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夫人舍命施毒计,俏将军识破反捉奸
三房范氏的儿子,二少爷杜远卿见这到嘴的珍馐无法入口,只得哀怨道:“怎得赵丹丘竟是在这个时候添乱!”
杜老爷厉声喝斥道:“你知道什么!官宦人家每日两餐,人家军中将士却是一日三餐,自然与我们用膳时间不同。以后府上皆唤赵将军,切不可直乎其名讳!”
杜少卿瞥了一眼身侧的孙香闲,想试探她的态度,奈何她面无表情,泰然自若,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
待父子二人赶至前厅,这赵将军竟已将行李、箱子、物品皆搬入了院中,抱拳拱手道:“昨日到访,杜老爷说让小可将此处视作自己的住所,今日小可便不请自来,打算在此借住几日。实在是叨扰杜老爷了!”
杜老爷见这赵将军已至府中,即便心中不愿也不好再说什么,碍于他如今的身份,只得让次子杜远卿将院子腾出来,搬去别院。
这杜远卿的隐心阁与杜少卿住的闲香阁仅是隔了一个小花园。眼下赵丹丘明目张胆的又住回了府上,杜少卿心中自然是忐忑不安。
那边的三姨娘范氏,因自家儿子、儿媳被赶至旁院一事耿耿于怀,便盘算着去大夫人处煽风点火,搬弄是非。
大夫人嘴上不说,但心中却也对赵丹丘心存不满。她自然知道儿媳与赵丹丘一早有染,但碍于孙家势力庞大,自己又不好苛责,只能祖宗一般的供着。眼下赵丹丘得了势,又住回了杜府,若真是想与孙香闲闹出点什么乱子,这杜家岂不成了南京城中的笑话。
范氏也瞧出大夫人心中所想,敲着边鼓道:“大夫人,不如……我们给他来一出赶君回巢?”
大夫人双目紧闭,拨弄手中念珠。“看来此事不得不赔个人进去了。”
范氏会心一笑,“夫人,这有舍才有得嘛。”
夫人思量片刻,突然双目圆睁。“你去把云娇、青鹊给我唤来。”
待云娘子与青娘子进了凝香斋,大夫人只道:“眼下咱们老爷年事已高,又告老还乡,虽一门三鼎甲,四代六尚书,但少卿也仅是个秀才郎,日后还是要有贴心人来扶持。如今赵丹丘位高权重,既然他念着当日的主仆之情,我们便要有杜府的待客之道。眼下他难得住在府上,你们二人便机灵些,若是身侧有家世清白,相貌端庄的女子,便送去丹丘郎身侧伺候,没得亏吃。”
而后还刻意问道:“青鹊,你与少卿可曾圆房?”
青娘子面上一窘,难为情道:“还……还未曾。”
“枉费我拿你当女儿一般的疼着,罢了,下去吧。”
青娘子深觉愧对夫人所望,刚一出门眼泪便珠串般的落了下来。一旁云娘子却是妒嫉得牙根直痒,这分明是夫人在暗示她,有意提点她,谁想云娘子回头一瞧,这呆子竟然哭了。
“妹妹,你这是怎么得了?”
“皆是我无用……不配做少卿的妾侍,入府数月,竟还未曾与他圆房。”
云娘子不由心中暗叹,她果然是个木头美人。自己也未曾与杜少卿圆房,但不也照样瞒过了大夫人的耳目?只是眼下她也并不打算说破此事,毕竟所有好处不能皆由她一人占了。既然大夫人已经吐口,还不如自己先去一探究竟。那孙香闲究竟有什么好的,硕足而行,半截子美人,连带着杜少卿和眼下的赵丹丘皆为她争风吃醋,怎得自己这般玉软花柔,脚若弯月,却无人喜爱。再想起白日里瞧见赵丹丘那俊俏的相貌,云娘子不由更是心生涟漪。
赵丹丘虽住进了杜府,但若想与孙香闲得见一面,那也并非易事。月上柳梢,孤枕难眠,不由在院中踱步往复,忽见一妇人端着酒菜袅袅婷婷向他而来。
不等赵丹丘开口,那妇人先道:“小女子给赵将军请安。”
“不知这位姑娘是……”
云娘子见他竟唤自己姑娘,心中颇为欢喜。“奴家是特意为将军送夜宵的。”
赵丹丘看她衣着轻浮,发髻松散,便多了个心眼,并未将她引入自己屋中,而是寻了个院中无人的耳房。待她把酒菜摆到桌上,却并无离去之意。
赵丹丘故意卸了白日里的威风,装作亲和道:“姑娘,可还有事?”
