秋家中兄嫂不管,就这般欺负她,眼下你那如意算盘却是打错了!我既已寻到她,那就没打算离开!交由你?想得美!我瞧这倪府处处雕梁画栋,竟是比那杜府还要富丽堂皇。本夫人还就要在此与她同吃同睡的长住下去了!自家正妻邀来的姐妹,想必相大人也不会做那不顾礼数的蛮横之事。”
孙香闲双手叉腰对身侧带着的一众丫鬟婆子高呵道:“眼下这里既然是相大人的住所,蕊秋又身为正室,那便是蕊秋的家!是咱们自己的家!你们有什么喜欢的、稀罕的、想穿的、想戴的、想吃的、想用的随便拿,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众人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听少夫人发号施令,全都奔着那最值钱的聘礼奔去,将这满箱的金银往怀中塞,珠钗发饰也无论好看与否全都往头上戴。有几个还跑进了屋中,一通翻箱倒柜,捡着什么值钱拿什么。
相钱山见状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虽是奋力上前阻拦,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更何况孙香闲有备而来,身侧还带了十几名打手,这倪府的下人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见这院中乱成了一锅粥,相钱山看着杜少卿焦急道:“杜兄,您倒是管管呀!”
杜少卿也气得面目煞白,挽起袖子站在石凳之上,指着孙香闲道:“都给我住手!住手!孙香闲!你糊涂啊!这皆是咱们杜家的银子,你怎可如此随意的便让下人拿走?”
“杜家的银子?你杜家的银子和我孙香闲有何干系?我嫁与你三载,除了每个月的月钱,哪里见过什么杜家的银子?更何况,你如今哈巴狗一般拿着自家的银子来讨好那倪大人,我就不信他回来不会将开销系数补全给你。再说了,既然这银子是杜家的,我身为杜家明媒正娶的正妻,更能拿得!”
孙香闲话音未落,屋里便传来“哐嘡”一声。相钱山转头一瞧,那屋中的琉璃玉面瓶竟是被摔得稀碎。
杜少卿也急了眼怒斥道:“孙香闲,你信不信,你信不信,我……我现在就休了你!”
“就凭你杜家?眼下你杜家朝中无人,若你真敢休妻再娶,我孙家便踏平你的杜府!”
杜少卿气得拉起一旁的相钱山的手臂呵斥道:“好,好,我休不了你。相钱山,你休了蕊秋!你把蕊秋给休了,快些把这群泼妇给我赶出去!”
相钱山见倪府被糟蹋成了这般模样,若是兄长回来,要如何交待。有心想抓过蕊秋即刻将她捏死,但见众人在侧又着实不好动手。只得咬牙切齿道:“好!我即刻便写休书,我休了你!看你们还如何在此放肆!”
孙香闲继续道:“休妻?好啊!眼下你算是寻到了亲哥哥,有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便想着法子的将家中糟糠之妻给休了,好再娶那年轻漂亮的。这天下的好事岂能全都落在你的头上!我告诉你,明律法有三不去而出之者,杖一百,追还合!有所娶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这三不去蕊秋就占了两样,今日你若是休妻,我们便到苏州知府衙门倪廷珠,倪大人处去告你。告你个抛妻弃子,殴打妻儿,不仁不义的大罪!我倒是要看看你那好哥哥会如何评判。若是他真判了休妻无过,我们便要上京城,告御状!到时候你哥哥那苏州知府做不做得稳,都要两说了!”
原先相钱山一穷二白,最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然而眼下他却名利双收,特别是还有一位做了苏州知府的哥哥。若真因自己的私事影响到哥哥仕途,再丢了这到手的富贵荣华,岂不是得不偿失。
相钱山看着绣虎“刺啦”一声撕坏了自己要与孙伍媚成亲穿的喜服,简直是火冒三丈,怒发冲冠。再瞧屋中,更是被砸得狼藉一片。不由气急败坏哀嚎道:“我要去官府告你们!你们如此大闹倪府,就没人能管得了了么?”
孙香闲仰天大笑起来,“相大人,您这是气糊涂了吧?蕊秋这是在自己家中撒泼打滚,哪个官老爷能管得?”而后恶狠狠的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先前你不也仗着蕊秋是你家娘子,便对她拳打脚踢,拿着这一纸婚书干那泯灭人性,惨绝人寰之事?眼下我们便以这夫妻之名,将当日受的罪悉数还给你!砸!把这倪府给我砸得个底儿掉。莫说是倪府,日后即便是相大人盖了那万亩宫阙,我们也一样要将它踏为平地!只要有蕊秋这位大娘子在,我看你敢把哪个狐狸精给娶进门!”
相钱山眼下果真是慌了神,只得拉着一旁的杜少卿道:“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杜少卿指着孙香闲捶胸顿足道:“和离!我们不休妻了,我们和离!”
相钱山眼下着实无法,只要他与蕊秋的一纸婚书还在,即便是告到玉皇大帝处她也是他的结发正室。只得忍气吞声道:“好!和离!蕊秋,今日我便与你和离,你可愿意?”
蕊秋一看到相钱山那杀人的眼神,便吓得连连后退。孙香闲上前一把将她扶住,“和离?想得美!蕊秋若真与你和离,那日后她母子二人要靠什么为生?”
杜少卿忙对相钱山道:“给她些许银子,赶紧打发了吧!”
见事已至此,相钱山只得写下伍佰两的借据,而后二人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众人这才善罢甘休,在孙香闲的带领下愤然离去。只是离去前还抬走了一箱装满金银的聘礼,果真是气得相钱山咬牙切齿。相钱山心中暗自记下今日之辱,日后定当千倍百倍的向蕊秋这个贱妇讨回来。
看着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倪府,相钱山只好安排下人赶紧收拾打扫,切莫要耽误了明日的提亲。他看着手中的和离书,心中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想到那花容月貌风姿绰约的孙伍媚,想到那万亩的宫阙宅府,想到自己做苏州知府的亲哥哥,再想到自己要做那都事大人的准女婿,眼下这一切果真是不算什么了。
次日一早,相钱山便穿好衣衫,带着下人,抬着这仅剩的九箱聘礼前往“迷不悔”求娶孙伍媚。孙伍媚先前也是知道信儿的,便早早起来梳洗打扮,等着相钱山前来提亲。柳徐伟那边她也打探过,今日他有饭局,自然是不会贸然回来坏了自己的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