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撕破
细碎的琐事渐渐充盈了生活的点点滴滴, 黑色与白色在岁月日复一日的翻搅下也渐渐不再分明。海面不会永远的波涛汹涌,白浪翻滚过后, 余下的只有分不出急缓的起起伏伏。依旧有着波峰和波谷,却不再让人觉得难以忍受了,远远看去, 那横无际涯的蓝是平整的。
那是时间一点点抚平的忙忙碌碌与停停走走。
再深重的伤口, 也会慢慢生出新肉。血红色的痂再狰狞醒目,也终究会有与机体完全脱离的一天。那一天悄然而至,埋没在柴米油盐中,终究没大到断手断足。
方珩亦在这滴滴答答声中,平复了心绪, 也渐渐体味出了小孩儿那一声淡薄的“习惯了”来。
对,习惯。人类其实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
是的,人一旦忙起来, 就会少一些情绪化的东西。身体和灵魂从来都是一体的, 放倒哪一个, 另一个都会随之缓下脚步。
日子就这样不声不响的一天天的过去, 天气热了起来, 又冷了下去, 她也渐渐真正的融入了所里的生活。她会和同事说些家常,也和小孩儿们打个友谊赛, 甚至会陪徐安秋一起喝酒。
对,喝酒。
“医生不是不能喝酒的么?”
方珩无奈按下了徐安秋手里的易拉罐,把一身酒气的人往身上扛。
“嗨, 小珩!嗝……你也不能二十四小时把我当个医生不是?你也得理解有时候别人在我面前脱衣服,那不是为了让我给他检查身体的……嗝。”
方珩知道徐安秋此时有些醉了,她抱着她的腰往上托了托。可这边用力,另一边又卸下力来,徐安秋身子直往下坠,方珩只能将她挂在自己身上。
“你就好啦……你……”
“哎,安秋别乱动,要摔了。”
“我辰哥真的是……他对你……对你啊……没、没得说……嗝……”
“你又知道了。”
方珩稳住身体,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搭着话。
“你知道他怎么和我说的么?他……他……他说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喜欢上一个人是他没法控制的事,他说他爱我,但他也不想骗我,他承认他也确实对那贱人动了感情……唔……呵……”
方珩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其实已经过去挺久的事了,徐安秋刚分手的时候看不出什么,骂渣男还骂得挺起劲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挺豁达没什么事能放在心上,却没想到醉了之后又是另一副样子。
整天嘻嘻哈哈的人就没有伤口了吗?
也是有的,也是痛的。
“他让我理解他……啊……好……我理解他……理解……那就分手呗……分、分手……”
“……嗯。”
“我没骗你……没,没有……我是真理解他……真的!这也难免的事啊,这玩意喜欢上一棵树、一块石头、哪怕喜欢水里一只王八呢……我都理解……理解!人嘛,劣根性!吃碗里望盆里!都这样!喜欢上什么玩意儿没可能呢,是不是……小珩,你说是不是……”
“……对。”
喜欢上什么没可能呢……
童年的阴影、乏缺的教育、惨痛的经历……
心底有一个声音“铮”的一声,像是裂帛。
“但你说啊小珩……你说他怎么会觉得他能两个都拥有呢?他为什么求我原谅他呢?为什么觉得我该原谅他呢?他干嘛还说爱我呢?他何必呢……啊?何必呢……”
方珩听着心里不好受,却不知道说什么,她轻轻拍了拍徐安秋的头。脑子里缺在想着另一件事。
“说真的,小珩儿我真羡慕你,哎,辰哥对你真是……没得说,哎……长情……没那么多管的住管不住的破事……你这么久回去一次,人家始终如一……”
方珩很轻的抿了下唇。
“哎……她妈的不说狗男人了……还记得那小孩儿吧,哎你别说……她现在可好多了啊,多亏了你呢小珩儿……多亏了你……”
“哦……余烬啊。”方珩怔了怔。
再次听人提起,竟遥远的像是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上一次和那孩子说话,是什么时候来着?
