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杜少卿祖坟冒绿烟,杜慎卿气得要升天
虽是住在一个院里,杜少卿为了让孙香闲更为自在,则很少前去打扰。听蕊姬说竟来邀自己前去赏画,忙得又换了身行头,毕恭毕敬的来到孙香闲屋中。
二人虽是夫妻,却客套得很。孙香闲看着眼前氤氲烛光下,冰肌玉骨的文弱书生杜少卿,白日里竟为自己在雨中狂奔,在荒坟打滚,便心生愧疚。
柔声道:“今日……果真是多谢了。”
杜少卿则受宠若惊般,抱拳拱手道:“无妨、无妨。娘子日后若是有何需要,开口便是,为夫定当竭尽所能。”
孙香闲见他如此赤诚相待,竟不觉面上一红,羞涩起来。
蕊姬见状定然觉得自家小姐还是守在杜少卿身边更为稳妥,有意促成二人,便自作主张插话道:“小姐,上次咱们老爷托人从京城送来了一坛黄酒,特意叮嘱是让您和姑老爷喝的,奴婢今日便拿出来吧,不然也不好向老爷回话。”
孙香闲自然知道她是何意,想着自家的酒也不会像上次一般,便点头应允。
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在烛下也是相谈甚欢,气氛渐浓。
杜少卿开口道:“小可有一事不明,还望娘子提点。”
“夫君说便是。”
“娘子为何独爱王冕的荷花?我瞧着这挂在眼前的一幅幅画作,竟有些……”
孙香闲见杜少卿不便明说,接话道:“有些雷同,对吧?”
“嗯……”
“夫君可知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杜少卿点点头,“《系辞》确实曾说过,任凭辞藻如何华丽,语言如何精湛,也无法准确达意,所以只有象才是最准确的。”
“故而这王冕的荷花,画的不是花,也不是景,而是如《周易》所述的一众象。若我猜得不错,这荷花应是六十四幅,内容实则是占卜出的六十四种卦象。”
谁知闻听此言杜少卿竟拍案而起,惊叹道:“我明白了!原来这长短不一的荷花竟似八卦中的爻,我家娘子原来不是在看画,而是在看卦!”
孙香闲见杜少卿竟似孩童一般兴奋,不由嫣然一笑。“正是此意。”
“那我若是将这长短不一的荷花,皆按照卦象的长短画在一个册子上,岂不就成了一本《推背图》?”
孙香闲将面前酒盏一饮而尽,“果然是个好主意,我怎么先前没想到呢?”
蕊姬原本以为两人借着酒劲儿就能暗生情愫,便拉着绣虎出来,等着他二人今夜花好月圆。可谁知自家少爷终还是个呆子,竟连夜向孙香闲要了所有王冕的荷花图,抱回书房,点灯熬油的画那推背图去了,徒留孙香闲一人在屋中独酌。
蕊姬不由叹道:“小姐,您是故意的……还是无心啊?您也知道,咱们姑老爷是个实在人。”
孙香闲笑道:“哈哈,我今日方才知晓,他与我竟还能算得上是半个知音。”
一旁绣虎瓮声瓮气道:“嘿!入府多年,我们家小姐头一回笑得如此爽朗。”
这赵丹丘一走,杜远卿夫妇便搬回了隐心阁。妙枝的贴身丫鬟松儿在换褥榻时,正巧瞧见了那软枕下的一只耳坠子,急忙交到主子妙枝的手中。
妙枝虽说是家中的二少夫人,但杜远卿毕竟是妾室所生,无法和杜少卿同日而语。再加之杜远卿又不是块读书的料,虽日日闭门苦读,却连个秀才也没得中。即便是老爷出资给捐了个监生,也未见起色。妙枝的家世出身更是无法和孙香闲相提并论,在这府中只得小心度日。眼下虽发现了此物,但她也不想卷入这宅府后院的争斗之中,便让松儿缄口不提,这耳坠子则自己藏了起来。
那边的冰晴还等着东窗事发,奈何直到第二日都消息全无,果真是让她大失所望。叫来花玲仔细询问,想着兴许是哪里出了差池,又或者是被那个贪财的小丫鬟给拾了去卖钱花。毕竟这孙府出来的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
既然如此,这赃毕竟还是得继续栽的。冰晴只得让花玲再去孙香闲的院中寻个贴身物件出来。花玲颇为迟疑,说是拿物件可以,但这打点却是少不得银子的。冰晴见状也只好取出一锭银子交予她,谁知未出半刻,那花玲便拿着孙香闲的一根点翠凤雀发簪走了回来。
冰晴自然觉得是家中调教出来的丫鬟得力顶用,可她却不知,这簪子乃是上次花玲去闲香阁偷耳坠子时顺出来的。她一瞧便知此物价值不菲,原想着拿出府换几两银子,但眼下自家小姐既然给了赏钱,便全当是卖给她了。
冰晴这次则是打算亲自出手,借着去寻三姨娘的幌子先是寻到了隐心阁,而后见妙枝在屋便说要进去给二嫂嫂请安。
妙枝在府中原本就是个不受待见的主儿,冰晴这般孤高自傲更是从没将她放在眼中。今日居然称她为二嫂嫂,妙枝也知对方来者不善,只好笑脸相迎,又叫人寻出了平日不舍得吃的带骨鲍螺点心款待她。
冰晴则假意寒暄,东扯扯,西攀攀,见实在无话可说,便起身要走。谁知就在妙枝往外送的时候,冰晴则一个趔趄绊倒在了门槛上,就在她要起身之际,竟指着那八宝玲珑架阁下面道:“嫂嫂快瞧,那下面怎得有一闪光之物?”