云娘子两腮一红,娇羞道:“奴家恐赵将军还有吩咐,故而想在一旁伺候。”
“好,那便有劳姑娘。”
云娘子双手拿起银筷递至赵丹丘手中,故意用指尖触碰他的手掌。赵丹丘见她竟如此轻浮,心中虽恼,但也不动声色。而后待云娘子斟满酒杯,送到赵丹丘手中时,又若有似无的与他有了肌肤之亲。
赵丹丘接过酒盅,询问道:“不知姑娘是哪个院中的姐姐?先前我也曾在府中行走,怎得从未见过?”
云娘子恐自己说出身份再遭赵丹丘怀疑,便只道:“我是才入杜府的新人,赵将军自然未曾见过。赵将军独酌苦闷,可用奴家陪上一杯?”
赵丹丘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是好。”说着便将自己的酒盏递到了云娘子的面前。云娘子见赵丹丘毫不避讳,竟与自己同杯而饮,心中不由欢喜起来。府中皆传赵丹丘钟情于孙香闲,眼下看来也不过是没见过女子的毛头小伙罢了。只是云娘子越看眼前的赵丹丘越是喜欢,世间怎能有如此俊俏的良人,不由接过酒杯,低声唤了句“丹丘郎”。
赵丹丘拿起酒壶,给她斟满一杯,微微一笑,答应道:“小可在此。”
这暧昧的气氛不言而喻,云娘子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随后借着这酒劲儿又往赵丹丘跟前走了几步,身子一个趔趄,棉花似的倒入了他的怀中。
“奴家果真是不胜酒力,让丹丘郎笑话了。”
赵丹丘一把接住她,“无妨,我看姑娘这是热了,不如将这琵琶襟先松松,在榻上凉快凉快。”
云娘子见事已至此,果真是水到渠成,缓步起了身,拉着赵丹丘便往榻上走。
眼下她如此行事,心中不是没有顾虑,奈何她不甘心,她不认命,她不愿守一生的活寡,如笼中雀一般混吃等死。她宁可像别人家的宅院里能够争一争,斗一斗,哪怕是输了、败了,她也甘拜下风。奈何眼下这杜府连给她争一争,斗一斗的机会都没有。杜少卿心中便只有孙香闲一人,任凭自己生得百般妩媚,千般娇艳,却终是无人愿意多看她一眼。
既然自己的夫君瞧不上她,大夫人又不器重她,那还不如今日借着赵丹丘这个机会搏上一搏。若是搏好了,大夫人兴许还能将自己赏赐给他做个姨娘;若是搏败了,自己能与这般俊俏的郎君春宵一夜,也不算枉活此生。
想到此处,云娘子笑得媚意更浓。只是她刚把身上的琵琶襟脱下,后颈便狠狠挨了一掌,剧痛之下不觉晕了过去。
赵丹丘只把她往床上一推,将布衾往她身上一盖,便猫一般的从后窗蹿了出去。赵丹丘清楚,他贸然住进杜府,杜家人岂会轻易善罢甘休。即便是杜少卿肯,杜家大夫人也不会肯。所以他仅是在房上趴着,瞧瞧到底这美人计是师出何人之手。
果然,云娘子前脚进了隐心阁的院,后脚大夫人便叫自己的心腹,二管家尹德忠来捉奸。大夫人最是清楚云娘子心中的不甘,所以故意在她面前对青鹊示好,激起这嫉妒之心。
大夫人算准了赵丹丘不会与这云娘子有何肌肤之亲,但只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经尹德忠一番添油加醋,自然也就算是生米煮成熟饭。届时只要能将赵丹丘赶出府去,自己也就达到目的。毕竟宅中的这等事,不宜闹大。
尹德忠寻了两个府中家奴,守在门口,见二人在屋中许久没有动静,便算准了时间,准备进去捉奸。这尹德忠果真是个老家奴,他多了个心眼,让这二人先在屋外等着,待自己高喊一声他们再进屋帮忙。毕竟这云娘子是杜少卿房里的人,若真是衣衫不整,敞胸露怀的被下人瞧见了,对大少爷定然不好。
谁想他一脚将门踹开,屋中却毫无动静,等他走到床边定睛一瞧,便只有云娘子一人躺在床上。尹德忠心头一紧,暗道:“不好!”只是等他转身想要疾步离去,却听见头顶一声鸣锣,吓得他脚下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赵丹丘不知从何处竟寻了个锣,一边敲锣,一边在院中高喊:“抓奸了!抓奸了!抓奸夫淫妇啊!都快出来抓奸呀!”