“啊……对对……是叫这名来着。”徐安秋勾着方珩脖子:“前几天还见到那小孩儿呢,还知道和我打招呼。”
哦,对了,她已经好久好没和那孩子说过话了。
哦,这是一场没有任何端倪,但却确确实实存在着的冷战。
她和小孩儿的冷战。
也许是有端倪的,但却被方珩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
“嗯,说了什么?”方珩貌不经意的问。
“叫我徐医生,就说’徐医生好’,哎……真是……连那死小孩儿现在都懂事了呢……”徐安秋闭着眼睛,扯了个难看的笑:“怎么大人还没小孩儿们有长进呢……真是的……”
方珩的很快的皱了下眉。
这段时间,她不是没见过余烬的,但小孩儿从来没和她打过招呼。
哪怕是面对面走过。
但她也没再主动叫过小孩儿的名字。
她以为她不介意的,但其实她是有怪罪的。
这期间小光也来过几次,每次想见余烬的时候,都会央着她这个表姐把人带出来。但她都会说余烬在忙,不可能随便出来,这不合规矩。
“你以前就带烬烬出来的,烬烬还在你这里住呢……”楚光撅着小嘴:“她又不会跑了,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我有好多话想和烬烬说,我还给她带了我上学年的课本呢……”
“抱歉,小光,你想给她的东西可以先放在我这里,之后我会帮你交给她。”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哦,想起来了,是那孩子的生日。
是那孩子十六岁的生日。
那是方珩第一次见到,一向没什么情绪的小孩儿竟爆发出那么大的怒火来。
就像一头暴走的幼狮。
在她说完“生日快乐”的时候。
方珩特意买的小蛇图案的蛋糕被打落在地,白色的奶油混着土灰和沙粒,软烂作一团。这一巴掌余烬用了大力,生生拍在方珩手上,发出一声脆响,仿佛一个耳光掴在她脸上。
周围瞬间静了几秒,站在不远处交谈的同事一时间也呆住,讶异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像是漫天洒落的梨花针。
余烬一声不吭,转头就走,看也不看瞪着她的人。方珩的手顿在原地几秒,被打的地方慢慢浮起红痕。
“怎么回事……”有人小声嘀咕一句。
方珩沉默了一会,然后转回头对同事们抱歉的笑笑:“你们先走吧,我过去看看。”
说着,便向着小孩子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余烬走的很快很急,甚至踉跄了一下。
但她终究不是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方珩小跑了几步便已经跟了上去。快追到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用和小孩子一样的速度,跟在余烬的后面,没有说话。
走了一会,余烬的速度果然慢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她突然顿住脚步,猛的转过身去。方珩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没有对这突然的转身反应不及而冲撞上去。
她也停了下来。
“……”
方珩其实有些无措,是以没有第一时间抓住余烬。
在她印象里这孩子情绪一直很淡,有事都不会动怒,更何况是这种毫无缘由的发脾气。
但也是在这时,方珩才更深刻的理解了,看起来再怎么小大人的余烬也终究是个孩子。
小孩子。
“……以后走路小心一点,别摔了。”她微微叹气:“余烬,我们谈谈好么?”
小孩儿没说话,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像是挺立荒原上的一根刺。
方珩抬步走过去,蹲下身子,视线和她齐平,她抓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捏了捏:
“余烬,不喜欢的话可以不要,你可以告诉我。很多事情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发泄是很没有效率的沟通方式,问题也不会被解决,知道么。”
“……”
“余烬,我有哪里冒犯到了你么,你可以告诉我么。我向你道歉。”
女人的声音平静而柔软,像是包裹住石头的柔软蚌肉。
余烬抿了下唇角,看到女人手上明显的痕迹,终于低低的开口:
“我讨厌生日。”
“我讨厌这一天,每年的这一天。”
方珩在小孩儿的声音里听出的颤抖。那是已经近乎实质化的愤怒。
“为什么?”
余烬扯了下嘴角,冷声道:
“因为这一天总没有什么好事。”
女人摸了摸她的头:“十六年前的今天,是很好的一天,你的出生,是很好的事,余烬。”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像是在哄劝,反而有种机械陈述的论调,语言播报似的言简意赅。
但余烬很明显对这句话相当的不以为然,但她并没反驳,而是反问道:
“方珩,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么?”她把手从对方的手里抽了出来。
方珩的语言卡了一下,手还保持着圈握的姿势。
不等她回答,余烬已经继续开口了:
“方珩,你知道我是杀人犯,不只是我,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有罪的!你走开!离我们远一点,我讨厌你这种骨子里都是阳光的人,你太耀眼了,会把我们这种阴沟里滋生的臭虫烧灼殆尽的。”
这还是方珩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
她从没把这所里的任何一个孩子,看的如此不堪。
但她没想到在余烬眼里,她们就是这样不堪的一群人。
方珩闭了闭眼,在睁开,她叹了口气:
“余烬,你不是杀人犯,你更不应该这么想。”
“我是!方珩!我都说了我是!”余烬激动起来:“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
“不,我知道。”方珩语气笃定,逼视着那孩子。
“哈,你知道?”
余烬突然扣住她肩膀,前冲过来,她低下头,撞一般亲在了她的唇上。
方珩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一下子愣住了。等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猛的抵住小孩儿的身体,想要把她推开。
但余烬根本没把这当作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她搂扣住方珩的后颈,成人化的、无比生硬粗暴的一次次加深了这个举动。
巨大的窘迫与难堪攻上心头,方珩一瞬间只觉得像是被人狠狠的兜头砸下重击,所有的弦猛的绷紧然后硬生生扯断,耳膜里鼓噪着的全是金属刮擦的尖锐声音。血从脚尖涌向了头顶,带着要炸裂血管的高压。
这世界到底都怎么了?
愤怒终于攻破理智,方珩狠狠的咬在对方唇上,她感到小孩儿发出“嘶”一声的抽气声。
桎梏被打破,余烬一个踉跄,方珩差点向后摔倒。她猛的起身,倒退了好几步,她抬起手,指尖颤抖的指着余烬,像是尖锐的长矛。
但她的声音在发颤:
“余烬你……你……”
“方珩,我就是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方珩:治病,先要把伤口暴露出来,在治,在好好治。
我说的是单章节的评论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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