待丫鬟七手八脚将那阁子下面的东西掏出来,才发现竟是一支精美的点翠发簪。
此时的妙枝才恍然大悟,那昨夜的耳坠子定然也是出自冰晴之手。
冰晴虽摔得不轻,但仍旧举着这发簪赞叹道:“二嫂嫂可得好好谢我,若不是妹妹我摔了一跤,你又怎能寻回如此精美的发簪?”
妙枝微微一笑,“妹妹谬赞了,这发簪诚然不是我身侧之物。”
冰晴明知故问道:“那就怪了,在嫂嫂屋中寻到的,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妙枝自然知道这是孙香闲的,但她也故意装傻道:“那我便不知了……”
冰晴执意带着妙枝去大夫人处寻这簪子的主人,妙枝则毫不推脱,跟她一同前往。妙枝虽不想害孙香闲,但也着实没义气要帮她。先前若是自己将那耳坠子交予大夫人,那孙香闲定然是要将这笔账记在自己头上的,然而眼下这出头之人是冰晴,妙枝则可隔岸观火。
大夫人虽未能一眼认出这发簪的主人是谁,但经井嬷嬷提醒,也想起自己做寿那日大儿媳孙香闲着实曾戴了这点翠之物。孙香闲的金银珠宝,珠钗发饰虽多得不计其数,但还是有那心细人会时刻记着。
因前几日这屋子是赵丹丘住过的,眼下又在屋中寻到了孙香闲的发簪,这事可大可小。
大夫人强压怒火,叫来妙枝问道:“这几日少夫人可曾去过你的房中?”
妙枝实话实说道:“回大夫人的话,自儿媳嫁入府中,大夫人和少夫人对儿媳关爱有加,妯娌和睦,逢年过节少夫人也曾给儿媳送去布料、吃食,但少夫人着实是一次也未曾踏入过儿媳的隐心阁。”
大夫人气得周身颤抖,冷冽的目光瞥向了一旁的嬷嬷,井嬷嬷急忙弯下腰,躬身附在大夫人耳畔道:“回大夫人的话,云娘子出事之后,少夫人果真是未曾踏入隐心阁半步,但那之前去没去过,老奴便不知了。”
闻听此言,大夫人骤然将茶盏摔在了地上,呵斥道:“去给我把孙香闲叫来!”
此时的孙香闲正坐在院中躺椅上,原是想仔细瞧瞧这杜少卿送来的自制《推背图》,谁知被这太阳一晒,竟睡着了。门外报事的丫鬟则慌不择路的径直闯了进来。
一旁绣虎急忙拦道:“你干嘛?不知道要通报才能进来么?”
“不好了,大夫人叫咱们少夫人过去一趟,火烧眉毛的急事。”
蕊姬见她神色慌张,也忙走了过来。“这不是大夫人身边的晓锦姑娘么,今日这是怎么了?出了何事?”说着蕊姬便让身侧的丫鬟去屋中取出了张药方子递到她手上。“前两日晓锦姑娘想讨的方子,我帮你寻到了。”
晓锦收起方子道了谢,便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蕊姬讲明。
“不知少夫人的发簪怎得竟跑到妙枝的房中,那里正是前几日赵丹丘住过的厢房,眼下这事情也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蕊姬一听忙得问清是哪支发簪,随后又命丫鬟去寻,果真是寻不到了。眼下无法,只得将自家小姐唤醒,忙得去大夫人处回话。蕊姬临行前还多了个心眼,让院中的大丫鬟鸠哥儿盯着,若是少夫人实在辩驳不清,便去寻大少爷杜少卿相救。
未等多时,鸠哥儿便派人去大夫人院中打探消息,谁知大夫人院中竟大门紧闭。好不容易等着个小厮出来,也只是说少夫人在院中被罚跪呢,估计一时半刻是起不来了。鸠哥儿也是个急性子,索性自己出府去寻杜少卿。
今日十七爷要赶赴京城,杜少卿则前来送行。谁知还未送上马,杜少卿便被远处的鸠哥儿给叫住了。
鸠哥儿气喘吁吁道:“大少爷,奴婢可算找到您了,家里出事了!出大事了!”