而后便是同赵丹丘一并入住杜府伺候的五六个军中大汉,闯入屋中,一把将尹德忠按在了地上。
赵丹丘则掐住等在门外那两个小厮的脖子,大摇大摆的进了屋。
口中唏嘘道:“这……这是怎么话说的?这是……”赵丹丘低头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尹德忠,似恍然大悟一般道:“哎呀!尹德忠?尹大总管!哎呀,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只是……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床上躺着的又是谁?”
赵丹丘捏在小厮脖子上的手不由一个发力,那小厮忙缩着脑袋求饶起来:“赵将军饶命,赵将军手下留情,那床上躺着的是大少爷的偏房,云娘子。”
赵丹丘眉头一皱,心中暗道:这杜少卿竟不惜牺牲自己的姨娘来构陷自己!赵丹丘对屋中将士使了个眼色,自己则鸣锣开道,押送着这二人往内宅大夫人院中走去。
这帮军中将士下手着实是毫不留情,先用凉水将床上的云娘子泼醒,而后为了坐实将军口中捉奸一事,又把尹德忠的外衫给扒了下来,披在云娘子身上。待这二人被押到了大夫人的凝香斋,大夫人早已气得面目煞白,周身颤抖。她本意是想着,即便再坏,最多也就落得个捉奸不成,赵丹丘仍旧赖着不走的下场。谁想眼下竟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栽赃不成,竟还让别人反将了一军。
云娘子原本还嚎啕大哭的想为自己辩驳,奈何她看了一眼堂上的大夫人,便知道,只要这事闹到明面上,即使自己真是含冤受辱,也不会有人愿意为自己分辩了。
世人皆说,捉奸要捉双,眼下他二人算是被真真正正的捉奸在床,即便是大罗神仙来救,也是无力回天。
眼下夜深人静,府中众人敛声屏气,夜色肃杀,令人毛森骨立。
大夫人端坐堂中,虽是恨得咬牙切齿,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她先是对赵丹丘道了谢,而后又对赵丹丘及身旁将士道:“家丑不可外扬,还望府中之事府中了结才好。”随后便命身侧井嬷嬷给每位将士都备了份厚礼,算是封口钱。
待赵丹丘离去,大夫人才冷了那脸,重重发落二人。尹德忠说是被杖责九十,实则未打完五十人便断了气。至于那云娘子,则说是会被遣回老家颍昌府,但以大夫人的行事做派,出了杜府便不会让她留有命在。
云娘子看着院中叶落而下,花谢而凋,整个人也似这骤然乍起的夜风一般,凉得个透彻。
次日一早,孙香闲刚要去前厅用膳,便听蕊姬说了云娘子和尹德忠昨夜之事,孙香闲停住脚步,驻足不前。
只对身侧丫鬟鸠哥儿道:“你去回禀大夫人,我近几日身子不爽利,便不去请安,皆在院中用膳了。”
等那丫鬟走远,蕊姬诧异道:“小姐这是为何?”
孙香闲闲庭信步,颇为惋惜。“自我知晓赵丹丘借住杜府以来,便不曾踏出这闲香阁一步,即便如此,却还是因我失了两条性命。”
蕊姬不解,压低音声道:“小姐,这……云娘子和二管家尹德忠乃是因为通奸才落得这般下场,与您又有何干系?”
“通奸?你觉得云娘子那般高傲的女子可会瞧上尹德忠这样的中年鳏夫?更何况,尹德忠乃是大夫人的心腹,那云娘子再糊涂也不会与他苟且。若我猜得没错,发现此事的人定然是赵丹丘。”
蕊姬点点头,“小姐怎么知道的?那二人就是赵将军带着他的部下发现的。”
孙香闲不由眉心一蹙,“我虽猜不出昨夜究竟出了何事,但此事定然是冲着赵丹丘去的。所以你们小姐我啊,还是老老实实在院中待着,谁也别想让我踏出这闲香阁一步。”
蕊姬见四下无人,低语道:“小姐……眼下赵将军回来了,他定然也是为您而来,您就不想和他得见一面,问清当日之事?”
孙香闲颇为惆怅,并未作答,而是长叹一声,“哎……蕊姬,去把我陪嫁来的珠钗发饰、衣衫襦裙皆都取出来,晾一晾,理一理,看看有没有缺的少的,免得你整日里闲得发慌!”
蕊姬只得毕恭毕敬道:“是,小姐。”
昨夜杜少卿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劝退赵丹丘的法子。他命小厮去寻一个族中男婴来,族中人以为他是因膝下无子,打算过继子嗣,自然颇为愿意。眼下抱来的这个男婴未满周岁,因一旁有奶娘跟着,故而杜少卿抱在怀中也颇为乖巧。他一边逗着孩童,一边在小花园里踱步,为的便是等赵丹丘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