十七爷一听也急忙下了马,比杜少卿还着急的询问道:“出了何事?”
“少夫人的簪子被……被人在隐心阁寻着了,那间厢房,还是……还是……”十七爷见鸠哥儿上气不接下气,急得抓耳挠腮道:“还是什么呀?”
鸠哥儿运足一口气力,忙道:“还是赵丹丘刚住过的!”
十七爷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拍杜少卿的后背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怪不得这俩人当着你不见面呢,原来人家一早便恩爱过了!”
一旁娄小页低语道:“上次您不是这么说的呀。”
十七爷将嘴一咂,拍着手急切道:“你休管我上次是如何说的,眼下这事可是证据确凿的呀!”
杜少卿则愣在原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十七爷怕他一时想不开,忙劝慰道:“少卿贤弟,咱不碍的。一个女人,不至于!她孙香闲不是私会男子么,咱们也以牙还牙,哥哥今日还就不上京了,哥哥陪你去找姑娘。什么春音曼妙离人少,摇曳生姿美色多,哥哥皆陪你去见识一遍。”
杜少卿甩掉杜慎卿的手臂,扎着两只手,询问道:“什么发簪?长什么样?金的还是银的?长的还是短的?”
十七爷握住杜少卿的手,诧异的看着他。“我的好弟弟,它是金的银的又能如何?莫非你还在乎这发簪的贵贱不成?”
杜少卿转头看向杜慎卿,“好哥哥,有笔么?笔墨纸砚。”
十七爷以为他是气疯了,仔细凝视着杜少卿的面目道:“有,你要干嘛?”见杜少卿思索不语,十七爷似是明白过来,说道:“你要写状子对不对?你要状告赵丹丘拐带人妇对不对?写!哥哥支持你,你说,我写!咱们到圣上面前去告他一状,叫他竟然敢在别人的府上,玩弄人家的娘子,简直欺人太甚!”
十七爷命下人拿出文房铺于马车上,打算替杜少卿写状子。奈何杜少卿一把将笔夺过来,竟递给了鸠哥儿。“画!那发簪长什么样,画下来。”
鸠哥儿大把攥着笔,迟疑道:“大少爷,奴婢不会画画啊。”
杜少卿则将笔又拿了回来。“长什么样,你说,我画。”
所幸鸠哥儿记得清楚,未出半刻,杜少卿便将那发簪一般无二的给画了出来。随后便拉着鸠哥儿去寻首饰铺,让老板无论花多少银子,即刻便要将那点翠凤雀发簪给做出来。
此时站在一旁的十七爷这才瞧明白,自己这位贤弟究竟要意欲何为。不由抱拳拱手道:“在下,佩服,佩服。我们杜家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居然出了您这么一位高人。都如此证据确凿了,您还想着给您那位娘子脱罪,我真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对,我们杜家祖坟不是冒青烟了是冒绿烟了。我看老板不必给他连夜做发簪了,您干脆给他拿翡翠做顶帽子吧,还要选那成色极好的,不然配不上我贤弟的这脸绿。”
杜少卿被这话气得哭笑不得,“堂兄,那日我如此极力促成二人相见,我家娘子都未曾应允。可见,今日之事,定然是有歹人陷害的呀。”
十七爷看着眼前的杜少卿,简直恨铁不成钢。“对啊,正因人家先前见过了,故而当着你的面才装出一副清高之态呀!我的糊涂弟弟!”
杜少卿笃定言语,“堂兄,贤弟虽不知香闲心中对那赵丹丘究竟有多少思慕之情,但当日他失约一事,香闲心中定然是存有恨意的,定然是不会轻易这般就与他相见的。即便相见,也绝对不会如你所说,做出那自轻自贱之事。我既与她结为夫妻,便定然会以诚相待,绝不妄自揣测!”
十七爷气得拂袖而去,谁知却被杜少卿给拉了回来。“兄长留步,眼下我家娘子正在家中受苦,但这主事之人却是我的母亲,兄长的婶婶,哥哥总不好袖手旁观吧?”
十七爷咬牙切齿道:“说!”
杜少卿满面堆笑,“若我贸然让这下人将簪子拿回去,说母亲手中的发簪是他人故意陷害,届时母亲要是寻不出那真凶,终是不好服众。故而我只得让店家多打几支形状相似,但细节不同的点翠凤雀发簪,便说是今年女子效仿宫中式样皆戴点翠发饰,既然众人皆戴,那府中的簪子也就不好说是谁落下的了,哥哥说……这个主意可好?”见十七爷不语,杜少卿继续道:“届时还要劳烦家中嫂嫂,戴上这簪子在府中行走一圈,也好让我的母亲,您的婶婶,寻个台阶下。”
杜慎卿转头看向他道:“你这不是为你母亲寻台阶,是恐你在此为孙香闲包庇造假被我婶子发现吧!”
杜少卿忙得抱拳拱手道:“有劳,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